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起來,見家長這件事,姜嬤嬤比知微更緊張。她將知微收拾的大方端莊又不失富貴與嬌俏,卻猶自不放心,絮絮道:「也不知侯爺與太太是怎樣的性情,那二爺便是個不好相與的,四姑娘聽聞倒是極溫柔好相處的,餘下的庶子庶女倒是不妨……」
知微也知姜嬤嬤是緊張她不得公公婆婆的喜愛,日後在府裡便要被人看低了去,畢竟以孔府單薄的家世,嫁到安樂侯府來,確實算很高攀了。尤其前兩年孔府還發生了諸多事情,想到此,姜嬤嬤不由得皺了眉,「那位舒姨娘,昨晚雖說是在擠兌二夫人,可她明知二姑娘與大姑娘到底出自一家,還在那樣的場合說出來,那有心之人一想起二姑娘做出的事,可不也得連帶著瞧不上姑娘你麼,就不知這舒姨娘是有意無意了。」
知微倒是很坦然,笑道:「且不管她有意無意,這種事情本就避免不了,旁人愛說便由著她去說,咱們不當一回事,她們說起來又有什麼得勁的?」
姜嬤嬤雖憂著,但一想確實也不能堵了別人的嘴不讓人提起,畢竟那事可是轟動了全京城,十年八年只怕都還有人會拿出來說嘴,又見知微不放在心上,倒也放下心來,對著鏡子扶了扶知微髮髻上的東珠流蘇,笑道「姑娘說的是。」
不過瞧一眼知微沒啥精神的模樣,到底還是皺了眉道:「姑娘尚小,夜裡……還是得勸著姑爺些,莫因此傷了身子,日後留下什麼隱患就不好了。再者,侯府這樣的大戶人家,雖說昨兒咱們瞧著是規矩散了些,可她們到底都不是侯爺這一房的,若侯爺與太太為人嚴厲,不喜姑爺沉迷閨房之樂,也要累姑娘被侯爺與太太厭棄的。」
除了現打聽的與昨兒瞧見的,姜嬤嬤對侯府情況一無所知,自然也不知道侯爺這一房的人都是個什麼性情,只苦口婆心的勸著知微:「太太並非姑爺的親生母親,可到底也養育了姑爺多年,雖算不上正經婆婆,姑娘亦不可慢待了去。高門大戶,對規矩孝道尤為注重。」
知微自都一一點頭應了,妝扮得當便走出淨房,李思淵也早著裝完畢,他穿了一件天青色錦袍,只衣領與袖口以金線繡了纏枝小花,比起以往的大紅大紫,這裝扮倒是素淨了許多,卻透著清爽與精神。知微出來時,他正歪坐在圈椅裡,手裡把玩著個小佩件,聽見聲音猛地抬頭看過來,眼睛倏地一下便亮了。
知微穿了件比大紅顏色次之的荷紅色衣裳,梳了高高的朝雲近香髻,髮髻上金色流蘇長長垂下來,走動間微微晃動,初承恩愛的那般情態,如凌波仙子一般叫人目不轉睛。
知微都走近了,還見他緊盯著自己不放,忍不住紅了臉:「咱們現在便過去嗎?」
新婦進門,除了給家里長輩敬茶,還要先拜先祖,瞧了眼外頭天色,再耽擱下去可真要讓祖先和長輩等他們兩個了,不免心裡有些發急。
李思淵卻似根本不當回事,拉了她往外間走去,「再大的事兒也得先填飽了肚子再說。」
知微蹙眉,正欲反駁,又聽他道,「一會過去了,沒兩三個時辰不算完,你昨兒便沒正經吃過東西,又勞累了一夜,萬一在祖先或他們面前精神不濟就不大好了,旁人瞧了還不得道你這般模樣是因為壓根兒便不想嫁給我嗎?」
「……歪理。」知微被他拉了出去,臉色已然紅透,瞧一眼身邊幾個丫頭隱忍曖昧的模樣,反手便在李思淵手臂上掐了一把叫你不分場合說渾話!
