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五姑娘要離府的消息,府裡的姑娘們不管真心也好假意也罷,也全趕來相送……!
只是知微囑咐不得近前,姑娘們雖不知何故,卻也聽話的沒有靠近未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五姑娘得「時疫」的事,知微只告訴了賀氏。
四姑娘顯然是被賀氏叮囑過的,故而一直落在人後,躲得遠遠兒的。
知微也少不得要做做樣子,跟著送到二門。因此去路遠,小蝶也「病了」,不能很好的照顧五姑娘,知微又另撥了如晏跟著去了,因而少不得要囑咐兩句。
待馬車走遠了,知微才與姑娘們一道返回去。
九姑娘今兒精神不大好,知微瞧著她面色如蒼雪,眼下帶著淡淡一抹青玉之色,顯出幾分疲態來,便關切道:「九妹妹昨個沒睡好?怎的臉色這樣差?」
九姑娘似徑直想著事情,聞言驚了一下,勉強扯了抹笑容,眼神閃爍,「夜裡風大,擾了我一宿。」
她頓一頓,神色似有些掙扎,沉默了一會,道:「嫂嫂眼下可有空麼,我想與嫂嫂說會話。」
知微本就瞧出她不對勁,哪裡有不應的,當下便攜了她的手往落櫻園走。
隔得稍遠些的七姑娘本要過來,卻在瞧見知微與九姑娘相攜而去時,腳步頓了頓,便改變了方向,與丫鬟一道回去了。
「九妹妹可是有心事?」知微捧了暖手爐在手中,率先開口問道。
九姑娘似有些坐立不安,瞧一眼上了茶後便立在知微身後的畫薔,頗有些為難的看著知微。
知微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打發了畫薔出去。
「嫂嫂……」九姑娘見畫薔等人出去了,雖鬆了口氣,卻還是欲言又止。
「可是遇到什麼難處了?」知微關切的問。
九姑娘咬了咬牙,吐出一口氣來,似終於下定了決心,連飄忽不定的眼神都變得堅定起來,「嫂嫂可知道,母親與梁太醫的事?」
她問的甚是艱難,眼睛瞬也不瞬的盯著知微,緊張地摳住桌角的手指都快抽筋了。
知微一愣,仔細瞧著九姑娘的神情,見她神色間有緊張,有掙扎,也有猶豫與害怕,卻獨獨沒有難堪與憤怒。
她忍不住鬆了口氣,下意識裡不希望九姑娘會覺得四太太是他們兄妹兩個的恥辱。
知微在心裡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在九姑娘幾乎坐不住想要狼狽逃走的注視下緩緩開口:「你先告訴我,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這話,無疑是肯定了九姑娘方才提出的問題。
九姑娘喘了口氣放鬆僵直的身體,這才發現摳著桌角的手心隱隱發疼,忙卸了力道,正襟危坐道:「母親這段日子總是纏綿病榻,向大夫道是思慮過多、五臟鬱結的緣故,還勸母親凡事須得想開些,別讓關心她的人擔心著急。我初時聽著倒也不覺得詫異,只前兒母親又發起熱來,我在旁照顧著,便聽見母親說了胡話。」
她手裡無意識的絞著帕子,低了頭小聲說道,「我離得近,便聽見母親不斷叫這一個男人的名字,卻不是父親。我大驚,轉頭便瞧見嬤嬤神色緊張的看著我。我……我便逼問了嬤嬤,嬤嬤沒法子,才告訴了母親與梁太醫的事。」
「你知道了這件事,心裡是什麼想法?」知微循循善誘的柔聲問道。
九姑娘咬住唇,半晌才道:「我先時不敢置信,只道嬤嬤在說謊,母親與梁太醫怎麼可能……別說平日裡與梁太醫有什麼往來曖昧,母親這麼些年連見都沒見過他,又怎會……可是嬤嬤沒有理由會騙我。嫂嫂,我該怎麼做?」
知微當然不好隨便出主意,卻也很欣慰九姑娘能對自己坦言這樣大的秘密,便道,「這件事,你與四嬸嬸談過了嗎?」
九姑娘搖頭,目光盯著虛無的一點,吶吶道:「我不敢。我也不知道母親若得知這件事,會不會生我的氣。」
「你認為這件事嬤嬤會瞞著四嬸嬸嗎?」知微從旁開解道,「四嬸嬸說不定已經知道了。」
九姑娘慌忙道:「那怎麼辦?」
無意間窺的母親的秘密,知道原來這麼多年來,母親一直另有所愛,而父親才是橫插進母親與梁太醫之間的人。現在梁太醫離開了,母親便突然病倒,藥石無醫,豈不是傷心太過的緣故?
