「小的……小的賤名,恐污了各位貴人的耳朵……!」那女子趴在地上,誠惶誠恐的說道。
「咱們夫人問你話,你只管答便是,嗦什麼!」畫薔上前,瞪了眼呵斥道。
那女子哆嗦了下,忙磕頭如搗蒜,道:「是是是,回夫人話,小的名叫余嬌。」
她的頭重重磕在地上,一雙可怖眼睛裡,卻流露出怨毒刻骨的神色來。
「余嬌……」知微啟唇,唇邊勾勒的笑意清淡平和,「你且抬頭來,瞧一瞧身邊這一位沈姑娘,可是認得的?」
賀氏坐在羅漢床上,冷眼瞧著眼前這一幕。
在知微弄出一個又一個她壓根不認得的認證來時,她就知道大勢已去,局面全不在自己的掌控中了。
或者,這場面根本就從未被她掌控過。她瞧著知微嘴角勾起的笑意,本是徐緩如春風般令人見之便心生喜悅平和的,卻讓她生生捏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她再不瞭解知微,也知道,當她越篤定時,表情便愈發的溫和親切。
那自稱余嬌的女子慢慢抬頭,飛快看一眼身邊的沈靜欣,便見她似厭惡般迅速的別過了頭去,眼中冷意一閃,粗聲回道:「回夫人話,小的認得。」
「你胡說八道什麼!」沈靜欣咬牙冷喝道,她眼下也是豁出去了,唯有否定到底說不定還能博出一番生機來,可自己心裡也明白,知微將她的底細全盤托出,便根本沒給她博生機的機會。
「我根本不認識你!」沈靜欣瞪著那余嬌,卻在旁人看不見的死角朝她飛快眨眼,投去哀求的意味,「你說,是不是什麼人買通了你或者強迫你來往我身上潑髒水,污蔑我毀我名聲的?」
「沈姑娘這意思,卻是我好本事,能同時買通雷少爺與余嬌姑娘來污蔑你,這顛倒黑白的本事,還真是叫我刮目相看。」知微輕輕笑道,「不過,我既說過要給你憑證,便會叫你心服口服。這位余嬌,便是住在秦家莊的,你的遠房親戚,是也不是?」
沈靜欣渾身一抖,不敢置信的抬頭望著知微。她去秦家莊的次數並不多,誰願意沒事便看見這張恐怖的倒胃口的臉,又不是吃飽了撐的。便是有事要交代,也是讓信差用信去或者讓……
她又是一個激靈,瞳孔飛快的收束了下。剛挺止的背脊立刻又頹軟了下去,呵呵一笑:「是平安啊……」
「世子爺對你當真不薄。」知微說這話時,有著幾分她自己都沒察覺的酸意,「平安服侍他日久,日日隨爺進出,這京城有誰不知道他是爺身邊的人。雖他只是小廝,但走出去倒也有幾分面子,爺將人留下來照顧你,這份心意便十分難得,你報答爺的方式,便是將別人的孩子硬扣到世子爺頭上。但你心知肚明這孩子不是世子爺的,若生下來了,你要留在侯府的如意算盤只怕就要落空,所以你不能讓這個孩子生出來。」
她一頓,伸出食指與中指晃了晃:「這便是我說的,你的孩子並非是因為我才沒了的,因為你壓根就沒打算讓那孩子來這人世間走一遭。」
沈靜欣直視知微道,「你憑什麼這樣說,你有什麼憑證!」
「我說過,你要的憑證我都會給你,咱們一件一件的來!」知微微笑淡然,平靜又優雅的瞥一眼眼珠飛快轉了下的余嬌,道,「這位余嬌姑娘,你還未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可想好了麼?」
這余嬌哪裡瞧不出來沈靜欣今日絕沒有翻身的餘地,雖如此放棄這一枚大好的棋子令人很是不捨,可到了眼下,將自己安全摘出來才是最緊要的。她這般想著,口中便道:「回夫人話,小的確實是住在秦家莊的,與沈姑娘是遠房親戚。因遭遇水患,家中父母兄弟全都在水患中過世了,便千里尋來投靠沈姑娘。」
「沈姑娘待你如何?」知微似不經意的問道。
余嬌道:「沈姑娘安排小的在秦家莊住下,有時會讓人給小的送些東西來,也……也叫小的為她做過一些事。」
