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覺得這一幕不堪入目的,除了沈滄眉,同行的女孩子們都紅著臉咬牙唾罵安佳怡丟了閨秀們的臉。知微神色憐憫,所有人在唾罵譴責安佳怡不要臉時,卻沒人指責李思瑞一句不是。知微雖早知道女子在這世道生存的不易,此時卻仍是覺得心寒。
菲燕郡主明顯帶著打量的目光瞧過來時,知微心裡反感,索性低了頭,退出人群,撿了件衣裳走回來。
被弄暈的安佳怡終於在嘈雜的議論聲討譴責聲中呻吟著醒了過來,她的視線迷茫落在眾人身上,隨即發現自己身上的異樣以及緊摟著她的李思瑞,臉色倏地變得慘白,尖叫著推搡著李思瑞,雙臂環住自己不知所措的發出絕望的尖叫。
知微雖然對安佳怡這個人並無好感,但瞧著此時她淚流滿面如被逼到絕境一般,又瞧一眼無動於衷的少女與眼神猥瑣下流的少年們,忍不住蹙了眉尖,三兩步上前,用頭先才從人家身上剝下來的衣服裹住她瑟瑟發抖的身體,淡淡的愧疚猝不及防的襲上來,令知微覺得不太舒服。
她張了張嘴,卻只是用力按了按安佳怡的肩膀。知微是愧疚的,雖然在配合李思淵時,便料想到眼下這情形,但那時愧疚也沒有冒出來過。她當然不是什麼同情心旺盛的人,只是覺得安佳怡雖不喜她,平日裡總給她使絆子,甚至還在她茶裡下瀉藥,可歸根結底,她並沒有做出讓知微不能原諒的事情來。她不像孔詩喬,也不像菲燕郡主,她就算討厭她,也做不出要謀她清白害她命的事情來,所以她可以對孔詩喬狠心,對菲燕郡主不留情,可對著這安佳怡,還是覺得這樣的方式似乎太過難堪了!
而且,之前為了現場逼真,把人家的衣服也脫的太多了些,一同來的這些少年們可也都瞧見了她的身子。知微想,就算她能如願的嫁給李思瑞,只怕李思瑞待她也不可能好。
安佳怡的手指緊緊抓著衣裳,手指頭因為太用力而抽搐不已。
沈滄眉咬著牙,也撿了一件衣服走過來,「哭什麼哭?現在知道哭了,早前幹什麼去了?你也真是……這種地方也太胡來了!別哭了,趕緊穿了衣服跟我們走!」
女孩們雖唾棄安佳怡竟做出這等事,但到底心腸都是軟的,尤其瞧見沈滄眉都動了惻隱之心,於是大家都不約而同的撿回了安佳怡的衣褲鞋襪,自發圍成一圈,沉默的將安佳怡護在裡頭,隔絕了少年們的目光。
安佳怡哭哭啼啼的穿戴好了,由女孩們帶著走了,離開的時候,好幾隻腳「不小心」踩在了昏迷的李思瑞身上,而李思瑞痛叫著醒過來時,女孩們已經拉著小聲抽泣的安佳怡走了。
一行人簇擁著滿面是淚的安佳怡回到皇上皇后面前,齊齊跪下來,卻誰也不敢開口說話。
安大人想是真心擔心自己的女兒,見她滿面淚痕,衣衫凌亂的模樣,忍不住心急的追問女兒遇到了何事。皇上也開了金口,沉聲道:「這是怎麼了?怎地出去尋一趟人,回來個個卻是這副模樣?」
其中一名女孩膝行兩步,越眾而出,叩首一頓,「皇上,皇后娘娘容稟,此事關乎安府安姑娘的清白名譽,臣女等懇請皇上與娘娘允准安姑娘先行回府休息。」
皇上與皇后兩相對視,自是聽出了那姑娘的言外之意,皇上點頭,對臉色倏地變得青白交加的安大人說道:「既如此,愛卿便先行回去吧。愛卿無需擔心,此事朕會給你一個公道。」
沒一會兒,李思瑞也在眾人的簇擁下黑著臉回來了,皇上並未多問,下令開拔回宮。臨走時,皇后卻朝知微招招手,讓她上了她的輦車。
知微不敢推辭,只得小心翼翼登上了皇后出行時專用的豪華輦車。皇后瞧她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謹慎模樣,笑了笑,道:「方纔安姑娘究竟是何事,你仔細與本宮說說。」