她覺得自己本該理直氣壯的怨怪母親對父親的不忠,可只瞧著母親蠟黃的沒有半點光彩的臉,想著她被困在不愛之人身邊,一輩子也未展露過舒心快活的笑容,便覺得心酸的厲害,哪裡還能怪的起來。
又找不到旁人述說,索性便來找知微。她其實並不能肯定知微於這事知不知情,只是想起上一回知微去瞧過母親,母親第二天就病倒的事太過蹊蹺,是以才疑心知微是知情的。
「你怪四嬸嬸嗎?」知微盯著她的眼睛,慢慢問道。
九姑娘猶豫了下,點點頭又搖頭,「先時也怪的,覺得母親既嫁給了父親便不該再想著從前的事,與父親過好日子才是對的。可是……嬤嬤說,這世上再沒人能如梁太醫那般對待母親。梁太醫為了母親一生未娶,明明知道不可能再與母親有什麼,卻還是進了府來默默地守著母親……我又覺得,母親與梁太醫都怪可憐的。若不是當初外祖拿母親來討好父親,如今母親與梁太醫說不定過著……我只這樣一想,便替母親感到難過。」
「如果,我是說如果。」知微加重語氣,鄭重道:「四嬸嬸的病,只有梁太醫能治,你會怎麼想?」
九姑娘顯然誤解了知微的意思:「你是說,再把梁太醫請回來給母親瞧病?」
「然後依然如從前一般,四嬸嬸繼續苦守佛堂茹素唸經,梁太醫依然默默的守護嗎?」知微蹙眉,索性狠心道:「只怕是不成的,這件事兒,府裡已經有旁人知道了,不然你道我為什麼要遣梁太醫離開侯府。」
「什麼?」九姑娘大驚失色,直直看著知微,眼中拍著驚濤駭浪,「是誰?」
「三太太。」知微也不隱瞞,道:「只怕侯爺也知道此事。」
九姑娘死死拽著帕子,身形搖搖欲墜,緊緊咬著牙根,臉色慘白如紙,「怎麼會……」
「你且想想,金鈴死那晚,四嬸嬸為何要來為昊嫂嫂解圍,她與昊嫂嫂又沒半點情分。」知微輕歎一聲,道:「還有那次我暈倒,險些保不住腹中孩子,梁太醫幫忙穩住了我的胎,卻在開方時毫不盡心,又豈是他自作主張的緣故?我只是在藥方上添了一味來紫姜試探,梁太醫便方寸大亂。他也知道自己繼續留在府裡,只能給四嬸嬸帶來麻煩,故而才……他走時,我命人給了他銀子,他一點也沒給自己留,全給了四嬸嬸。」
九姑娘緊緊摀住自己的嘴,才能不讓嗚咽聲溢出來,眼淚早已氾濫開來。
知微取過手帕起身走近她,輕輕替她擦拭臉上的淚珠,「你心裡不怪四嬸嬸與梁太醫,我是極欣慰的,我想四嬸嬸若知道你並非當她是恥辱,也會放心的。你可知道,四嬸嬸為何從小便疏遠你們兄妹,不是她不愛你們的緣故。實則是太愛你們,擔心她與梁太醫的事被人知曉,你們兄妹二人會為此受到傷害。便索性與你們疏遠,到時由著你們恨她也是好的。」
九姑娘再也忍不住,抱著知微的腰,哭出了聲來:「嫂嫂……」
知微知道,四姑娘與四太太這麼多年的隔閡,在這一刻才算真正的消除了。
九姑娘哭了許久才止住,紅了眼睛不好意思的瞧著知微,小聲道:「弄髒了嫂嫂的衣服,嫂嫂莫要怪罪。」
「罰你給我繡個荷包好了。」知微玩笑道。
九姑娘微紅著臉,起身道:「嫂嫂要什麼我都給的,不過眼下,我要回去照顧母親了。」
知微點頭,叮囑她道:「好好兒與四嬸嬸說話,這到底不是什麼小事,莫要讓其他人知道了。」
「我知道。」九姑娘飛快道:「父親那裡,我會瞞著的。」
知微這才放心,送她到門口,瞧著她微提著裙擺在雪地裡走的飛快,心下為四太太感到高興與值得。
文杏直到午後才回來。
聽畫薔道知微在等自己,文杏不敢耽擱,回屋洗了臉與手,連衣裳都來不及換便急忙去知微屋裡。
原本以為平安瞞過賀氏五姑娘的事,姑娘定然會十分高興。文杏一進門見知微神色肅穆,面上的笑容悄悄斂去,擔憂道:「姑娘,可是今兒的事讓人察覺了?」
知微伸手招呼她過來坐下,也不與她兜圈子,直言道:「向旭問我要你,這事你怎麼看?」
文杏愣了下,而後一張秀氣的小臉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卻也並不扭捏,也不避開知微的目光,「他是怎麼說的?」
