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孫兩人鬧了一陣,知微煩悶的心情也稍微好了些。"正欲去瞧卓然看的什麼書,老太太卻按住了她的手,神色間頗有些躊躇。
知微微詫,老太太這般果決的人,能說的三言兩語定然便說了,不能說的,神色上也不會稍露半分異樣來,但眼下老太太的模樣,卻像是有什麼事情不好宣之於口?
知微佯作不察,連老太太都覺得棘手之事,憑她又怎能辦得到?知微本以為自己裝作不知老太太猶豫一陣許就不說了,這件她雖好奇但絕對不想沾碰之事也就輕輕擱下了。
然而老太太神色一定,知微心裡便覺得要糟糕。果然,老太太便斟酌著開口了:「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一下。」
知微心裡暗歎倒霉,臉上卻掛著乖巧嬌俏的笑容:「瞧祖母說的,您有事便儘管吩咐我去辦就好了嘛!」
她可沒承諾一定就能辦得成,就算沒辦成,一句能力有限也就揭過去了。知微心裡也犯嘀咕,連孔紹卿的姨娘老太太都能吩咐她這個未出閣的姑娘照應管束,還有什麼事情是需要猶豫才能對她說出口的?
老太太很是欣慰的笑道:「今兒早上喬兒來我這兒請安,說她也想學那騎射,卻被院士給刷了下來。唉……她又哭又求的,說你跟公主交好,這件事你一定能幫上忙。」
知微聽得一愣,難怪這幾天孔詩喬格外消沉,看她的眼神又那般怪異,原來竟是想求她又抹不開面子故而求到老太太跟前來了?
知微每天被李思淵折騰的夠嗆,只知道在棲桐與雲錦亭的刻意引導下,也有很多女生出於各種考量開始學習騎射。可,火爆到限制名額這種地步,知微乍一聽,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原只希望棲桐幫個忙,有公主做表率,她也不顯得突兀。沒想到,雲錦亭這皇子的美色加身份的雙重誘惑更加事半功倍呢!
難怪孔詩喬要哭了,平日裡她一個侍郎府姑娘哪有機會接近雲錦亭這樣高高在上的人物,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自然要拚命爭取的,沒想到連雲錦亭的衣角都沒摸到就被淘汰了,她當然不甘心!
知微心裡好笑,卻正色道:「祖母,妹妹可有說,院士為何刷了她下來?」
老太太道:「院士道騎射對女子而言風險太大了些,你妹妹瞧著又身嬌體弱的,院士怕有不妥,故而……」
知微道:「我知祖母心疼妹妹,不忍見她傷心難過故而叫我幫她,且不說我能否說動公主,公主又能否說動院士。皇上下旨讓我去學騎射,我便攀上公主要求公主幫我這事兒落在旁人眼裡,算不算恃寵而驕?祖母也知皇上要我學習騎射的真正用意,並非皇上有多看重我,若惹惱了皇上,於父親的仕途怕也沒有助益。再有,妹妹的身體,便比什麼都重要,祖母您說是不是?院士的顧慮定然有他的道理,若妹妹真的不小心磕了碰了傷著了,屆時祖母豈不更心疼了?」
從宮裡回來時知微便跟老太太將皇帝要她拜李思淵為師這事兒掰開了揉碎了的分析過了,她們都覺得最靠譜的分析是皇帝知道她與李思淵的過節,也知道李思淵在她手上吃過不少虧,要借她牽制李思淵讓他少在外頭惹禍而已!皇帝說的固然再好聽,什麼敏而好學,她到底也就是個侍郎府的小姑娘,她父親雖為朝臣,卻也不是皇帝最倚重的肱骨大臣,皇帝又憑什麼對她另眼相看?
