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珠聽著灩姨娘怪異的語氣,惶恐的停下磕頭的動作,抬起發紅的眼呆呆的望過來:「小姐,你……難道懷疑是我做的?」
灩姨娘沒說話,她仍是用那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怪異目光盯著雲珠。
雲珠眼眶裡的眼淚啪啪往下掉,她急急的膝行至灩姨娘跟前,哭訴道:「小姐,你竟不信我嗎?我服侍小姐這麼多年,小姐待我如同親姐妹一般,在我心裡,小姐早已如同我的親人一樣,我怎會……我怎會害小姐?真的不是我,小姐你信我呀!」
「是啊,你服侍我這麼多年,我信任你,依賴你,從沒懷疑過你……」灩姨娘神色未動,嘴角卻輕輕翹了起來,「你懂藥材,怎麼會聞不出香囊裡那些髒東西的味道?大姑娘只聞一聞便發覺了不對勁,你在我身邊這樣久……」
知微瞧著雲珠瘋了般以頭搶地,忍不住道:「姨娘,我從前在藥鋪裡頭做過工,接觸過這些東西……雲珠,未必就是她。」
她倒也不是婦人之仁,只是直覺不會是雲珠做的,若雲珠真的被徐氏收買了,她們合作給徐氏設套的事兒怎麼能瞞得過徐氏,卓然又怎會那麼輕易回得來?北院的姨娘們是障眼法,灩姨娘沒有瞞過雲珠,若徐氏知道,又怎會白費力氣跟北院的姨娘們鬥,直接將矛頭指向灩姨娘不是更好……
她頓一頓,又道:「姨娘若不介意,先讓我問雲珠幾個問題好不好?」
唉,一大早發生這樣的事,真讓人郁卒。
灩姨娘抬頭,呆呆的看著知微,眼裡儘是茫然,彷彿不知道知微在說什麼,半晌,才點一點頭。
知微於是看向雲珠:「雲珠,你先別哭了。我問你,灩姨娘的香囊,你都是在哪裡買的?」
雲珠拿手背用力擦了下眼睛,抽泣道:「就在城東的謝記香囊鋪子,那家鋪子專賣香囊,是做了很多年的老字號。他家的香囊做得好,香料也填的足,生意特別好。小姐喜歡香味濃郁的香料,我每次都在那裡買的。」
「你說姨娘的香囊都是在他家買的?」知微蹙眉,微微瞇起眼睛,手指不自覺的輕叩著桌面。
雲珠道:「是的,他家香囊價格也很公道。有段時間小姐總睡不好,試過很多法子,後來也是謝記的老闆推薦我買香囊掛在帳子上,我當時仔細看過的,都是些安神助眠的香料和藥物,絕沒有摻雜任何東西。老闆怕我不放心,甚至當著我的面新做了香囊交給我……」
知微神色一動:「老闆每次都當著你的面縫製新的香囊給你?」
雲珠抹著眼淚搖頭:「不是,就是前頭幾次……後來,與老闆相熟了,老闆也知道我每次要買什麼,都提前給我備好了,我直接上門去取……」
雲珠忽然停住,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彷彿明白了什麼,渾身一顫,不敢置信的張大眼!
灩姨娘彷彿也回過了神來,求證一般望著知微。
知微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擊的越來越快,「雲珠,你一般多長時間去買一次香囊?」
「每半月一次。」雲珠顫聲道,她原以為是自己買了香囊後收拾的不妥當,才讓人尋了機會將東西摻進了香囊裡,卻原來根本就想岔了嗎?那香囊還在香囊鋪子裡時,也許便已經讓人做了手腳!
她每半月光顧那家鋪子一次,早跟老闆混的熟了,每回她去,老闆也早就準備好了。她正是因為覺得熟了,沒必要每次都現做,也從未懷疑過,拿好香囊便離開了。不想,竟然被人利用了這樣久!
知微又問:「這月你去取過了嗎?」
「明天……」雲珠的眼淚大顆大顆流出來,她慢慢低下頭,再也不敢去看灩姨娘。都是她的錯,她若細心些,她若不那麼輕信別人,她若每次仔細檢查了再給小姐用,小姐也不會痛苦難過這麼久!