知微便將自己誠心對向旭道謝,向旭卻提出這個要求的情形與文杏講了。
文杏面上紅暈未消,沉吟片刻,道:「姑娘覺得向旭並非誠心求娶我?」
知微也不瞞她,「我與向旭接觸不多,我只是擔心他問我要你是為了梁太醫的事與我賭氣。」
文杏也不覺得意外,甚至還附和著知微點了點頭,冷靜道:「姑娘的擔憂不無道理。」
知微見她神色如常,並沒有因此大受打擊的模樣,這才放下心來,只是還未等她再開口,便聽見文杏輕卻堅定的聲音:「姑娘,我答應。」
正在想著如何拒絕向旭不會加深他們之間矛盾的知微驚的差點掉了下巴。
文杏明知向旭也許不是真心的前提下,她仍然答應了這門親事,為什麼?
文杏自然瞧得出知微的驚詫,她輕輕笑了笑,「向旭也算是一表人才,上無高堂下無弟妹,也省去了我以後要孝敬婆婆照顧弟妹的辛苦,況還有一技之長,我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
知微蹙眉,拉過文杏的手沉聲道:「文杏,我要聽實話。」
文杏定定的迎視著知微的眼睛,仍是不疾不徐的用她溫和輕柔的嗓音慢慢訴來,只是這回卻連耳尖都悄悄地紅了,「姑娘,我不討厭他。」
知微心裡一緊,文杏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向旭的,她怎麼半點也沒察覺。
「可是,他也許並不喜歡你。」而且,因為她是文杏主子的緣故,說不定更不會待見文杏。
文杏緩緩笑道:「無妨,若我與他成為夫妻,總有一輩子的時間讓他……喜歡我。」
知微瞧著她愈發堅定的黑眼睛,一時也不知是憂是喜了。
不過很快她便笑了,「你說得對,我的文杏這麼好,是他向旭上輩子才修來的這福氣,他怎會不喜歡。」
她輕輕一歎,伸手將文杏耳邊的碎發別到耳後,「他若敢欺負你,你便儘管來找我,不管你是對是錯,我總是站在你這邊的。」
文杏聞言低頭一笑,終於鼓起勇氣反握住知微的手,輕聲道:「姑娘,即便他對我不好,你也不要因此自責,這是我自願的。」
知微別過過去,微微仰頭將淚意憋回去了,才道:「我會給你置辦一座宅子,你先別推辭。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久,我也沒能給你些什麼,還叫你們成日裡過的提心吊膽的。成親後,你便不用跟在我身邊,喜歡做什麼可以與我說,若實在捨不得我,便與百靈一樣,替我打理鋪子莊子也可。其實依我的意思,向旭定然不願你再幫我做事,倒不如做點你自己喜歡的事……」
「姑娘這是什麼話。」文杏含淚打斷知微,「便是我與他成親,也是要跟在姑娘身邊的。他本來就在府裡供職,我們根本不需要什麼宅子。我與百靈不同,我已經習慣了跟在姑娘身邊。」
「傻話。」知微白她一眼,「那宅子的屋契上會寫你的名字,若向旭欺負你,你便直接叫他滾蛋。你們一個一個陪著我,擔驚受怕的事兒遇了不少,以後過點安生日子也好。現在是你,接下來就該畫薔了。可畫薔這一根筋的比你更難辦啊,她一定會哭著求著不肯嫁的,真是愁人。」
文杏低下頭去,眼裡的眼淚終是忍不住掉了下來。她知道知微故意轉開話題,是不願意再聽她的拒絕。她也知道,只要得了知微的真心以待,凡事她總會為對方考慮的盡善盡美。
「可,我若出去了,姑娘身邊只得畫薔一人,我實在放心不下。」文杏哽咽道。
「還有如如兩個,她們也漸漸大了,這大半年歷練下來,倒也堪用。何況還有姜嬤嬤路媽媽等人,你便不要擔心了。若人手不夠,再買便是。」知微笑著說道,「好了,這件事便這樣愉快的決定了。你只管安安心心等著,我必定讓你風風光光成為向旭的妻。」
打發了文杏去休息,知微待她走遠了才倏地沉了臉來。
向旭要是敢對文杏不好,他也別想好過了去!