外面的大桌上已擺滿了各色食物,瞧之精緻,聞之誘人。其實李思淵倒也沒說錯,昨天腹中空空一整天,晚間又是大耗損,早便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只是一心想著見家長的重要大事,這才沒分神注意自己的五臟廟,如今聽李思淵一提起,又瞧著滿桌美食,腹中便發出咕嚕咕嚕的腹鳴聲。
反正李思淵都不急,她也索性豁出去了,墊點東西再去請安吧。想著,掙開李思淵便一屁股先坐了下來,卻聽身邊姜嬤嬤抽了口冷氣,緊張的咳了一聲,皺著眉一臉糾結,悄悄覷了眼李思淵的神色,見他並無惱色,一顆險些蹦出腔子的心才稍慢了些,悄聲提醒道:「姑娘,你這般不合禮……」
知微一愣,瞧著姜嬤嬤擠眉弄眼的給她使眼色,終於恍然大悟了,便也揪著兩條秀氣的黛眉站起身,對李思淵道:「爺,你坐,我伺候你用膳。」
以後,李思淵不但是她的丈夫,還是她的主子,她賴以生存的長生天!
知微心裡捶胸頓足,淚流滿面,這就是身為女人的悲哀啊!
李思淵忍著笑,將她不情不願的樣子收進眼裡,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下:「坐下吧,屋裡這樣多人,你還怕她們伺候不過來嗎?」
姜嬤嬤大大的鬆了口氣,瞧向李思淵的眼神終於緩和了些。
知微也不推脫,順著他的力道重又坐了,剛拿起筷,碗裡便已經有了好些菜,卻是李思淵每樣菜都往她碗裡裝一些,道:「我們之間不需要那些個虛禮,日後也用不著。嘗嘗這些菜合不合你口味,你身邊的丫頭說你慣常愛吃這些清淡的菜,我便讓廚房做了些。不過畢竟不是同一個廚房做的,差別也是有的。」
他頓一頓,想了想又道:「如果吃不慣,不如將你府裡慣用的廚娘弄進侯府裡來。」
知微哭笑不得的看著他,然而一顆心卻因他的話而覺得熨帖柔軟,「哪裡就這樣嬌貴了,我又不挑食。」
說著,也投桃報李的給他夾了菜,便埋頭吃了起來,也不敢抬頭看身邊丫頭們的表情。
李思淵見她羞澀的模樣,心裡自也歡喜,笑瞇瞇的吩咐人去廚房瞧瞧燕窩粥好了沒,話音剛落,宋嬤嬤便領了丫頭送燕窩粥進來。
親自督促知微吃了不少,直到她再也吃不下他還一個勁兒要她再吃一點,知微終於忍不住柳眉倒豎,李思淵這才消停了。兩人漱口浣手後,便出了落櫻園,正有人等在園外,卻是二老爺與笑瞇瞇的二太太以及二房眾人,引著他們前往宗祠祭拜祖先。
李家的宗祠就在安樂侯府西側面一個僻靜的院落,早有人灑掃乾淨,擺放了新鮮的瓜果與各色點心充當祭品。知微按捺住心裡的狐疑,跟著李思淵磕頭,上了香,等二老爺二太太勉勵了兩句,將知微的名字添在族譜上,祭拜便算完成了。
眾人便浩浩蕩蕩的往侯爺與太太的悠然居而去,二太太熱絡的拉著知微的手,她這般精明又心細如髮的人,自是瞧出了知微的狐疑,便笑道:「淵兒媳婦,你不要多心。本來今兒該是大伯與大嫂領著你們來祭祖的,只是昨兒大伯太高興喝了太多酒,方才悠然居的人來說,大伯已是醒了,只是頭痛得厲害,一動便發昏。因著淵兒大婚,大嫂這段時間亦是操勞過度,她身子骨向來不好。這不,二嬸我便自告奮勇的接了這個事兒,你們小夫妻心裡都不要有疙瘩才是。」
知微彷彿釋然的笑了笑,「原來是這般,我還道是公公婆婆不喜我進門呢。二嬸這樣說,我便放心了。」
然心裡卻不住冷笑,就算二太太說的是事實,兩個老的都不能動彈了不能領他們開祠堂祭祖先,大房還有嫡子嫡女呢,昨兒來洞房的女眷,大房除了安佳怡,竟是一個沒來。今早又是二房帶他們拜祭先祖,這算什麼?給她的下馬威?