「哦?」知微笑著挑眉,「沈姑娘都叫你做過些什麼事,你可還記得?」
余嬌瞧一眼惡狠狠瞪著自己的沈靜欣,縮了縮肩膀,只略一思索,便道:「有一次,沈姑娘不知何故非要小的叫人去河裡打撈屍體,小的細問之下,才知她要打撈的是雷家少爺的屍體。小的雖心有疑惑,卻還是請人去打撈了,因並未打撈到,便隨便以一具泡的發漲的屍體來哄了沈姑娘。沈姑娘當時鬆了一口氣,只喃喃說道,死了就好,死了就好。還道她如今的生活,斷斷不會允許任何人來破壞了去!小的不敢撒謊,所言句句屬實。」
雷赫一聲冷笑:「賤人,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若非婆子們攔著,只怕就要飛撲過來要了沈靜欣的命。
知微微笑道:「余嬌是沈姑娘的遠親,想來她說的話,是有幾分可信的。沈姑娘這般不擇手段,連與自己有著白首誓約的情人都能說殺就殺。諸位以為,她可以留在府裡留在世子爺身邊嗎?紙包不住火,這些事便不是我查出來,總有一日也要曝光於世人眼底,到時,旁人要如何非議咱們侯府?世子爺因同情你而出手幫了你,讓你免遭壞人毒手,又憐你身世孤苦而買來宅院安置你。這明明是好事一件,卻因你的貪心不足而要成為別人口中強搶他人未婚妻的惡霸,世子爺若得知此事,只怕也要覺得冤得很呢!」
昊大夫人聽到這裡,忍不住哼道:「如此淫蕩不貞,又心狠手辣之人,咱們侯府可容不下。幸而弟妹今個查了出來,若待到他日由旁人口中道出,咱們侯府只怕要淪為全京城的笑柄了。弟妹方才說,這只是其一,其二是她腹中孩兒根本是她自己不想要,難道那孩子竟是她自己要流掉的?卻偏要栽到弟妹頭上,讓我們大家都以為她是為了救你才沒了自己的孩子,只為博得我們大家的同情,好在侯府立穩足不成?」
知微早習慣了昊大夫人的兩面派,先前還站在賀氏那邊,一看自己這邊贏面較大,又傾向自己這邊來。這一番話,無疑是在與自己示好。她笑了笑,也不介意,點頭道:「正是昊嫂嫂猜測的這般。沈姑娘不能冒險生下雷少爺的孩子,雷少爺與咱們世子爺的容貌相去甚遠,她如何敢冒這個險?她便想出了這樣一個法子來,若她的孩子是因為我而沒了,我不管出於愧疚也好,輿論壓力也罷,總要對她補償一番,而她要的補償,便是留在世子爺身邊為奴為婢也好,通房侍妾也好,總歸是要留在府中,達成她在府裡站穩足跟的目的!沈姑娘,我說的可有不對之處?」
沈靜欣短促的冷笑一聲,「我儼然已被夫人說成了心腸歹毒不擇手段之人,這是侯府,是夫人說了算的地方,我還能說什麼。」
「我以為沈姑娘會找我要證據。」知微笑一笑。
沈靜欣竟也跟著笑了:「夫人想必早已準備好了所謂的證據,罷了,夫人便將證據拿上來,我到底是如何害了我自個兒的孩兒。」
她說這話時,眼角餘光卻是瞧向了賀氏。
賀氏渾身一僵,臉上十分不自然。
知微哪裡能不明白沈靜欣的意思,牽扯出孩子這件事,勢必要牽扯出合適母子來。賀氏母子若要自保,也只能將她一併保了。她這也是在威脅賀氏,她們是一條船上的,她若有什麼,他們母子也討不了好去。
知微瞥一眼賀氏發白的臉龐,微笑著吩咐畫薔:「把芍葯帶上來,再請向旭向大夫來。」
畫薔領命而去,因早已部署好了,芍葯等人都是早便等著的,因此兩人來的很快。
芍葯一進來,也不敢看沈靜欣,跪下來請了安。
知微見她不住顫抖,也知她是怕極了沈靜欣,便放柔了聲音,輕聲道:「芍葯,你素日跟在沈姑娘身邊,對沈姑娘的事定是知之甚詳吧。」
芍葯結結巴巴道:「奴婢是世子爺買來服侍沈姑娘的,沈姑娘以前的事,奴婢並不知情。」