知微輕輕歎口氣,不敢直視皇后,垂著眼回道:「回娘娘話,我們在楓林裡一條小溪邊找到安姑娘的,當時……安樂侯府二公子也在那兒。」
結合方纔那名女子的話,皇后美好的眉形輕輕蹙起,「安樂侯府二公子?」
她神色微變,似極為鄙夷:「原以為這二公子要比大的出息,不想竟是……果然別人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是有道理的。也不知道侯爺到底是如何教育孩子的,一個兩個都不叫人省心。」
知微心裡對安佳怡有愧,這時候自然便要為她盡力爭取,忍不住懇求道:「娘娘,安姑娘方才很傷心,小女瞧著也覺得很可憐。出了這樣的事,方才好些人都瞧見了,安姑娘日後要說親只怕很難,小女將才見安大人臉色也不好看……娘娘,若侯府二公子堅持不肯迎娶安姑娘,安姑娘會怎麼樣呢?」
皇后見她一臉急切憐憫,嚴厲的神色稍緩,想了想,道:「本宮聽聞民間若發生此事,皆是交由宗族,由族長決定。像安家姑娘這事兒,若侯府不肯承認,決意不肯迎娶她,浸豬籠也是有的,也有送入族中祖廟裡,終身不得出,卻好歹能保住命。」
知微臉色微白,急切道:「可娘娘,這樣對安姑娘太不公平了,畢竟那種事情,又不是她一個人能做出來。同樣都是做錯事,為何卻只懲罰安姑娘一人呢?娘娘,您可不可以幫幫安姑娘?她,萬一那不是她的本意,萬一她是被人騙了才做出那種事……娘娘,您幫幫她吧!」
皇后鳳目微瞇,目光凌厲而懷疑:「知微丫頭,你與那安姑娘並不親近。你老實同本宮說,你為何想要幫她?」
知微當然不能老實將自己的遭遇和盤托出,只咬著嘴唇,內疚道:「將才若不是我說曾在楓林裡見過安姑娘,她也不會……娘娘方才也瞧見了,安姑娘哭的那樣傷心,這事兒如果安樂侯府不肯負責任的話,安姑娘就活不成了啊!萬一安姑娘真有什麼好歹,小女這一生怕都要不安愧疚。」
皇后見她目露惶然,格外自責內疚的模樣,終是軟了神情,拍一拍她的手背:「你這丫頭不安愧疚什麼,做錯事的又不是你。罷了,本宮回去便與太后商量看看,不過這事也要看皇上那頭是如何想的。唉,好好地狩獵,居然發生這等事,幸而太后未來,不然瞧見這樣的事兒,只怕當場就要把人打殺了!」
知微愣了下,心裡一突,忐忑道:「太后這樣厭惡這等事,那她會不會……」
皇后安慰她:「本宮會與太后好好說說,再說方才皇上也說了會給安大人一個公道。皇上既然發了話,此事便多半有轉圜的餘地。行了,你也別多想了,今兒還不夠你累的?本宮瞧你的獵物也不少,雖比不上滄眉兒,倒也比空手而回的姑娘們好看多了。」
知微被皇后誇著,頗有些不好意思:「娘娘過獎了,小女也是運氣好而已。」
又如此這般的為皇后講述了她是如何走了狗屎運,那頭最大的獵物並非她自己獵來的云云,這一天終於有驚無險的過去了。
過了兩日,賜婚的聖旨就下來了,皇上親自頒旨,著安樂侯府二公子李思瑞迎娶禮部尚書安大人之女安佳怡為妻。聽說那李思瑞果然一口咬定那事是安佳怡引誘他,他才犯了錯誤。他當然不敢說自己是被人陷害,否則那來歷不明的熊瞎子就能要了他的命。然而皇命難違,侯爺與侯夫人只得打起精神準備迎娶之事。
知微一直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雖然過程有些曲折,好歹這結果還是很令人滿意的。