正想著此事要如何辦,便見畫薔領了七姑娘與她的丫鬟走了來,那小丫鬟手裡還捧著個針線籮。
七姑娘的臉色仍是不大好,眼裡帶著惶惶之色。
知微待她坐下了,又叫畫薔去拿七姑娘素日愛吃的點心零食來。七姑娘定了定神,從丫鬟手裡接過針線籮來翻了翻,隨即蹙眉道:「我給嫂嫂新做的手帕你怎麼沒帶上?」
那丫鬟一撇嘴,似有些不滿道:「出門時姑娘又沒吩咐,奴婢忘了也是有的。」
知微瞧這丫頭有些眼生,不是平日跟在七姑娘身邊的那個茗兒,便暗自留了心,又見她對七姑娘竟是這個態度,瞬間沉了臉,冷聲斥道:「好個膽大包天的奴才,對主子吩咐的事情毫不上心,還敢怪主子沒吩咐你,這是哪家交給你的規矩?」
那丫鬟不料知微竟會當著七姑娘的面發作她,一時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敷衍著認錯道:「奴婢是昊大夫人跟前服侍的,將將才到七姑娘身邊服侍,一時忘記了姑娘的吩咐,還望姑娘與夫人恕罪。」
知微眉頭一沉,七姑娘便知知微是動了真怒,忙道:「還不快回去把那手帕給我找來,杵在這兒沒得惹嫂嫂不快!」
那丫鬟似有些不情願,卻在瞧見知微沉著臉的神色,頓時噤聲,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怎麼回事?」知微臉色仍是難看的緊,盯著鬆了口氣的七姑娘問道。「你身邊的茗兒哪去了?」
七姑娘委屈的低下頭去,「茗兒昨日被昊嫂嫂許給了前院的長栓,我身邊沒人,昊嫂嫂便將她屋裡的雙兒撥給了我。」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知微倒也想等她開口告訴自己,但她不是九姑娘,她性子太軟,又一貫的優柔寡斷,若有九姑娘半點果決也是好的。
七姑娘似受驚的飛快抬頭,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你好不容易尋了個理由過來我這兒,不是想就這樣浪費掉了吧。那丫頭,是昊嫂嫂放在你身邊看著你的?昊嫂嫂為什麼要看著你?」
七姑娘似有些無措的垂下眼,聲若蚊蠅道:「嫂嫂,我……我知道是誰殺了舒姨娘。」
知微神色如常,舒姨娘死後,七姑娘各種反常,甚至還要賴在她這兒不走,她就已經有所猜測了。
「是三太太?」知微淡淡問道,雖是疑問,卻是肯定的語氣。
七姑娘又是一驚,瞳孔飛快收縮了下,驚訝道:「嫂嫂怎會知道?難道昨日除了我與舒姨娘,嫂嫂也在?」
「昨日?」知微見她仿若小動物般一驚一乍,到底還是放軟了聲音。這姑娘本就膽小,能來與她說明真相只怕也自我爭鬥了許久。
「不對。」七姑娘又自我否定道,「昨兒嫂嫂一早便進了宮,不可能會在……」
「你與舒姨娘看到了什麼?」知微打斷她,開門見山的問。
七姑娘定一定神,才抬起眼來,鼓起勇氣道:「昨兒雪停了,茗兒道梅園裡的梅花一夜間全開了,很是漂亮。我心裡惦記,用過早膳便與茗兒兩個去了園子。我們兩個玩了一陣,便打算折些梅花回去插瓶。我們說好了分頭找開的最漂亮的,誰知便瞧見了……瞧見了母親與,與……」
她吞吞吐吐,怎麼也說不出口。
知微平靜的接口道:「與侯爺?」
七姑娘瞠目結舌,愣愣的瞧著知微,眼珠子幾乎都要脫出眼眶了。「嫂嫂你,你怎麼……」
嫂嫂怎麼什麼都知道啊!