都是她的錯!
知微沉吟道:「明天你照常去取,是不是那邊出了問題,拿到香囊就知道了。姨娘,你也不要太難過,振作起來,現在不是消沉的時候,千萬別讓人瞧出端倪來。」
灩姨娘猛地站起身,她漆黑的瞳孔裡燃燒著無盡的怒火,猛烈得幾乎可以燒燬一整間屋子:「我要去告訴老爺,告訴老太太,我要揭發她,是她害我不能有孩子,是她害我!」
知微連忙跳起來,用力拉住她,然而灩姨娘此時就像發怒的公牛般,知微險些被她摔個四腳朝天,顧不得屁股疼,知微還沒從地上爬起來便連聲喊春蕾畫薔將灩姨娘攔下。
「我要告訴老爺,是她害我!是她害我!」灩姨娘掙扎,厲聲尖叫,那聲音淒厲如鬼,讓人不忍卒聽。
夏荷略帶薄責的看了眼灩姨娘,輕輕將知微從地上扶起來,「姑娘,你沒事吧?」
知微擺擺手,舉步朝灩姨娘走去,夏荷勸道:「姑娘,姨娘現在太激動了,你還是離她遠一些吧,免得她再傷了你。」
「夏荷,你去外邊瞧著,如果有誰跟你打聽屋裡的事,你記下來,一會兒告訴我!」灩姨娘這樣大動靜,不可能瞞得住院子裡的人,幸好屋裡就她們幾個。外頭人聽見也不可能知道屋裡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徐氏放在她院裡的眼線,肯定會找夏荷打聽消息的。
知微很頭疼,灩姨娘喊的人盡皆知,也不知道「是她害我」這句話落在徐氏耳裡時,她會不會聯想到些什麼?唉,盡人事聽天命罷!
「灩姨娘,給我閉嘴!」知微走近被春蕾畫薔聯手攔住卻仍在拚命掙扎的灩姨娘面前,提高聲音喝道!
灩姨娘像被她吼得懵了,滿臉是淚的慢慢停止掙扎,僵硬而緩慢的轉過身,呆愣的看著知微,嘴唇抖動厲害,喃喃道:「是她,一定是她,是她害我的,她害我沒有孩子,她害我一個孩子都沒有……好狠!」
知微示意春蕾畫薔鬆開她,伸手將她往椅子里拉,灩姨娘並沒有抵抗,順從的被知微按在椅子裡。知微彎腰,看著她的眼睛:「你現在很難過,很憤怒。你恨她的心情,我都明白,可是你冷靜的想一想,就憑一個混有髒東西的香囊,就能定了她的罪?她從來也沒碰過你的香囊,她甚至沒去過你屋裡。好,就算咱們猜的沒錯,是她串通賣香囊的老闆害你,在你的香囊裡加了髒物,證據呢?你這樣一鬧,反而打草驚蛇,你自己想一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灩姨娘發洩了那一通,也慢慢的冷靜了下來,將知微的話都聽了進去。她眉眼裡的瘋狂褪去,慢慢化作了無力:「難道要我就這樣嚥下這口氣?我也許……以後一輩子也生不出孩子。我不服,我絕不會放過她!」
「過兩日,我會假裝身體不舒服,請一個醫術好,靠得住的大夫來,到那時你過來,我讓大夫給你好好瞧瞧。那些東西份量很輕,就算對身體有所損傷,想也不會嚴重到哪裡去。」知微安慰她:「現在最緊要的,是要瞞過她的耳目。你必須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令她對你放鬆警惕。香囊也要繼續佩戴,不但要繼續佩戴,還要日日帶著,只將香囊裡頭的東西換了便成。從前她在暗,但現在咱們已經識破了她的詭計,便是她在明你在暗了。可若讓她知道你都知道了,一計不成,她定然會再生一計,到時你又要防不勝防了,哪還有時間調理自己的身體呢?」
「你說的沒錯。」灩姨娘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癱倒在椅子裡,拿手蓋住了眼睛:「是我太衝動了……現在最緊要的是我的身體,我要忍,我會忍住,我可以忍住的……」
知微瞧著這樣的灩姨娘,她心裡也很難過,卻沒有別的辦法,只得竭力寬慰她:「姨娘,你別著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灩姨娘只是發著呆,也不知聽進去沒。知微囑畫薔將那些香料找個地兒悄悄兒埋了,又找了些碎步塞進剪壞的香囊裡,她親手利落的縫了起來。
