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建寧侯府,知微正要與二位夫人分道揚鑣,卻見金夫人與林夫人攜手朝自己的馬車走來,忙也下車來.,
金夫人往後面四太太與姑娘們的馬車裡瞧了一眼,擔憂道:「今個當著這樣多人,她們祖孫二人亦敢這樣為難於你,你日後可得當心些,尤其那於錦瑟現在還是你母親,面上你務必要做好功夫,莫讓旁人非議了去。」
四太太不知為何,這回卻主動要與姑娘們同乘。此刻已放下了車簾,並不理會外間的事。
知微自然明白,若非金夫人已將她當自家人,這些話是萬萬不會說起的,連忙點頭應了。
林夫人也叮囑了兩句,知微也誠懇的謝了,目送兩位夫人離開才攜了如的手上車。
「畫薔呢?」還未坐下,知微便問道。
自金鈴出事後,她對身邊這幾個丫頭看的更緊,一時半會不見都要問上一句才放心。
車簾子被人從身後拉開,畫薔語氣輕快道:「就知道姑娘一準得問,如這小丫頭還跟我打賭來著,怎麼樣,輸了吧?」
如撇撇小嘴:「知道夫人最疼畫薔姐了,時時刻刻可都離不了的。我們可都不能與你比,行了吧!」
「瞧你這酸勁兒。」畫薔笑瞇瞇的捏一捏如鼓的跟包子似的臉頰,「平日裡姑娘一時半會兒沒見著你們,不也時時問著麼。」
「那是。」如翹起唇角笑道:「咱們夫人是這世上最好的主子了!」
「行了。」知微白她二人一眼,打斷她們這一唱一和,瞧向畫薔道:「人沒事吧?」
「姑娘放心,人沒事,已經送回去了。只是……」畫薔正色道,「我覺得有些不對。」
知微雙眼微瞇,示意畫薔繼續往下說。
畫薔整理一下思路,這才道:「奴婢與平安將沈姑娘主僕二人送到成華街的胡同裡,奴婢是覺得,那沈姑娘從穿戴來瞧,分明是非富即貴之人,卻住在一個兩進兩出的小院子裡,兩邊住的也是小門小戶的人家,讓人瞧著很有些格格不入的樣子。」
知微點頭,畫薔雖沉穩不如文杏,聰明不如百靈,卻極細心,且她的記憶力也是其餘幾個丫鬟所不能及的。
畫薔接著道:「因那沈姑娘扭到了腳,她那丫鬟一個人也扶不動她,故而奴婢便搭了把手送她進屋。這本是極平常之事,誰知平安卻顯出格外緊張的樣子。」
「平安?」知微挑眉,甚是疑惑。
畫薔用力點頭,「平安雖是小廝,到底也是男子,他見我要扶沈姑娘進去,忙擠過來說他幫忙就好,叫我在外等著。這是極不合禮數的,我當然沒有同意,不過後來我留意了一下那沈姑娘的神色,她卻似乎並不驚訝似的。還有,那小院子裡並沒有男主人的痕跡,但是無一不透著富貴精緻,好些擺件都是極少見的,尋常人家可買不起。就連她給我用的茶都是頂級的銀針白毫,還打賞了我好幾個銀子。」
「後來,我在用茶時,沈姑娘的丫鬟去搬馬車上的東西,因買的東西太多,便請平安幫忙搬了進來。誰想平安居然不用拿丫鬟指路,熟門熟路的便將東西搬到偏房去了。後來他從屋裡出來看到我,才像回過神來似的,臉刷的一下就白了。姑娘,奴婢敢肯定,這平安是認識那主僕二人的,且還不是頭一次去那院子!可一路上,他卻表現的像不認識她們一樣。」
「平安人呢?」知微知道畫薔並非那種愛添油加醋之人,聽她說完,她也覺出不對來。