侯府裡頭的愁雲慘淡當然影響不了世子爺的心情,他樂呵呵的在府裡養著傷,悶了逗逗貓,對於能時常見到李思瑞憋屈的嘴臉,他便覺得花天酒地似乎都沒這個有意思。
但沒過兩日,他受命進宮,回來後卻是滿面陰雲,身邊伺候的平安剛過上一段平靜日子,如今一瞧世子爺的臉色,登時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關於世子爺樂極生悲的事,知微當然不知道。只是被送到吳大夫檢驗的糕點終於出了結果,裡頭果然摻雜著能令人五臟生燥進而失控的石鐘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簡稱五石散。
五石散其實有治病的功效,但「是藥三分毒」,何況是一味在歷史上被公認可致上癮、毒性過大的藥物。但因其用量控制的很好,故而長期服食除了使李思淵臟腑燥熱,情緒失控外,暫時也沒發現別的可怕症狀。
知微心想,過幾日李思淵重返校園時,就把這結果告訴他得了。狩獵活動後,李思淵就沒去過學院了,聽說其間進宮一次,不過似乎很不高興的出了宮。
知微等了幾天,誰知沒等來李思淵重返校園,倒等來了李大爺又一驚人之舉,李大爺不知為何竟又舊故態復作,高調呼朋喚友,這回不嫖花魁了,竟是改玩兒小倌,更甚者還天天把小倌往侯爺跟前帶,氣的侯爺大罵,卻是一句畜生只憋出來個畜字就再也罵不出來了。侯夫人也頭風發作,連迎娶兒媳婦的準備工作都交由底下的弟媳們去辦了。
知微聽聞這件事時,並未像其他人一樣大罵李思淵無恥無聊,她只尋思著,不知道這位大爺鬧這麼大一出來,到底圖的是什麼?
當然,知微完全不知道,讓李思淵鬧這麼大的人,正是她自己。
此時她正瞧著手邊的帖子發呆,沈滄眉在她旁邊喋喋不休道:「賞什麼雪呢,這第一場雪還沒落下來呢,菲燕郡主就急不可耐的把帖子給送來了。知微,你得罪她了?」
知微懷裡抱著個小手爐,淡淡笑道:「也許郡主覺得我這人美麗可愛,所以想跟我結交呢,誰知道呢,這雪不是還沒落下來麼,到時再說唄。」
「你這臉皮厚的怕是刀劍都戳不穿吧。」沈滄眉取笑著戳了戳知微的臉,取過帖子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今年的雪倒是比往年遲了不少,我記得去年這個時候,整個京城都被大雪淹沒覆蓋了,學院裡頭也早就不上課了。我跟謝東離在府裡後院堆了個好大好大的雪人,醜的沒邊兒,他卻非說雪人是我,氣得我追了他兩條街。知微,今年你也來我府上堆雪人吧。」
知微瞧著她眉飛色舞的模樣,忍不住也跟著開心的笑起來,忽又想起一件事來:「說起來,你的及笄禮打算怎麼辦呀?」
沈滄眉是十一月尾巴生的,今年生日與往年不同,自然便是因為及笄禮的原因。
沈滄眉臉龐微紅:「能怎麼辦呀,那日娘親會請慧儀長公主為我加笄,不會宴請太多人,到時候你可一定要來的。」
「當然啦!」知微取笑道:「行了及笄禮,就可以出嫁了喲。」
「臭丫頭,你敢笑我!」沈滄眉紅著臉叉腰吼道:「你,你等著,遲早你也有這一日的!」
兩人嬉笑玩鬧了一陣,沈滄眉忽然道:「李思瑞和安佳怡的日子已經定下來了,皇上當日下旨說盡早完婚,安樂侯府不敢抗旨,找人算了吉日,便定在十二月初九。」
知微一愣,慢半拍才哦了一聲:「安佳怡呢,圍場後就沒聽說過她了。」
「當然是藏在家裡沒臉見人啦,出了這樣的醜事,當日被那麼多人瞧見了,哪裡還敢出來示人。聽說安夫人倒是很開心,逢人便說自己的女兒將要嫁到安樂侯府,彷彿能與李家攀親是很驕傲的事情一樣。」