「不說以前,只說你服侍沈姑娘期間,沈姑娘滑胎之事,你知道什麼便說什麼。」
芍葯飛快看一眼沈靜欣,道:「那一日,沈姑娘一大早便叫奴婢去街上抓藥來,奴婢不識字,只當沈姑娘要安胎的藥。便為沈姑娘抓了來,沈姑娘囑咐此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奴婢便親自將藥煎了,沈姑娘用了藥,卻叫奴婢將藥渣找個地兒埋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此事。奴婢這才覺出不對來,但只能依言將藥渣埋在了院裡的杏樹底下。跟著沈姑娘便去找四姑娘,說是悶得很,園子裡木槿開的好,兩人便結伴去了園子裡。」
知微點點頭,掃了神色各異的眾人一眼,道:「姜嬤嬤,叫個人去杏樹底下將那藥渣子挖出來,讓向大夫瞧瞧。」
姜嬤嬤辦事效率自然很高,很快便將銀杏樹底下的藥渣子挖了來,等在一旁的向旭面無表情的接過來,翻翻查查一番,便上前稟告道:「這確實是一副落胎的虎狼藥,此藥劑量甚大,服用後不僅胎兒不保,若是那母體虛弱的,只怕連大人也要因此殞命。」
向旭說完,便安靜的退到一旁。
知微與他道謝後,瞧著僵硬麻木的沈靜欣,「沈姑娘,你可還有話說?」
片刻,沈靜欣才動了一下。她慢慢站起身來,不覺尖聲一笑,竟是鼓起掌來。她的背脊挺直,單薄的身體,卻渾身都是厲色,竟似一瞬間換了個人一般。
「夫人好厲害的手段,靜欣今日輸的心服口服。」她一頓,瞧向目光陰沉,渾身都充斥著戾氣的賀氏,更歡快的輕笑起來,「果真是什麼事都瞞不過夫人啊,不過,不知道夫人會不會好奇,這大冷天裡,向來乾淨的侯府裡頭怎會出現那劇毒無比的白花蛇?我可沒能耐能弄來那麼可怕的東西,夫人可別是將這樁也算在我頭上了吧。」
知微瞥一眼渾身顫抖的賀氏,知道沈靜欣這是死也要找個墊底的。不緊不慢道:「侯府雖向來乾淨,也備不住有蛇蟲鼠蟻,我自然不會將其算在你頭上。」
賀氏一怔,隨即道:「淵兒媳婦說得是,府裡頭不乾淨,也是府裡下人不盡心的緣故。」
她雖然不明白眼下這樣大好的機會,知微為何會不趁機將她和李思瑞一鍋端了。她知道知微能將所有事情查的這樣清楚,又怎麼會輕易放過那麼湊巧出現的白花蛇。可既然知微表明了不追究的態度,甚至有維護之意,她自然要趕緊將自己與李思瑞摘出來。
知微對賀氏的上道感到很滿意,對挑撥未成而顯得有些呆滯的沈靜欣道,「我很感激沈姑娘千鈞一髮救了我,但沈姑娘細想,你是當真為了救我,還是要將腹中孩兒的流去算在我頭上以達到你進入侯府的目的?我方才道了你三宗罪,這是其二。其三,我道沈姑娘心懷不軌,心腸惡毒,沈姑娘可有什麼要辯的?」
「有了其一其二,我又還在乎什麼其三。」沈靜欣冷冷一笑,「如今我還有什麼經不得的,夫人有什麼罪狀,儘管往我身上推便是。反正我這苦命之人,也沒人會真正憐惜。」
「沈姑娘這意思,卻是道我欲加之罪了?」知微與她相對而立,靜靜瞧著她的眼睛:「難道不是你縱著這位余嬌姑娘利用草料,欲要取我腹中孩兒的性命?」
沈靜欣譏誚的神色微微一僵,目光落在地上同樣僵住身形的余嬌身上,似是想到了什麼,竟然咯咯笑了起來,「想不到啊想不到,夫人樹敵之多,怕你自己都記不清了吧。余嬌雖是我遠房親戚,特地跑來投靠我,但除了雷赫的事,我從未再叫她做過別的。我倒好奇得很,余嬌她一個足不出戶的醜八怪,究竟與夫人有何恩怨!若我早知道……」
她甚是可惜的笑了笑,知微猜到她未出口之言定不是什麼好話,也不計較,好整以暇的瞧著她們倆人,「沈姑娘的意思,竟不是你指使余嬌姑娘對我腹中孩兒不利?」