而且,她還這樣的平靜,似乎早就知道了,一點都不似她這般震驚。她當時可是嚇得腿都軟了,若非後來茗兒扶著,她恐怕要一路滾回去了。
「你瞧見三太太與侯爺,舒姨娘是不是也瞧見了?」知微淡淡瞥她一眼。
這大約便是舒姨娘慘遭毒手的原因了。
七姑娘撫著胸口,好不容易才平靜了下來,點頭道:「當時母親與侯爺,他們先是說著話,然後……」
她垂下腦袋,吶吶道:「然後他們便抱在了一處。」
又猛地抬起頭來,緊張道:「我嚇壞了,只想著要趕緊離開這裡。正要悄悄的走,就瞧見舒姨娘竟在我前面不遠的地方躲著,她顯然也瞧見了母親他們。我心裡更不安,不敢再做停留。這時候,母親與侯爺彷彿發現了什麼,侯爺匆匆忙忙先走了。母親站了一會,便道出來吧……舒姨娘便出去了。」
「三太太發現你了?」知微皺起眉頭。
七姑娘連連搖頭:「母親並沒有發現我,只是,她看到我房裡的梅花,起了疑心。」
知微鬆了口氣,「你昨兒那樣慌張,瞞不過三太太的眼睛。」
七姑娘點頭道:「我是真的嚇壞了,舒姨娘死的時候,許多人衝進去,我看見太太從門後的方向走出來,她的衣袖上還沾了舒姨娘的血。」
她驚慌萬分的緊緊抱著手裡的針線籮,抿了抿發乾的唇瓣,又道:「母親定然也瞧出我神色不對,回去後又見我屋裡的梅花,便問我是不是去了梅園,是不是見到了什麼?」
「你怎麼說的?」知微的心忍不住提了起來,就怕這傻姑娘傻傻的把什麼都交代了。
七姑娘忙道:「我道,我在梅園裡見過了舒姨娘,因她對我口出嘲諷,我忍不住還了嘴,被她敗壞了心情,折了花便回去了。誰知沒多久便聽到她被殺的消息,我很害怕,若別人知道我曾與她發生過爭執,認為我是兇手就糟糕了。」
「三太太信了?」知微忍不住追問,三太太怎可能這麼容易便輕信了七姑娘的話。
七姑娘微搖頭,「母親定是不信,所以才叫昊嫂嫂安排了雙兒來服侍。嫂嫂,我很害怕,母親殺了舒姨娘,會不會也殺了我?」
知微安慰她道:「三太太倒不敢明目張膽對你下手,府裡頭死個姨娘好辦,可若姑娘出了這樣的事,怎可能被輕易放了過去。想來三太太也知道其間的利害關係,才會遣了人來你身邊監視你。不過,你仍是要小心些才好。雖然明面上她不能對你如何,自個兒吃穿的東西還是要當心些。」
誰也備不住三太太來個暗箭殺人啊!
七姑娘聽了知微的分析,雖仍是害怕,卻也比剛來時好了一些,點頭,神色黯然道:「我現在只盼著趕緊離開侯府,再也不要呆在這裡……真的好可怕。」
驟然知道那個與自己一樣軟弱無爭的嫡母,竟然與自己夫君的大哥私會偷情不說,還殘忍的殺害了府裡的姨娘,這樣巨大的反差如何能讓她不怕?