知微心不在焉的應了聲,道:「外人瞧來,安樂侯府確實是門好親事,安夫人高興也是應該的。」
總比把自己女兒送到尼姑庵或者浸豬籠強吧。
「好什麼好,嫁給李思瑞那傢伙,能有什麼好日子過?」沈滄眉橫眉豎眼道:「也不知道安佳怡怎就跟他好上了……說到安樂侯府,李思淵那混蛋玩意兒最近做的事情才真叫人目瞪口呆。據說他竟真的將小倌領回侯府,見天兒便往侯爺跟前一帶,氣的侯爺差點沒當場厥過去。你等著瞧,御史們可又有得忙了。」
知微自然聽聞過此事,聽沈滄眉這般提起來,便忍不住好奇道:「我聽說他還給小倌贖身,還不止一個呢,可是真的?」
「真的不得了。」沈滄眉鄙夷道:「上回我還親眼瞧見了,好好兒的男人卻生的妖裡妖氣的,瞧著真是噁心。」
知微挑眉,心裡對李思淵的意圖更為好奇了,卻也知道沈滄眉對於此事也說不出所以然來,便想著日後有機會再好好問他。
「有件事,我還沒跟你說……」沈滄眉忽然期期艾艾的說道,似有些心虛般別開了視線。
「什麼事?」知微微有些疑惑,沈滄眉向來是大方爽朗的,有什麼事辟里啪啦就說了,鮮少像現在這般遮遮掩掩的。
「前兩日娘親進宮,對太后和皇后提了……那件事。」
「哪件事?」
沈滄眉的臉龐瞬間紅的幾乎要滴出血來,恨恨的打了一臉茫然狀的知微一下,急道:「你就裝傻吧,當然是,是我和殿下的事情。」
知微愣了下,回過神來,笑道:「這是好事兒啊,太后和皇后娘娘怎麼說的,可是應了?」
知微能感覺沈滄眉無比認真專注的看著自己,她微笑,深信這笑容連自己都挑不出問題來。上一回在圍場裡頭,沈滄眉那句話讓知微想了很久,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對沈滄眉說了什麼,或者沈滄眉自己察覺到了什麼。
從她再次決定堅定不移的支持沈滄眉時,她對雲錦亭的心思就淡了下來,雖然每次瞧見那雙被她束之高閣的鹿皮靴子以及養傷期間雲錦亭托棲桐送來的野史外傳時,忍不住也會黯然唏噓一下,但比起讓沈滄眉得到幸福,她的這點小黯然又算得了什麼呢?
沈滄眉微皺了下眉,聲音有些悶,低頭道:「皇后說此事要詢問皇上和殿下的意思。」
她一頓,嘴角復又翹了起來,帶了點嬌羞道:「我娘讓人試探過皇上的態度,皇上並未一口回絕呢。知微,你說皇上會答應嗎?」
「為什麼不答應呢,我們滄眉兒長的好看,性情又好,皇上更是多番讚賞,與殿下正是天作之合呢!你放心吧,肯定沒問題的。」雲錦亭再堅持,也堅持不過皇帝的意思。只要皇帝下了決心,沈滄眉就能如願以償了!
沈滄眉看了知微良久,忽然撲過來拉著知微的手,一臉歉疚道:「知微,對不起,我不該聽信旁人的話疑心你的。你對我這樣好,怎麼會背地裡同我爭殿下呢,我小心眼了,你千萬不要惱我!」
知微擰眉,果真有人挑撥,忙問道:「誰同你說了我要同你爭殿下的?」
「我在學院裡聽到別人背地裡議論來著。」沈滄眉一臉求原諒的模樣,「知微,我早知道你是對我最好最好的,那起子人定是瞧著咱們太要好,才這般挑撥呢。知微你放心,別人以後說的話,我再也不會輕信了。」
知微心裡莫名有些難過,這種難過她說不清楚是針對自己曾經的動搖而對不住單純的沈滄眉,還是為了宮裡頭還毫不知情她已經做出放棄決定的雲錦亭,只那難過細微如針,輕悄悄的在她心上扎一下,又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