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祖母都知道?」她那些扭扭捏捏的裝相。!
可憐她還覺得自己演技過硬,殊不知自己就像是皇帝的新衣裡頭那個皇帝,自以為穿著得體漂亮的新衣,卻根本連衣服也沒穿。這就算是她沒穿衣服還在老太太眼前得意洋洋裸奔一樣,知微臉皮也算厚的,這會兒仍是不好意思的紅了。
老太太大約也少有這樣溫情的時候,狠刮了下知微挺直的鼻樑,「你當祖母這麼些年都是白活了的?」
她頓一頓,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暗下來,帶了些悵然:「你眼下的境況,比我年少時好了許多。你是個能幹的,為自己掙了嫡長女的身份。這世道,做女人難,庶女尤其難,性子軟弱的,便連奴才都敢不把你放在眼裡。只好自己去爭,便是爭也要小心翼翼不露痕跡,否則誰都要容不下!我一個小小的庶女,如何能在家族裡頭眾多嬌貴的女子中勝出,嫁到另一個望族成為你祖父的妻子而非妾室?」
她這般彷彿自言自語的低語,神色帶了些恍惚與古怪,知微本就有些疑心,老太太嫁給祖父時,他們還沒被驅逐,而這本就是個重視門第嫡庶尊卑的世界,孔氏一族如何會肯娶一個庶女為正妻?本想問,又怕觸怒了老太太,不想她竟自己提了起來,知微忙凝神靜氣的聽著。
「我是三房的庶女,當日孔家上門提親,父親本打算將我上頭的嫡姐嫁入孔家。我姐姐長得極為美麗,放眼泉州,還未有能比她更為出挑的,她一位嫡長千金,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母親還專門請了宮裡退下來的教習嬤嬤來教她規矩禮儀,原就是想著要往高門放的,誰見了她都得讚一聲好極,誇我母親有福氣,日後定能覓得佳婿。誰料一次出門上香時,馬兒受驚狂奔,姐姐被甩了出來,好巧不巧,竟滾進了一個寒門秀才的懷裡。」老太太唇角翹起,神色古怪而興奮。
「眾目睽睽之下,那秀才抱著姐姐愣了半天,母親急的撕了那秀才的心都有了,連忙叫了人帶了姐姐避回家中。可這事兒已經發生了,我家雖在當地也算有名氣的,到底也沒有遮天的本事,那秀才又是個迂腐固執的,硬是找人求到家裡來,要娶我姐姐。母親恨的叫人狠狠打了那秀才一頓板子,這事兒很快就被傳了出去,俱都指責母親嫌貧愛富,父親也氣的半死。那秀才傷好後,再次上門提親,累及家族的聲譽,在族長的施壓下,父母不得不含淚把我姐姐許給了那窮秀才。姐姐出嫁那日,母親抱著她哭的天昏地暗。姐姐出嫁後,三房除了我,便只剩下兩個還未及笄的庶女,父親只好逼著母親將我記到母親名下,又開了祠堂寫上名牒,我便搖身一變,也成了家中嫡女,這才能嫁給你祖父。」
知微張著嘴,黑白分明的眼睛圓睜著,半晌,小聲道:「祖母,您姐姐的馬車是您動了手腳嗎?那秀才挨打之事原是發生在你家中的,可以捂得死死地,也是您散佈了出去吧?您知道除了您姐姐,三房就只有您了……這就是您說的爭嗎?」
老太太回過神來看著她,似很疲憊的笑了笑:「祖母只告訴過你一個人,只可惜,有時候嫁入高門望族,也不是什麼幸運的事兒。」
「那……您姐姐後來呢?她嫁給秀才後,那秀才待她好麼?」知微忍不住問道,老太太確實挺不走運的,她有心計會謀劃,果決又狠得下心,將優秀又強勁的對手不動聲色便除掉了,還堂堂正正做了嫡妻正室。只可惜,老太太運氣實在不怎麼好啊,沒過幾年好日子,就被孔家的不肖子連累遭到驅逐。吃了不少苦頭,好不容易熬到孔紹卿有出息了,娶了個溫柔孝順的媳婦兒進門,沒享幾天福,孔紹卿那廝又豬油蒙了心,暗地裡勾搭上了徐氏,多年連個孫子都抱不到……真是操不完的心啊!