知微寬慰她道:「你且再忍一忍,待明年開春,便是你出嫁之時,那時便什麼都不怕了。」
七姑娘卻心有慼慼,不安又略帶退縮的瞧著知微:「嫂嫂,金府……也與咱們侯府一樣嗎?」
「肯定是不一樣的。」知微只好這樣安慰她,「金家人口簡單,金夫人你也見過的,她待人最是和氣。金姑娘性子也好,你嫁到金府,定會過的很好。侯府的事,便都忘了,也不要與旁人提起。三太太面前,你倒也不用怕,不要一見她便像見了貓的老鼠似的,徒惹人懷疑。你自己編的理由就很好,在三太太面前,就只當自己是怕被人冤枉殺了舒姨娘便是。只是你那丫頭……」
「茗兒偷偷與我說了,道母親問過她梅園的事,她一口咬定是我與舒姨娘起了爭執,我們很快便離開了梅園,並未說其他。」七姑娘連忙道,覺得知微簡直就是自己的主心骨,有了主意,果然便鎮定了不少,「我日後在母親面前也會多注意。」
雙兒取了帕子回來時,便見七姑娘對著繡架頗苦惱的皺著眉,知微則站在旁邊,手指著繡架上的繡圖道:「先前不是才與你說了,這雙面繡若是針腳排列疏密不當,兩面如何能相等?還有,這針須得垂直用力,才能不刺破反面的繡線。你再看看你這線頭,都藏住了嗎?」
她語氣嚴厲,雙兒看見七姑娘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
正要走過去,便見知微驟然發起脾氣來,厲聲呵斥道:「你哭什麼哭?自己不用心學,教了一遍又一遍也學不會,莫不如一開始便不要來問我,沒得浪費我的時間。旁人瞧了,還得道是我這做嫂嫂的欺負了你!」
七姑娘霍然起身,一抹眼淚,泣聲道:「都是我太笨了,才會一直學不會。我……我身子不適,今個便不學了,我先回去了。」
說罷也顧不上繡架上的繡圖以及自己帶來針線籮,似也沒瞧見立在門口的雙兒,捂著臉撞開她,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雙兒愣在原地,還沒反應過來。
知微冷眼瞪她道:「你還杵在這裡幹什麼?還不趕緊去找你家主子,她若有什麼事,看三太太能饒得了你!」
雙兒這才回過神來,忙轉身就往外追,追出去兩步了還能聽見身後知微不滿的抱怨,「真是笨死了,這樣教都教不會,都不知道腦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
如此過了兩日,府裡的人都知道知微罵了七姑娘。
這日天氣不錯,知微早早起了,前往悠然居給賀氏請安。
賀氏回來後,雖沒有明文規定各房的人都必須前去請安,不過每天早晨姑娘們以及各房的媳婦們,不管情願不情願,還是會去悠然居坐一坐。
知微作為晚輩,本也不該例外,但一來賀氏一回來就給了她個下馬威令她十分不爽之餘,身子不便也是一大原因。
知微到時,屋裡已經坐滿了人,她略略一看,三太太與賀氏坐在羅漢床上,姑娘們與昊大夫人媳婦們便分坐在兩旁。
她進去時,雖已經有人通報過了,但仍然惹來許多狐疑的視線。
知微並不理會,笑吟吟的上前,欲要給賀氏請安。
賀氏忙叫甘嬤嬤扶住她,嗔道:「這天寒地凍的,你這身子跑出來作甚?沒得累壞了,凍壞了去。」
知微也不與賀氏客氣,扶著甘嬤嬤的手坐下了,才低頭撫一撫隆起的並不明顯的肚子,笑道:「婆子們抬了轎子,又不是我自己下地來走,哪裡就累壞了。莫不是我在太太眼裡,就跟那碰一下就碎的瓷人兒一樣了?」
「可不是麼。」賀氏打趣道,「你如今就是咱們府裡的寶,就怕你磕著碰了,可不跟擔心個瓷人兒一樣啊。」
昊大夫人神清氣爽的附和道:「太太說的正是呢,咱們府裡眼下最金貴的便是淵弟妹你了。」
「昊嫂嫂可千萬別這樣說。」知微忙瞧了眼二房的二夫人,「二嫂嫂都快臨盆了,她如今才是咱們府裡最金貴的。」
二夫人受寵若驚的抬頭看了知微一眼,又忙垂下視線去,卻不自覺的伸手撫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
她生性安靜怯懦,二太太在時沒人高看她一眼,二太太不在了,自然更不會有人高看她。她每日裡也只呆在自己屋裡安胎,不知今兒怎的也過來了。
知微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卻被昊大夫人瞧見了,便取笑道:「淵弟妹快別羨慕弟妹了,再過幾個月,你這肚子便也趕上弟妹的了,你且耐心些便是。」
她說完便笑了起來,惹得屋裡眾人也都跟著笑了,一時氣氛倒也和樂融融,瞧上去真像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又說笑了一陣,賀氏便似無意的瞧了縮在角落裡的七姑娘,對知微道:「聽你三嬸嬸說,前兩日你罵了你七妹妹,可有其事啊?」
眾人聞言,立刻看向她與七姑娘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