沈靜欣不在乎的笑了笑:「若你要算在我頭上,也無所謂,反正也沒差。」
「那麼余嬌姑娘,你要不要解釋解釋,你與我究竟有何恩怨,竟恨我恨到如斯地步?」
那余嬌顯然沒料到知微還有這一出,愣了半晌才開始喊冤道:「夫人明鑒啊,什麼草料,什麼謀害夫人的孩兒,小的從沒有做過,也不明白夫人為何會這樣說……小的,小的真的從未得罪過夫人啊。」
「長順何在?」知微微微提高音量,衝門口方向喊了一聲。
「奴才在。」長順一邊說著,一邊扭了一個人進來。
「你且說說,這人是誰?」知微微抬了下下巴,淡淡道,清冷的目光似含了冰冷的諷意,瞧著趴伏在地上的余嬌。
長順便道:「回夫人,此人便是將加了紫草的草料賣與奴才的那人。」
眾人皆對此轉折表示雲裡霧裡看不懂,昊大夫人性子急,忍不住追問道:「弟妹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什麼草料啊?這……咱們不是在審沈靜欣嘛,怎又變成了這醜八怪了,難道她們竟不是一夥兒的嗎?」
「昊嫂嫂稍安勿躁。」知微一雙眼睛仍是瞧著余嬌,淡淡道:「長順,你先說。」
長順得了知微的命令,忙道:「奴才先前與夫人說起過,有人對奴才道有便宜又好的草料,且價格也比別處低得多。奴才便從他處買了那草料,誰料那草料裡卻是加了別的東西,竟是要害夫人與小主子。夫人雖沒有責罰奴才,但奴才心裡有愧,若非奴才辦事不利,又怎會被奸人所利用。故而,奴才成日在街頭閒晃,想抓了這人問他為何要害夫人。有一日姜嬤嬤找到奴才,告訴奴才不必白忙活,只放出消息去,道咱們府裡要買上好草料,若真是上好的,侯府重重有賞。想來這人是得了消息,逕直找了來,奴才便將他拿下了!」
知微似沒瞧見余嬌狠狠瞪了眼那賣草料的男子,緩步走到他面前,「你有什麼要說的?」
「夫人饒命啊!」那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張口便大呼起來,「小人哪裡敢害夫人,這……這草料當真是上好草料,絕對沒有摻什麼紫草啊夫人。」
「我相信這回的草料裡頭的確什麼都沒有。」知微圍著他走了一圈,「因為這回的草料是你自作主張弄來的,並非是受人指使。但上一回的草料,你當真毫不知情?」
說到最後一句,已是冷了面色,厲聲喝問。
那人只瞧見知微的鞋子停留在自己面前,知道今個是糊弄不過去了,只好流著冷汗道:「夫人容稟,上一回的草料是余嬌叫小人尋了機會賣給侯府的。小人好賭,欠了不少賭債,余嬌便道她可以替小人還清所有賭債,只要小人幫她做這一件事。夫人,小人句句屬實,絕不敢有所欺瞞。那草料裡頭的東西,也不是小人加的,小人當真不知道什麼紫草啊夫人。」
昊大夫人聽了半天,忍不住心急的追問道:「弟妹,那紫草究竟是何物?」
「他不知道,我想余嬌姑娘定然十分清楚吧。」知微沒空理會昊大夫人的問題,只轉頭瞧向那面目可怖的余嬌,她額上有大顆冷汗不住滑下來。「余嬌姑娘是自己說,還是我替你說?」
雖然知微還沒發落沈靜欣,但她已然知道,就算不死,這侯府裡頭她也是再呆不下去了。想通了這一點,她反倒釋然了,袖手站在一旁,道:「這紫草乃是涼血活血之物,尋常避子湯中常常有這樣一味藥。若是有孕者服用了,腹中孩子怕也難以保住。只是余嬌才來京城不久,又從未離開過秦家莊,我倒不知,余嬌與夫人有何深仇大恨,竟這般費盡心機要害夫人肚裡的孩兒。」
別說她好奇,在座哪一個又不好奇。這余嬌與知微的身份天差地別,彼此連見上一面都困難,這到底是哪結來的深仇大恨?