「姨娘,你也別想那麼多,明天雲珠去取了香囊,便一切都見分曉了。」知微將縫好的香囊遞給她,清楚的看見灩姨娘瞳孔猛地一縮,似乎連身子都縮了一下。
「這兩天我再給你做幾個香囊,你帶著掩人耳目吧。還有你屋裡帳上掛的那些,悄悄地處理了,別讓人察覺了。」知微暗歎一聲,又親自將香囊掛在灩姨娘腰間,心道自己就是個操心命啊操心命。「你記著,若你還想要孩子,從我這屋裡走出去,就當今兒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如果你做不到,便直接去稟了父親或老太太吧!」
灩姨娘澀然一笑:「方纔是我太……告訴老爺老太太又有什麼用?她有娘家做靠山,老爺老太太都要忌憚幾分,我不過是個賤妾,老爺老太太又怎會因為我得罪徐家?姑娘你說的沒錯,我只能打落牙齒往肚裡咽,我會忍下這口氣,總有一日,我會讓她……」
知微鬆口氣,「你能這樣想就最好了,我讓人打水來,你擦把臉吧!」
灩姨娘點點頭,目光落在依舊垂頭跪在地上的雲珠身上,她的唇動了動,像是無聲的歎息了一聲:「雲珠,你起來吧。」
「是啊,雲珠你也別跪了,一會兒出去也別讓人瞧出什麼來。明兒去取香囊時,不要讓人起了疑心。」知微示意夏荷去扶雲珠,「這事兒,也不全是你的責任。不是香囊,也有可能是其他東西。吃一塹長一智,你以後做事,可不要再像現在這樣粗心了。」
「大姑娘說得很對,不是香囊,也可能是別的。」灩姨娘疲憊的說道,「起來吧!」
雲珠推開夏荷扶她的手,猛地抬起頭,灩姨娘神色平和,再無方纔的怪責與古怪,雲珠的眼淚重又落下來,又急又快。她依然沒有起身,幾下便膝行到灩姨娘腳邊,含糊不清的喊了聲小姐,深深地將頭磕了下去。
灩姨娘伸手,將她拉了起來,主僕二人,相對淚流!
知微不由得動容,灩姨娘是不幸的,她嫁到孔府,做了妾室,連生孩子的權利也要被主母剝奪。可她又是幸運的,並不是誰都會有像雲珠這樣忠心耿耿宛如家人的心腹!
送走了灩姨娘主僕,知微隨便扒了兩口已經冷透的粥,便讓夏荷撤了,想睡個回籠覺,卻又覺得心緒煩亂,怎樣翻騰都睡不著,想著灩姨娘的事,忍不住又長歎一口氣,索性跑去福安院看卓然。
給老太太請了安,老太太瞧著她蔫頭耷腦的樣子,笑道:「旁人要瞧了你這模樣,定要以為你晚上做賊去了罷!」
知微嘟嘴道:「祖母您就別笑我了吧,我身心俱疲、心力交瘁,都快要累死了,您也不說心疼心疼我。」
「不過是讓你管了幾天家,這就要累死了?你母親管了十多年了,也沒聽她喊一聲累呢,你要是做不了這事兒呢,也別扛著,趁早還給你母親算了。」老太太坐在心肝寶貝大孫子身旁,笑瞇瞇的拿話擠兌知微。
卓然木著臉,施捨似的看了她一眼,重又低頭看他的書。
知微苦著臉,佯裝傷心道:「原來我在祖母眼裡是這樣不濟的?祖母都不知道嗎,我管家這幾天,可替府裡省了不少銀子呢。管家而已,又不是多難的事情。」
「是呢!」李嬤嬤笑道:「這兩天我看了賬目,僅是廚房的開支,大姑娘便省了好大一筆銀子。老太太,咱們大姑娘聰明,凡事一點就透,您就別擔心她管不好家了。」
知微臭屁道:「還是李嬤嬤有眼光啊!」
老太太受不了的白她一眼,「王婆賣瓜,也不害臊。」
「我可是祖母的大孫女呢,祖母的孫女,能是那蠢笨的嗎?便是祖母願意,我也不願意的。」知微笑著湊到老太太身邊,忽然又垮了笑臉,將手平舉在老太太跟前,委屈道:「祖母,您瞧」
老太太一瞧,頓時也心疼壞了,小心翼翼拉著她的手:「哎唷,這手怎地成這樣了?怎麼短短幾天就起了這麼厚的繭子?姑娘家的手可跟臉一樣重要,你這傻孩子怎把自己的手弄成這副模樣了?」
知微的手看上去的確很可憐,掌心與指節處因為不停的練習上馬緊抓馬鞍借力時總要被磨上一磨,她幾乎每天都要練習好幾百次上馬的動作呢!一開始不習慣,回來後整隻手都火辣辣的痛,後來習慣了,繭子也被磨出來了。她好不容易不做粗活了準備將手養的軟一些的願望,就讓李思淵活活的給她弄破了!
