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定一定神,眼尾輕掃了姜嬤嬤一眼。
姜嬤嬤會意,待知微開口邀四太太先坐,命人奉茶時,姜嬤嬤安排好人手,趁人不備退出了窄小的房間。
四太太卻並不給知微面子,也不落座,依舊端著嚴厲的姿態:「不過死了個奴才,天就要塌下來了嗎?還是侯府太過無聊,以至於你們一個兩個終日裡無所事事,一丁點小事也要鬧得天翻地覆才行?」
知微眉心微皺,卻仍是維持著恭敬有禮的小輩姿態:「四嬸嬸,府裡出了人命,且還並不是金鈴一個,我院裡另兩名婢女也被害身亡。四嬸嬸是吃齋念佛之人,心腸慈悲,不該對生命這般漠視才是。」
四太太目光凜冽,「你是在教訓我?」
知微忙斂目垂首:「知微不敢。」
「不敢?」四太太輕哼一聲,氣勢逼人:「我看你膽子倒是大得很,府裡原本好好的,你一進門便攪弄的闔府不寧,如今還因為奴才之事與妯娌惡語相向。難不成你出嫁之前,沒人教過你如何為人媳?還是因為皇后娘娘與太后老人家高看了你一眼,你便覺得這府裡你是最厲害的,闔府都該唯你是瞻,叩謝你能嫁過來實是安樂侯府之大幸?」
四太太這劈頭蓋臉一席話直砸的知微目瞪口呆,便是侯爺說話時也留了幾分餘地,可這據說從不與人交惡的四太太不但當著眾人的面不留一點餘地給她,還將厭惡的情緒表達的這樣激烈,這還真是開天闢地頭一回啊。
知微不覺得自己是八面玲瓏能討所有人喜歡的人,但頭一回見面便這般不客氣的,除了孔詩喬母女,四太太還真是第一個。
昊大夫人見四太太不問青紅皂白就怒斥知微,已然明白過來她是站在自己這邊的,早沒了先前的緊張樣兒,在旁邊煽風點火道:「可不是麼,弟妹是太后老人家身邊的紅人,嫁到咱們侯府來,可不是咱們侯府的榮幸麼。這京城裡頭,誰不知道弟妹入京之前寄養在鄉下人家裡頭,想來為人媳的本分,也沒人對弟妹提一聲。如今卻是好了,有四嬸嬸在,也能好好教教弟妹,也讓某些以為將府裡的人全趕了便能在府中為所欲為的人收斂收斂。」
知微全不將昊大夫人幸災樂禍的諷刺放在眼裡,只在心中反省著自己到底如何將四太太得罪的這樣狠,一邊惶恐道:「四嬸嬸明鑒,知微從未這樣想過。四嬸嬸雖身在佛堂,對外頭之事也不是全無瞭解,卻不知四嬸嬸為何獨獨這般討厭與我?」
「你這是什麼話!」四太太嚴厲道:「不過說了你兩句,做出這副委屈樣子給誰看!怎麼,我連說你兩句也不能了?」
知微忍氣道:「四嬸嬸教訓的是,知微不敢委屈。」
昊大夫人涼涼道:「若論起膽量來,弟妹若認了第二,可沒人敢認第一的。弟妹口中道不敢,心裡未必是這樣想的吧。四嬸嬸,弟妹到底年幼了些,日後可少不得你多費心調教。我瞧著日後這府中可離不得四嬸嬸,否則必定要大亂的呀。」
「你給我閉嘴!」四太太皺眉喝道,氣勢凜然目光森冷,「目無尊長,我看該好好教訓的,也少不了你!鬧了一晚上還沒夠是不是,還要我請你回去不成!」
昊大夫人沒料到四太太竟也會這般嚴厲的責罵自己,愣了愣,才心有不甘的行了禮告退:「侄媳婦逾越了,四嬸嬸莫惱。因那些個下賤胚子的事弟妹緊揪著我不放,幸而四嬸嬸前來與我主持公道,沒旁的事,侄媳婦便先回去了。」
明眼人都能瞧出來,四太太是來保昊大夫人的。知微若不識相硬要阻攔,不但與昊大夫人決裂,也與四房撕破了臉。
四太太站出來,偏幫了誰,已經代表了她站在哪一邊的態度!