二太太目光微閃,拍著知微的手背笑道:「咱們淵兒能娶了你,是他莫大的福氣呢。早些時候聽說連慧儀長公主都想娶你過門做兒媳婦呢,你公公婆婆哪裡會不喜?」
知微警覺的瞥了眼笑容滿面的二太太,這話聽著彷彿有些不對,她還未回過味來,便見前頭李思淵的身影似頓了頓。知微暗暗蹙眉,不動聲色的笑道:「長公主那是與我玩笑呢,因她也識得我母親,少時還常常玩在一起,瞧見我便想起我母親來,便對我頗為憐惜,至於兒媳婦這話,卻是從未有過的。」
二太太抿嘴笑道:「能得長公主憐惜,這也是你的福分。你剛來府裡,可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一定要同我說。我擔心你們院裡人手不夠,便撥了兩個我身邊得力的丫頭過去,那兩個丫頭若伺候的不好,你也儘管來回了我,千萬別跟二嬸客氣啊。」
知微實在有些摸不著這二太太到底對自己是個什麼態度,無緣無故提起慧儀長公主來,她記得李思淵曾因為這個好像還對她發了一通脾氣,於是這看上去便有些像不懷好意的挑撥了。卻又對她這般熱情,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
二太太是靜妃的親姐姐,靜妃在宮中很是受寵,連帶著她娘家人也是水漲船高,比沒了老太爺而日漸不得勢的安樂侯府得臉多了。二太太的三個嫡子,李思凱去年放了外任,是極富庶的地方,妻兒都跟著去了任上,二子李思如今在翰林院,三子李思獻在國子監讀書,但有靜妃與安康伯府的提攜照拂,二房三嫡子的前途全不需要李思淵來成全,這也是二太太能這般硬氣掌管侯府中饋的原因。
卓然又說了,二太太應該會為難她,因為大房才是侯府正經的繼承人,太太久病理不了事,但她這個新婦卻好手好腳的,二太太也該知道,如果侯爺放話,她就算再不樂意也得交出掌管中饋的權利來……知微忽然悟了。
這位二太太果然是不希望她來分權的,所以新婚頭一天她就忍不住要挑撥她跟李思淵,為的是讓她自顧不暇,哪裡還有精力跟她搶中饋?知微不由苦笑了下,她對這中饋半點意思都沒有,二太太實在不需要這般防著她!
若是她跟二太太之間沒有利益衝突,她並不會妨礙二太太繼續做這侯府內宅的掌權人,那麼二太太會不會就此放下芥蒂?知微想著也許該適當的暗示二太太,她真沒想過跟她爭權奪利。
不過二太太這完全不傷她筋骨的小挑撥,算是刺探她的虛實嗎?
與二太太虛應了幾句,眾人便到了悠然居。有丫頭看見他們過來,便忙向裡面通傳了。
上台階進屋時,與二老爺一同走在前面的李思淵忽然停了停,等知微邁上台階,才伸手牽住她,知微瞧的二太太的眼睛看過來,忙要掙開,卻被李思淵扣住不松。知微也不知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在二太太眼皮底下也不好太掙扎,只好鬧了個大紅臉。便聽二太太抿嘴一笑:「瞧瞧咱們淵兒,果真是娶了媳婦便懂事了呢,這般疼著媳婦,大伯大嫂見了可要高興壞了。」
知微只好羞澀的垂了頭,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二太太這才放過了取笑她,催道:「咱們快些進去吧,別讓大伯大嫂久等了。」
屋裡正面一張太師椅,坐的自然是侯爺李守正,知微偷眼看去,果見他起色極不好。他身旁下首的位置坐著神色亦是蒼白憔悴的賀氏。往兩邊便是二老爺三老爺和四老爺,侯爺與三老爺都是瘦長臉,二老爺倒是一張極其富貴的大圓臉,四老爺的臉型也圓潤些,但不及二老爺。極為老爺之下,便是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依舊缺席,再有便是各房的姑娘少爺還有媳婦們,並擠擠挨挨的姨娘們,再加上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這人山人海的陣仗嚇了知微一大跳。
九姑娘李淑盈就站在門邊,見知微進來忙伸手扶了一把,歡喜的喊了聲嫂嫂,知微也衝她笑了笑,口裡喊了聲九妹妹。
安佳怡卻也是站在人群外圍,安靜而怯怯的看著她,而李思瑞身後,立著的赫然是那位得寵的舒姨娘。
眾人見李思淵與知微手牽手走進來,皆是神色各異。屋裡很是安靜,知微心裡卻咯登一下,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