知微抱怨道:「祖母,我每天在學院裡頭可辛苦了。李思淵他故意整我,每天就讓我上馬、下馬,別人比我後學的,都能撒開馬蹄跑幾步了。」
老太太摟著她,唉唉直歎氣:「叫祖母說什麼好啊,這是聖旨,違抗不得。只是苦了你,要受這種罪。唉,皇上就算想管教他,他有爹有娘的,哪個不能管,做什麼非得拉你去受這苦。」
知微用力點頭,心裡也疑惑,李思淵雖跟她一樣也是繼母,但他還有爹啊,怎地不是他爹管著他,而是皇上替他操著心?
老太太遲疑了下,低頭瞧著知微一點也不比柳清婉遜色的小臉,「知微,你……告訴祖母,那李大公子他有沒有……趁機欺負你?」
知微毫不猶豫的搖頭:「這倒沒有。」
這也是知微百思不得其解的事,除了第一天李思淵惡劣打跑她的馬並狂吃她豆腐外,這幾天他都跟冷面閻羅上身了似的,雖然有時候還是會氣急敗壞的亂發脾氣吼她,但發完脾氣後又被冷面閻羅上身,就那麼陰晴不定的。弄得馬場上方圓十里內除了他倆沒人敢靠近,如何能不讓人身心俱疲啊!
老太太很懷疑:「他真的很認真的在教你?」
知微糾正道:「不是教我,他是在很認真的折磨我!」
「這麼說來,他每天都去學院了,也沒在外頭惹禍?」
「惹沒惹禍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他每天都去學院了。」嗯,努力在學校裡頭折磨她!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他不欺負你我倒也放心了,聽說現在,好些有頭有臉人家裡的姑娘,也都在學騎射?」
「嗯。」馬場上每天都花枝招展的,「聽說過幾天她們還要辦比賽呢,就在學院裡,好些夫人都會去。」
知微說著,眼睛一亮,「祖母你那天也去吧,帶卓然一起去,就算出門散散心也好呀!對吧卓然,你想不想去姐姐上學的地方看看?」
老太太似乎也有些心動,同知微一道看向卓然。卓然抬起烏溜溜的黑眼睛,奶聲奶氣的問:「姐姐也要比賽嗎?」
「要的吧,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奉旨學習騎射呢。」知微歎道:「所以那天我要是輸了,肯定會很丟臉吧。」
「那也不是丟你的臉。」老太太安慰她:「先生教的不用心,跟你有什麼關係?」
知微嘿嘿一笑,老太太還挺護短,「祖母,你跟卓然會去吧會去吧?」
老太太想了想,皺著眉勉強點了下頭,睨她一眼道:「你那天要是輸了,可千萬別當著旁人喊我,我可丟不起那老臉。」
知微很受傷的扁著嘴,老太太忍不住笑了,李嬤嬤也笑彎了眼睛:「老太太心情好了,連往年的舊疾都沒復發,這都是大姑娘跟少爺的功勞啊!」
知微故意道:「哪是我的功勞啊,祖母都嫌我給她丟臉了呢!」
老太太笑的眼淚都出來了,「你這猴嘴兒。李嬤嬤,拿了針線來給她縫上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