所以她的任務,其實是看好李思淵不要讓他在外頭惹禍這是當時她與老太太推敲出來的結論。大約是孔詩喬哭的太慘了,老太太雖然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到底還是不忍,這便要她幫忙吧。
知微不慌不忙打出為著孔紹卿仕途著想的借口,老太太便是再心疼憐惜孔詩喬,這事兒也要放一邊了。
果然,老太太面上神色一震,沉吟了一陣,點頭道:「你說的在理,你妹妹從小身子便不好,院士如此考量,自是沒錯。我知道了,這事兒你便別管了,只當祖母從沒提過罷。」
知微自是樂得連連點頭,孔詩喬想藉機親近雲錦亭,憑她也配得上品性那般高潔的人?她就是要她看得到吃不到,嘿,饞不死她!
這事情輕描淡寫就揭過去了,老太太見知微神色淡淡,倒也有些擔心她因此而吃心,輕摟了她,語氣較平常更溫和慈藹:「你母親身子未好,府裡事情你也要管,學院裡頭也不省心。這幾日不用去學院,府裡頭也有姜嬤嬤幫襯著,眼看著春天就要過去了,你可想出去走走?不拘踏青,送春,遊湖,你若想玩兒,便約上幾個小姐妹一道,好好兒玩一遭,放鬆放鬆也好。」
春天都要過去了嗎?知微有些茫然的側頭望向窗外,桃花什麼時候開了,又是什麼時候謝了?她動身前往京城時,娘親墓前的椿樹還是光禿禿的,而現在,放眼望去一片深翠顏色。
知微歎息,時間過得真快,春天就要過去了呢!
她搖搖頭,面有惋惜:「還是算了吧,雖然府裡有姜嬤嬤操持,沒什麼不放心的,可我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倒是妹妹,我見她近日情緒不高,怕是心情不好,母親又病著,她定也十分憂心,這兩日還好些,前頭幾天我見她眼裡都有血絲呢。若妹妹願意,讓她約些個小姐妹出門玩玩罷,銀子在賬上支取便是,祖母覺得如何?」
踏青、送春、遊湖什麼的,一聽就是各方人士齊聚一堂酸不拉幾掉書袋子的集體活動,到時候別人又要她彈個小琴作首小詩,她全不拿手,多丟人啊!這種活動,自然是孔詩喬這樣熱愛出風頭的人士所熱衷的。
老太太見她這般善解人意,不由得滿意的點了點頭,「你妹妹自個兒曉得,你就別替她操心了。」
老太太話鋒一轉:「今兒灩姨娘在你屋裡鬧什麼呢?闔府上下都知道了,她一個姨娘,在你屋裡大吵大鬧,這般沒規矩!」
這些日子灩姨娘總是早早兒就來請安,對老太太恭敬有加,對卓然照顧周到,時不時親自做些糕點來,卓然也給面子,多少都吃了些。她又時常抄寫經文,陪老太太在佛堂禮佛,故而老太太對她倒也不似從前那般冷漠無視,態度上很是緩和了些。誰料今兒又聽她在知微院裡大吵大鬧,這頭才剛有些緩和,那頭就又鬧上了,因此老太太此時頗有些惱怒。
知微忙勸慰老太太不要生氣,毫不保留的將今早發生在春熙院的事情對老太太和盤托出,只對於那些個猜測隻字不提。
但老太太何等精明的人物,即便知微說的隱晦,她也猜出了此事是何人所為。
然而也正如知微所料,老太太即便知道此事,也會迅速的捂了下去,一來沒證據,二來,她現在已經有了卓然這個孫子,子嗣上頭自也不像從前那般著急了,說白了,最重要的,還是孔紹卿的仕途。又逢三年一察的考核將近,孔府最近本就傳言頗多,更要低調處事才對,所以知微道出此事時,也沒奢望老太太會因此大怒而斥責審問徐氏。
「作孽啊!」老太太神色憐憫,長長一歎,然而目光如電:「此事,你待如何處理?」