知微深吸一口氣,平靜道:「擾了昊嫂嫂一晚,昊嫂嫂趕緊回去歇著吧,一會我讓人送些燕窩過去,給嫂嫂好好補補,算我給嫂嫂賠罪了。」
畫薔在知微身後氣的面紅耳赤,文杏擔心她會忍不住,牢牢抓著她不讓她衝動行事。
昊大夫人得意的沖知微笑一笑,「弟妹早這樣說,不什麼事都沒了嘛,你看現在還擾了四嬸嬸的清淨,沒得叫人道弟妹任性不懂事。弟妹日後行事可得謹慎些,我與你到底是一家人,便是弟妹做了再過分的事,我都不會放在心上。可若是換了外頭的人,惹人非議是一回事,也會給咱們侯府招來禍端呢。」
知微雙手在袖中死死攥著帕子,手心一片潮濕,她抬眸,淡淡瞥一眼昊大夫人,「多謝昊嫂嫂教導,知微必當謹記在心,永世不忘!」
昊大夫人一怔,被知微用森冷冰涼的視線盯著,竟是不自覺的倒退了一步,回過神來虛應兩句,領著丫鬟婆子匆匆走了。
四太太看了知微一眼,瞥一眼跪在地上幾乎被人遺忘的如意,淡淡道:「毒物便是從她身上搜出來的?」
知微見她神色不似先前那般嚴厲,甚至幽幽目光中還有憐憫一閃而逝,不免有些奇怪。
「回四嬸嬸話,正是她。」
四太太目中似飛快閃過一絲不忍,很快別過視線,不帶一點感情的口吻淡漠說道,「杖斃吧!」
抖得猶如風中落葉的如意聞言,慘叫一聲,兩眼一閉竟是嚇得厥了過去。
知微敏銳的捕捉到她眼中那一絲不忍以及手上捻動的愈發快的佛珠,心中一動,試探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且雖從她身上搜出砒霜之物,卻也有諸多疑點,若這樣杖殺了她,傳出去,對四嬸嬸的名聲恐是不好。」
四太太凝目瞧著知微,面無表情道:「依你的意思,卻該如何是好?」
知微心中愈發肯定了四太太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樣鐵腕冷血,只不知道她好端端的為何忽然要來這趟渾水,若說是自願,打死她也不信。可若四太太並非自願的,又是什麼人拿捏著什麼事逼著她非如此不可呢?
「她也是個可憐人,依我的意思,不若將她逐出侯府,日後如何,卻是她自己的造化了,便當是給侯府積德吧。」
四太太聞言,又瞧了知微兩眼,目中冷意稍有退卻,「但府中一連死了三人,若沒個人出來擔著,卻要如何交代?」
知微猜測著她的身不由己時,暗道自己若猜得沒錯,她定然會有如此一問,因而早已備下了答案,「道是突發疾病也無妨的,左不過幾個奴才,也不會有人追究。」
四太太勉為其難的模樣:「既如此,便依你所言。」
頓一頓,重又硬聲道:「你也需收斂些,都是一家人,鬧成這樣誰面上有光不成?」
說罷就要離開,知微忙道:「四嬸嬸留步,知微還有些事想與你說。」
「什麼事?」四太太不耐的皺起眉頭。
知微輕聲道:「是與九妹妹有關的事,原本是想親自去找四嬸嬸與四嬸嬸細說,只九妹妹道四嬸嬸不喜人打攪,這才耽擱了下來。好幾位夫人對九妹妹甚是喜愛,有意與咱們議親,到底四嬸嬸才是九妹妹的母親,是以不管哪一家,總要四嬸嬸滿意才行!」
四太太卻冷漠道:「你看著辦,不必與我商量什麼。」
知微結結實實的愣住了,還未來得及說點什麼,四太太已經走出了老遠。
畫薔對著四太太的背影忿然道:「這是什麼母親,對別人的事倒是上心,自己親閨女的終身大事卻這樣不耐煩!」
文杏也道:「姑娘,這四太太好生奇怪。」
畫薔餘恨難消:「若不是她突然橫插一腳,咱們已經為金鈴報仇了。她倒好,不問緣由一味責備咱們姑娘,依我看,那四太太與昊大夫人就是一夥兒的。什麼不問俗事,我怎麼就沒看出來……欺負咱們人單勢薄,世子爺又不在府中。」
畫薔說著說著已是哽咽了起來,「世子爺這才剛走,她們便迫不及待聯手了。姑娘,咱們立刻進宮稟明太后,求她老人家給咱們做主。不然告訴公主也好,如今在這京城能說得上話幫咱們的,也只有宮裡的人了。」