「從成華街出來後,平安藉故說有事要忙,要我先走。我假裝同意了,而後又悄悄折回去,那平安果然又回去那個院子了。奴婢在外貓了一盞茶功夫,才見他繃著臉出來,彷彿十分不悅。」畫薔頗為得意的說道:「我就說這平安大有問題,依我瞧,平安與那名女子之間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知微心中咯登一聲,莫名有些慌,伸手壓了壓不太舒服的胸口,故作鎮定道:「哦?你便猜猜,他們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畫薔想了想,道:「依我看,定是那平安與那女子裡應外合想偷咱們府裡的東西。反正,肯定是沒安好心就是了。」
知微忍不住搖了搖頭,畫薔的想像力實在太過貧乏。一個聽起來像獨居的女子,與平安似乎是相識的。小院裡沒有男主人的痕跡,但卻處處富貴精緻……
知微深深呼吸,亦不能甩脫心裡那個漸漸成形的念頭。
平安自小跟著李思淵,他又並非那膽大包天之人,敢背著李思淵做出偷盜府中物事的事。他貼身服侍李思淵,是除了自己外與李思淵最為親近之人。
知微雙手緊握,神色凝重,「畫薔,回去後便讓平安來見我!」
畫薔乍聞知微冷靜的近乎冷漠的聲音,一時有些莫名,卻在瞧見知微發白的臉色時驚了下,「姑娘,可是有問題?」
「你先別問。」知微放鬆身子,雙手柔和的放在腿上,她看起來似乎很放鬆,然而熟悉她的畫薔與如卻瞧出她犀利眼神昭示出的思考意味。
一路無話。回到侯府,與四太太和姑娘們道別後,知微便命畫薔立刻去尋平安,卻是遍尋不著,只好退而求其次的將平富帶來見知微。
知微換了一身家常衣裳,端了茶杯卻並不用,眼神盯著空氣中虛無的一點,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冷冽如冰。
平富平日裡對知微便是敬畏有加,此時見知微這般神色,頓時大氣都不敢出。
畫薔見知微遲遲不發問,忙小聲提醒道:「夫人,平安還未回府,不知去了何處,平富與平安住一屋,也許知道些什麼。」
知微似這才發現眼前的人,緩緩放下茶杯,打量了平富兩眼,「平安還未回來?」
平富人小,瞧上去還不足十五的模樣,倒是眉清目秀,一緊張整張臉都漲的通紅,雙腿直哆嗦。「回夫人話,平……平安他還沒回府,奴才不……不知道他在哪裡。」
「夫人又不會吃了你,你這樣緊張作甚。」畫薔忍不住斥道。
「奴才……奴才不緊張。」平富似被畫薔的訓斥嚇了一跳,結結巴巴的說道。
文杏瞧一眼知微的神色,忙拉了畫薔一把。
她今個雖沒跟著出去,瞧見主子回來臉色不對,趕在第一時間拉著畫薔問了。她看待問題自然比畫薔深遠許多,又擅察言觀色,一看主子的神色便知主子心中所想只怕與自己的猜測相去不遠。
雖然她實在不願相信自己所猜測的,畢竟平日裡瞧著,世子爺對自家主子用情甚深,不但為主子散了府裡那些亂七八糟的人,還為了主子拿命去博功名,可這才多長時間……若這份情意都摻了假,也未免太叫人心寒了!
「平富,成華街有個院子,平安可曾同你說起過?」知微平定的眼眸裡端和淡定。然只要她淡淡凝眉,清水似的眼眸裡便似藏了兩枚鋒利的柳葉刀,鋒銳逼人。
平富額上汗珠緩緩滾落,卻不敢伸手去擦,他躬身站在那裡,看起來單薄的有些可憐。「奴才沒……沒聽平安說起什麼……」
他話尾忽然斷了,像是想到了什麼,卻又不知該不該說,便有些猶豫。
文杏推了畫薔一把,畫薔瞧一眼知微,見她輕輕頷首,便上前一步,喝道:「知道什麼還不快說,難不成還想在夫人跟前藏著掖著不成?」
平富教畫薔一嚇,脫口道:「奴才將才想起,彷彿是聽平安他……他提到過成華街,但是什麼院子……院子的事,奴才卻是不知情,請夫人明鑒。」
「平安他是如何提起成華街的?」知微眼睛眨了眨,清亮的眼裡像是摻了點烏雲的灰。她冷冰冰的開口,聲音沉銳,仿似刀鋒!