知微心頭悵然,道:「父親即將面臨考核,咱們孔府最近事情也不少,若再鬧出這等事,怕也會因此影響到父親的陞遷。所以我已經勸了灩姨娘,她的身子才是最緊要的,她也答應了,為著父親將這事兒捂下來,只當不知道罷。」
老太太神色鬆緩,目露讚賞:「她倒是個明事理的。」
知微趁機道:「灩姨娘也挺可憐的,今兒在我那裡哭的特別傷心絕望。」
老太太也是女人,也是在大宅院裡生活過的,她比知微更深知,一個女人,家族也許會利用你,父母也許會放棄你,婆家也許會厭棄你,丈夫也許會休棄你,唯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的孩子。因而,她比知微更能感同身受灩姨娘的傷心絕望。
「若可以,日後你盡量多照拂她一二吧!」老太太歎道,又吩咐李嬤嬤,「等會你送些滋補身體的東西過去。」
李嬤嬤忙應了。
知微又道:「我方才自作主張,說後日替姨娘尋個好的大夫給她仔細瞧瞧,那香囊裡頭藥物成分並不很重,也許也沒我們想的那樣嚴重。」
老太太點頭讚道:「找個大夫來瞧瞧也好,好好調理著吧。若能有一女半兒,也是她的造化!知微,這件事你處理的極好。」
知微含笑道:「那也是祖母調教的好。」
雖然老太太經由此事對灩姨娘生出了些許憐憫之意來,但知微仍是不敢冒險求老太太做主升灩姨娘做平妻。畢竟灩姨娘能不能生,這是誰也說不准的事情。還是有個孩兒,這事兒的勝算才大些!
在福安院用過午膳後回到春熙院,夏荷稟道:「大姑娘,這半日找我明裡暗裡探問的人,咱們院裡便有好幾撥,我都按姑娘說的回了。」
說著,將打探消息的那幾人的名字說了出來。
知微輕呷幾口茶,徐氏果然懷疑了,好在夏荷長了一張看起來很老實很好騙的臉,知微吩咐她,若有人來問姨娘怎麼了,就道姨娘收到了家裡來信,彷彿是姨娘家裡人對姨娘做了什麼,姨娘很悲憤等等……恰好姨娘與她娘家關係本就處的不大好,若這樣說,興許也能瞞得過一二。
翌日,雲珠一大早就去謝記取香囊了。為了不引人懷疑,灩姨娘依然大早便去了老太太院子請安,如常伺候老太太與卓然用完早膳,陪老太太去佛堂禮佛後,才回了她的蘭心院。
她愈發的謹慎,擔心與知微來往過密落在徐氏眼裡令她生疑,因而並未過春熙院去。快到晌午,雲珠才過來給知微送信兒,果然不出知微所料,那香囊在鋪子裡頭就被動了手腳。
雲珠眼圈微紅,她原本還算是個活潑的,昨天後,愧疚自責便迫的她沉默了下來,知微瞧著也很是不忍,寬慰道:「你也別太自責了,打起精神來,姨娘那邊除了你便沒有旁人可以信任了。你這般自責,拖垮了自個兒的身子,又該如何照顧姨娘呢?」
雲珠咬著唇,看向知微,不勝感激道:「多謝大姑娘開導,奴婢記住了,如今如何自責也是無濟於事的。從前是怎樣,現在依然照舊,奴婢不會讓人瞧出什麼來,給姨娘惹出禍端。」
「你能這樣想就好,姨娘知道了也一定會很欣慰的。」又叮囑了兩句,讓畫薔取了茶葉來,讓雲珠帶回去,對外只說是奉了姨娘之命來知微這兒討要茶葉的。
知微正愁大夫沒處找,找了也怕不保險,若被徐氏三兩句話便套問出來可就糟糕了。她對這京城裡的大夫又不熟,正愁得頭髮都薅掉了一大把時,婆子來報,說沈滄眉身邊的丫鬟如花來了。
知微忙讓人領了進來,如花手裡提了個精緻的雕花食盒,笑嘻嘻的行了禮:「知微姑娘,最近我們府裡新進了個廚娘,手藝很不錯。我們姑娘自個兒抽不出空來,也知道您也很忙,所以便讓我給您送了幾樣吃食來。我們姑娘說了,您要是覺著好吃,再給您送來。」