「沈姑娘不知,是因為你從未懷疑過,眼前這女子,根本不是真正的余嬌!」知微漠然開口道。
沈靜欣聞言愣了好半晌,似才明白知微話裡的意思,忍不住拿驚疑的目光去瞧余嬌,這回卻是忍住噁心,細細打量著余嬌那張難辨顏色的臉:「這……她若不是余嬌,卻又是誰?真正的余嬌又去了哪裡?」
自那日百靈說起邵勇之事,知微便對秦家莊裡那人的身份產生了懷疑。故讓人多番打探,終於確定了此人的真正身份。
她瞧著余嬌面上掩不住的震驚與怨毒,冷冷笑道:「余嬌所在的余縣遭遇水患,她的父母家人均在這場水患中身亡。她孤苦無依,便想到上京來投靠數年前見過一面的遠房親戚,那親戚自然便是沈姑娘一家。她在前往京城的路上遇到了一個帶著孩子的女子,那女子毀了容貌,又帶著個小孩,處境頗是艱難。她心生憐憫,得知那對母子也要上京,便與他們結伴而行。余嬌是個單純的姑娘,她甚至還不懂得防人之心,便將自家所有情況都同那女子講了。她更沒想到的是,那女子竟會偷了她唯一的盤纏,還將她賣入了煙花柳巷之地,帶著賣了余嬌的銀子,一路到了京城。機緣巧合之下,她偶遇了沈姑娘,為了日後行事方便,她想也沒想,張口便道自己是余嬌。沈姑娘可明白了?」
沈靜欣張口結舌,指著地上的「余嬌」道:「你是說,真正的余嬌早在來京城的路上被偷梁換柱了?她……她竟是頂替了余嬌來的,那她到底是誰?」
沈靜欣的疑惑,無疑也是屋裡所有人的疑惑。
毀容的女子,還帶著孩子,千里迢迢趕來京城就是為了害知微肚裡的孩子?這人,她到底是誰?與知微又到底有何恩怨?
知微蹲下身,伸了手撫上「余嬌」的臉上,語帶憐憫道:「為了回京城來,竟不惜放火毀了自己的容貌,值得嗎,妹妹?」
「什麼?」昊大夫人驚呼出聲:「弟妹你說這人是誰?」
知微迎視著孔詩喬幾乎要冒出火來的仇恨目光,慢慢站起身來。
孔詩喬恨恨的咬著牙,腮邊肌肉緊緊繃起來,彷彿下一瞬就要撲上來將自己撕碎嚼爛一般。這一刻,她再也掩飾不住對知微那刻骨的仇恨與怨毒。
「孔知微,你有什麼臉面道我狠毒?比起你來,我那點小計謀是不是根本就不夠你看?你已經是孔府嫡女,毀了我一生便罷了,你連我娘都不肯放過!你已經是侯府夫人了,我娘也被你軟禁了,你為什麼還要害她性命!去死吧,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孔詩喬眼裡滿是扭曲的恨意與瘋狂。
誰也沒有料到她的動作竟是那樣快,原還跪在地上的身體竟似炮彈般瞬間彈起撲向知微,藏在袖中的刀子滑出來,閃著寒芒的鋒利刀刃幾乎是貼著知微的脖子劃了過去。
知微只覺得脖子一涼,皮肉刺破的痛覺瞬間被喚醒。她飛快偏過頭躲開了刀鋒,再回過頭來,孔詩喬已經被幾個婆子死死壓在地上,那沾著星星點點血跡的刀子就落在她的臉旁邊。她拚命掙扎,卻動不了分毫,雙眼死死盯著那把刀子,慢慢的眼裡那瘋狂的恨意被絕望所取代,她死死咬著牙,雙臂幾乎被婆子們卸下來,額上冷汗直流,卻一聲未吭。
眾人被這一幕驚的目瞪口呆,好半天才驚呼著回過神來。賀氏飛快收起眼裡的惋惜,一臉著急的走上前來,瞧著知微頸上那淺淺的傷痕,皺眉叫道:「傷的可厲害?向大夫在哪裡,還不趕緊來給夫人瞧瞧傷?」