平富拚命佝著腰,雙眼死死釘在自己腳尖上,「前兩天有個丫鬟打扮的來府裡找……找平安,他出去了一趟,回來臉色便極是難看。晚上臨睡前還去喝了酒,回房休息時罵罵咧咧說什麼『早晚那成華街的要捅出簍子來』。夫人,平安就說了這麼一句,再沒別的了。」
知微用力閉了閉眼,「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命畫薔打賞了平富,將人送出去。知微再撐不住,身子一軟靠在了椅背上。
文杏急忙上前,端了已放置的溫熱的參湯遞到知微面前,「姑娘,你的身子如今可比不得往常了。不管事情到底如何,總要保重自己的身體才要緊。」
知微彷彿全身力氣都透支了般,乏力得很,連抬手去接那碗的力氣都沒有。她盯著那碗,忽的一聲輕笑,「文杏,你說。」
文杏一僵,為難的咬了下唇,「這事兒,許是……另有隱情也不一定。姑娘你便不要多想了,若是,若是非要弄個明白,何不等世子爺凱旋回來,那時再問也不遲。眼下最重要的,當是姑娘與腹中的小主子。你以前不是同灩姨娘說過麼,若是母親心情不好,小主子也會跟著不開心的!」
知微微笑著,目光粘在文杏臉上,她的眼睛睜得很大,窗外樹葉的影子在她瞳孔裡留下一線光斑。
「我累了。」她刻意控制過的聲音是平靜的,與她的眼神一樣平和,淡漠不帶一絲情緒。
文杏忙將參湯放下,喚了如進來,兩人合力扶起知微,將她扶到床榻上。
「不用守著了,都出去吧。」她揮揮手,轉身背對兩人,淡淡吩咐道。
文杏擔憂的瞧了知微一眼,這才拉著懵懂的如悄聲退出內室。
到了外間,正好見姜嬤嬤急步走來。
「姑娘呢?」姜嬤嬤皺眉問道。
文杏豎起食指噓聲道:「姑娘累了,剛躺下。嬤嬤,外面去說話吧。」
姜嬤嬤朝裡間瞧了一眼,與文杏往外走。
「出了何事?」姜嬤嬤到底是老人兒,又與知微相處日久,聽說她一回來便傳了平富來問話,且這個時候便躺下歇了,便覺出不太對勁。
文杏心急如焚的將事情與姜嬤嬤說了,姜嬤嬤的神情隨著她的講述而變得沉重起來。
「姑娘可有說她是如何打算的?」姜嬤嬤聽完,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
「姑娘什麼都沒說。」文杏歎道:「雖然她什麼都沒說,我卻也知她心裡定然是極苦的。如今只盼著姑娘珍惜自個兒的身子,也希望外頭那個……只是個誤會,並非咱們所想的這樣。否則,姑娘得多傷心啊!」
她一跺腳,咬牙道:「世子爺也是的,便是……便是真的,也該等日子久一點。咱們姑娘又不是那起子容不得人的,若真喜歡得緊,直接同姑娘講便是了。他與姑娘這樣久,難不成還不瞭解姑娘的脾性。」
姜嬤嬤板著臉道:「你平日裡最是穩重的,這時候怎這樣毛躁了,主子的事哪有咱們非議的份兒!明兒太太與四姑娘就要回來了,姑娘怕是沒心情,你與畫薔兩個便細心些,看看還有什麼地兒不妥的。」
文杏也知這事兒自己再急也沒用,只得與姜嬤嬤將其他事做好,至少不讓主子在這些事兒上煩心。
至晚間,平安仍是未回府。畫薔還要叫人去瞧,知微抬手攔住她,面無表情道:「罷了,傳個信兒過去便是,省的這一趟趟的跑。」
她睡了一覺起來,仿若沒事人一般,精氣神都恢復了過來,連吃了兩碗米飯,又喝了一碗參湯下肚,這才放下了碗筷。
「今個在第一樓買的頭面首飾可都分出來了?」
文杏絞好帕子給知微擦手,聞言忙道:「都已經分好了,可是要送到各個院子裡去?」
「嗯,不過三太太那一份,我親自送去。」知微放下帕子,起身淡淡道。
文杏與姜嬤嬤交換了個眼色,姜嬤嬤便勸道:「今日已經晚了,傍晚又下了雨,天黑路滑的,姑娘何苦跑這一趟。若你放心不下,老奴便代姑娘走著一趟吧。」
知微搖頭:「左右也睡不著,與三太太說說話也好。」
姜嬤嬤與文杏見她主意已定,知道再勸說也是無用,只得由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