知微閉了閉眼,將身體往文杏身上靠了靠,難掩疲憊的道:「公主如今正在備嫁,宮裡上下都忙得不可開交。太后老人家雖說對我頗有憐惜,卻不好總拿這些事去煩她,一兩次還行,次數多了,太后心裡對我的那點憐惜只怕也要被磨沒了。咱們不能一有事就指望別人來幫忙,以往那麼難,不也過來了嗎?」
畫薔又是難過又是心疼,「我只是覺得姑娘太難了。」
姑娘這麼好的人,怎就會讓人容不下,偏生這樣為難,連金鈴都搭上了性命。
知微只覺得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疲累幾乎讓她站不住,她靜了一會兒,才啞聲道:「先將金鈴的身後事辦了,至於這兩個,想來沒人願意為她們收屍……」
「隨便扔了便是,這樣的人哪裡值得姑娘為她們費心?」畫薔忍不住說道。
知微道:「我知你心裡痛恨她們兩個,我又如何不恨,可有什麼用,背後的人還不是活的好好的。也別浪費精力去恨什麼,便當做好事了,日後還得打起精神來,不知道多少明槍暗箭等著咱們呢,哪裡還有精力去恨她兩個。」
畫薔還欲說什麼,文杏皺眉衝她搖頭,「姑娘也累了一宿,臉色這樣難看,我先扶姑娘回屋,如去煮羊乳了,一會姑娘用了便躺下歇一歇。天大的事,也不及姑娘身子重要。」
知微心中熨帖,勉強衝她們兩個笑笑,「你們也一宿沒睡,這些事處理完了也去歇著吧,今個將院門關起來,誰來也不見。若有人問起來,就說我身體不適。」
畫薔連忙應了,細細打量知微的臉色,「姑娘臉色果真不好看,是不是讓梁太醫過來瞧瞧?」
「不用。」知微搖頭,卻想起一事來,「那梁太醫,是侯爺請進府裡來的?」
文杏想了想,「是的。姑娘,可有什麼不妥麼?」
知微眉心微凝,「文杏,你讓佟家的好好打聽打聽,那梁太醫祖籍何處,入府多久,家中家眷等全給我打聽清楚了。」
文杏忙道:「姑娘放心。」
知微又想了想,沒漏下別的事情,這才由著文杏扶她回屋去。
回到屋裡,知微一坐在軟榻上便動不了了,全身都泛著疼,站立過久的雙腿更是僵硬麻痛的讓她仍不住抽氣。
如急忙取了美人錘上前來:「姑娘,奴婢替你錘錘腿吧。」
知微點頭允了,剛閉上眼,姜嬤嬤便進來了。
她忙坐起身來,姜嬤嬤急忙上前,「姑娘躺著吧。」
知微順著姜嬤嬤的手勢重又躺下,蹙眉道:「嬤嬤可查到了?」
姜嬤嬤神色沉重:「守夜的劉婆子說,只有一個丫鬟偷偷溜出落櫻園,瞧著臉生,不是咱們院裡的人。老奴讓她仔細回想,她想了好半天,也不敢肯定,只道彷彿是跟著昊大夫人過來的。卻不是昊大夫人房裡伺候的,彷彿曾在三太太身邊瞧見過。不過三太太向來為人低調,她身邊的丫鬟婆子亦是低調的不得了,因而她也不能肯定到底是不是三太太身邊的人。」
「除非她日後再不出來見人,否則咱們總能弄清楚。」知微淡淡道。
姜嬤嬤道:「原以為太太與二太太都不在府中,咱們便可清淨度日了,不想……」
「嬤嬤覺得這兩人,誰人嫌疑更大些?」
姜嬤嬤思索了一陣,「不好說,三太太平日裡太不起眼,甚至連昊大夫人都能對她不敬。四太太瞧著雷厲風行,似乎很有些手段,可為何卻是三太太的丫鬟去通知四太太來救急?令人奇怪的卻是,四太太連九姑娘都不管,卻攬下了這件事,不免讓人生疑。」
「嬤嬤也覺得奇怪吧。」知微睜眼瞧著幔帳,「也許咱們都太小看了一個人。」
「姑娘是指三太太?」姜嬤嬤疑道。
「我對她總覺得不放心。」知微道。
姜嬤嬤會意道:「老奴會好好打探有關三太太的事。羊乳來了,姑娘喝了就睡吧。」
如端了溫度適宜的羊乳進來,知微就著她的手一口氣喝了,連嘴都沒擦,頭剛挨上枕頭便沉沉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