知微擺擺手,蹙眉道:「太太不要擔心,不過是點皮肉傷罷了。」
「你也是的,明知這孔詩喬的身份,也知道她對你積怨頗深,也不防著些,還這般以身犯險,若淵兒得知,不得擔心死啊。」賀氏一臉關切的說道,硬是扶了知微坐下來:「如今這人也拿下了,你打算如何發落。」
她所謂的發落,自然不是指孔詩喬一個。
知微抬頭瞧向沈靜欣,她面上甚是無畏的瞧著自己,然而雙手卻快將披風帶子絞爛了而不自知。
「沈姑娘身子還未大好,便先住到我那邊去,將養好了身子再說吧。」知微收回目光,淡淡開口。
賀氏一怔,不悅道:「淵兒媳婦,這人如此陰險狡猾,住到你院裡去,只怕是不妥。萬一她再起了什麼歹意,可如何是好?依著我,便將她交給雷少爺罷,他也是苦主,況且兩人又是有盟約在身的,由雷少爺發落倒也名正言順,不怕惹人非議。」
賀氏這樣不遺餘力的勸知微將沈靜欣交給雷赫,其目的自是不願沈靜欣留在府中。剛才雖然知微有意維護,沒讓沈靜欣將白花蛇來歷說出來,可保不住日後不會出什麼岔子來!賀氏瞧著雷赫恨不能將沈靜欣生吞活剝了的眼神,想著若她落到雷赫手中,也省去了他們再動手,再牽扯些別的麻煩來。
沈靜欣沒料到知微竟是有意要保她,還來不及高興,便聽賀氏這樣說,一張俏臉煞白,偷覷雷赫一眼,見他死死盯著自己的眼神滿是恨意與戾氣,哪裡還敢多看,急步走到知微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她腳邊,泣聲道:「夫人,我鬼迷心竅才做下這許多的事情,還望夫人憐我一回,夫人救我啊!」
「你為了進咱們侯府,做下多少喪心病狂的事,連我也被你蒙在鼓裡,若不是知微查明這一切,咱們侯府豈不要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賀氏聲色厲荏道:「咱們侯府可容不得你這樣的人!」
「太太息怒。」知微接過畫薔遞來的手帕按在受傷的脖子上,疼痛激的她忍不住蹙眉,「沈姑娘要如何發落,還是等世子爺回來再定吧。」
賀氏哪裡肯依,苦口婆心勸道:「這人心懷不軌,你將她安置在落櫻園,萬一她再起了歹意,到時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太太關心我的安危,我心裡十分感激。此事我已經決定了,太太勿要再勸。」
賀氏還欲再說,卻在瞧見知微眼裡的堅定時,訕訕的住了口,「既如此,我也不便多說了,只是雷少爺這兒,卻要如何交代呢?」
她這般說,無疑是要提醒雷赫。果然雷赫聽了,高聲喚道:「夫人,這可不行。我為了這賤人吃盡了苦頭,險些命喪河底,夫人必須將她交予我!」
知微淡淡道:「對於雷少爺的遭遇,我深感同情。畫薔」
畫薔應了一聲,上前來將幾張大面額銀票往雷赫手中一塞:「這是咱們夫人的一點心意,算是對雷少爺的一點補償,請雷少爺收下吧。」
沈靜欣愣愣瞧著那些銀票,她沒料到,知微竟連這個都準備好了。
她有些複雜的回過頭來,她既存心要保她,又為何要將她的所作所為示於人前?