說著,打開食盒將吃食一樣一樣取出來。
沈滄眉是個吃貨,在她發現知微對吃也很有研究之後,倆吃貨便常常交換各自府裡好吃的點心吃食。知微一有時間便會自己動手做,而她做的,也常常是沈滄眉從未吃過的。沈滄眉覺得自己總拿現成的招待知微很不好意思,也興致勃勃的想去學,然而在她不小心燒掉自家半間廚房後,別說秦夫人了,就連知微都趕緊勸她不要再折騰可憐的廚房了。沈滄眉也因此知道自己不是塊下廚的料,從此後也就不再勉強,但一發現新的點心或菜式,肯定都會立刻給知微送一份來。
沈滄眉這次送了翡翠粟粉糕、香瓜餅、鹽葉酥卷並蜜汁浸排肉幾樣點心小吃來,瞧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如花完成了任務,就要告辭離開時,知微忽然喚住她,「你回去回了你家姑娘,就說我明兒身體肯定會不舒服,請她務必過府一趟。旁的大夫我信不過,聽聞為秦夫人診病的大夫醫術很是高明。你一定要清楚告訴她,在她單獨前來之前,我是無恙的!你可聽得明白?」
如花本就聰明伶俐,知微又一再暗示,話裡意思自然很明白:「知微姑娘放心,我定會如實稟告我家姑娘的。」
知微點頭笑道:「那就好。」
瞧了一眼畫薔,畫薔會意,抓了把銅錢兒塞到如花手裡,又將人送到二門才回來。
大夫的事情一解決,知微心頭的事便又少了一樁,立刻覺得胃口大開,卻又不好自己吃獨食,便收拾收拾提著食盒跑去福安院孝敬老太太友愛小朋友。
第二日,沈滄眉果然如約上門來,灩姨娘也『湊巧』有事來找知微,按照計劃,自然是知微突然『病了』,沈滄眉急忙喊人拿了自己的名帖去請大夫來。
大夫為灩姨娘診脈後,在灩姨娘緊張的渾身僵硬下告訴她們,雖然身體的確有損,卻也不至於讓人絕望,幾服藥下去,好生調理著,懷上娃的幾率還是很大的,灩姨娘當即便喜極而泣了。
知微安慰了幾句,等大夫開好了藥方,囑咐身邊的春蕾隨大夫去取了藥回來,雲珠便扶著灩姨娘歡歡喜喜的回去了。
灩姨娘能懷上娃,知微也很高興。等灩姨娘生了孩子後,她便求老太太升了她做平妻,這樣,在府裡頭她也能與徐氏分庭抗禮了,就算她出嫁前仍沒能扳倒徐氏,可有灩姨娘在,卓然也就相對安全了,她也就能放心些了。
知微這頭正高興呢,轉頭一看沈滄眉無精打采的趴在她的軟榻上,眼睛發直,表情也似含著絲郁色,便問:「滄眉,你怎麼了?」
沈滄眉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目光陰鷙的閃了閃,悶悶道:「我最恨女人間爭風吃醋使出陰狠下作的手段來,看得再多,知道的再清楚,我便愈是厭惡。我想,我一輩子也不會習慣的。可如果……如果別人要害我,就像對方纔那位姨娘一樣,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怎樣可怕的報復來!」
知微一愣,緩緩走近她,在塌邊坐下來。沈滄眉心裡的害怕,知微何嘗沒有怕過。正如她所言,知道的越清楚,心裡便愈是厭惡。她們將來嫁了人,不論夫家是誰,未來老公的女人只多不會少。她也許也會遇到如徐氏一般狠毒難纏的,如果,別人也那般害她……
知微俯身,輕輕抱住她:「不存害人之心,但人若害之,絕不坐以待斃,必定,相鬥到底。」
她也不知道,這話究竟是說給沈滄眉聽的,還是說給她自己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