雷赫到底是個上不得檯面的紈褲子弟,知微也讓人打聽過了,雷家早已不同於以往,雷赫又是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主兒,銀票放在眼前哪兒能不動心?
只見他雙眼發光的拿著銀票,數了又數,眼珠子一轉,卻趾高氣揚的叫嚷道:「夫人這是打發叫花子呢,我雷家雖不是什麼大富之家,在這京城裡頭還是有幾分薄名的。世子爺奪了我的心頭好,就給這麼點便要打發我?」
畫薔一把搶過銀票來,瞪眼道:「雷少爺既瞧不上,便將沈姑娘帶走罷,也省了咱們還要多養一個人!」
雷赫眼睛都直了,沒料到這丫鬟竟是這樣潑辣凶悍,又不敢在侯府翻臉打人,瞧著那些銀票又是後悔又是痛心。有了這些銀票,要找多少個沈靜欣找不到啊,就算暫時報不了仇,只等她被侯府掃地出門,他再找機會收拾她,那也是可行的啊!
雷赫想著,欺身過去從畫薔手裡奪過銀票來,「既然這是夫人的心意,我當然不能辜負了去。這裡沒我什麼事了吧,那我就告辭了。」
說罷,一撩衣袍便飛快的跑了出去,生怕知微後悔要收回那些銀票。
「弟妹倒真是大方。」昊大夫人咬了牙瞧著雷赫跑遠的背影,忍不住酸溜溜的說道,那一疊銀票少說也有上千兩呢。
知微懶得理會她,又聽賀氏道:「淵兒媳婦既做了決定,我便也不再說什麼了。只是你這妹妹,又要如何處置?我瞧著,她對你似乎恨之入骨,不但使了紫草來害你,方才更是驚險萬分,依我看,不如送官吧。」
賀氏看似一心全為了知微著想,這關心卻一點也經不得推敲。
孔詩喬說到底還是知微的親妹子,被自己的親妹子持刀所傷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她若真把孔詩喬送了官,旁人不會道她心狠麼?不但如此,此事一旦鬧開了,對她對孔府都沒有半點好處,說不得還會影響了卓然的前程!
知微想著賀氏的用意,搖頭淡淡道:「她到底是我妹妹,不管她對我做了怎樣過分的事情,這血緣親情卻是斬不斷的。當日祖母做主送她去莊子上,不想她竟自己回來了。此事,還是稟了祖母再做打算。」
賀氏明知不可能說動知微,因而也不多勸,「既如此,你便看著辦吧,若有什麼拿不定主意的事,也可同我說說。」
知微道了謝,叫人帶了沈靜欣與孔詩喬回落櫻園。
回去的路上,畫薔萬分不解,當著沈靜欣的面便問了起來:「夫人,方才明明有機會揭穿太太與二爺的,只要讓她說下去,太太與二爺便跑不了。夫人怎的不但沒這樣做,反還替他們隱瞞了?」
沈靜欣撿了一條命回來,雖說大冷的天知微也未給她備轎,只讓她與畫薔等人隨著她的軟轎步行,凍的渾身哆嗦,她也不敢有半點怨言。聽聞畫薔的話,忍不住道:「靜欣也甚是好奇,夫人為何不讓我往下說,明知太太與二爺對夫人不安好心,夫人為何竟不趁此機會揭發他們呢?」
「留著他們,自有我的用處。」知微唇角輕揚,眸光透過落在雪地裡的發白的淡薄光線,淡聲說道。
沈靜欣頓了頓,揚眉道:「夫人留著我,可也是因為我還有些用處的緣故?」
知微饒有興致的瞧著她:「沈姑娘倒是說說,你於我有何用處?」
她保她,說到底不過是因為李思淵。
便是要發落,也要留著李思淵回來再發落。到底,這人是他招惹來的!
沈靜欣似也想不出來,無奈笑道:「許是夫人大度,不願與我計較,才留了我這條命吧。夫人仁慈,靜欣多嘴說一句,夫人的仁慈,可別用在所有人身上才是。」
「沈姑娘多慮了。」仁慈這種美德,她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