老太太一怔,忽而自嘲的笑了笑,「那秀才雖為人迂腐固執了些,對我姐姐卻是極好。母親到底捨不得姐姐吃苦,陪嫁不僅辦得豐厚,土地房契也給了許多,雖不像在家中一般錦衣玉食,卻也過的不錯,沒有婆母立規矩,沒有妯娌紛爭,比我那算計來的日子過的實在舒心太多。」
所以啊,這還是命啊!知微忍不住歎了一歎,那個命裡無時莫強求還是有些道理?
所以老太太這是要告訴她,有些時候爭了也沒用?
「祖母,您……後悔當初爭了嗎?」
老太太沉默片刻,緩緩搖頭,目光堅定毫不動搖:「若不爭,那也不是我了。即便後來的生活與我想像中差了十萬八千里,我也沒有後悔過。丫頭,我也不能後悔,若後悔了,便是否定了自己當初那麼辛苦才謀划得來的一切,即便是苦難!好在你父親爭氣,我這一生,便也不算太過失敗了!」
知微咬著唇,想了想,試探道:「那,我若要爭,祖母會不會攔我?」
其實知微心裡也有底,若老太太非要攔著,就不會佯裝不知而放任她動作頻頻了,不過有些話還是明瞭說比較好,日後有個什麼不測,也有個人幫襯一把而不是落井下石,心裡也要安穩一些。
「我不攔你,卻要你記住一件事!」老太太平靜的看著知微的眼睛,一字一字說的極為緩慢,「你要記住,你姓孔,是孔府的嫡長女,你的一言一行,不僅僅與你一個人有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我便不多說了,無論你做什麼,都不能傷了孔府的根本,否則,我一定狠狠罰你!人吶,得往前看,從前的事情,能不回顧便不要回顧,總是以後的日子才最要緊!」
知微心平氣和的點一點頭,乖乖道:「我記住了。」
老太太神色舒緩:「睡了這麼久,餓了吧?」
知微點頭,在棲桐宮裡用了午膳就回府了,一回來便倒頭就睡,連晚飯都錯過了,估計是老太太見她睡得沉,才沒讓畫薔她們喚醒自己。
「祖母,太后當真發作了那個太醫?」
老太太正要起身喚人進來,聽見知微詢問,重又坐下來,任由她重又膩回懷裡,「這還是徐大學士傳遞過來的消息,徐大學士消息靈通,斷然不會有錯了。太后雖然並未發作他們父女,只借那太醫敲打了一下,徐大學士老成了精,定然會教你母親收斂些不要惹你。」
知微覺得老太太說的很有理,見老太太正瞧著自己,連忙笑道:「祖母放心,她不惹我,我自然也不會去招惹她的。有件事……不知該怎麼同您說。」
「什麼事兒讓你這樣為難?」老太太奇道。
知微心虛的低頭對手指,將後來皇上召見的事情補齊了,偷偷抬眼,見老太太臉色變了又變,連忙又往老太太懷裡蹭了蹭,可憐兮兮道:「祖母,我也知道這種事聞所未聞,可皇上下了旨,我也沒有法子。現在知道這事的人不多,可總有一天全京城的人都該知道了,祖母,我該怎麼辦呀?」
「……你,你呀!」老太太被這個消息震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忍無可忍的戳著知微的額頭,「這麼重要的事,你原本竟是想藏著不告訴我?」
知微囁嚅道:「我也是怕你擔心,故而不敢說。」
「現在說了我就不擔心了?」老太太沒好氣的橫她一眼。
知微繼續對手指,「我要是有法子,也不會驚動祖母,讓您擔心了。」
這不是老太太好不容易讓她感動了一回,有靠山不用的人那是傻子!老太太這樣現成便利的智囊,她可不能省了不用。
老太太沉吟了一陣,「倒也不是沒有法子,你與公主要好,便去求了她,讓她多找些人,不計宮女丫鬟,只要是女子,讓大家都去學習騎射,若能成為風氣自然是好的。有公主在,旁人還敢說什麼?」
知微連連拍手,眉眼彎彎的笑著拍馬屁:「祖母您真厲害,這法子可真好,如此也不顯得我那麼扎眼了。」
「你也別高興得太早,既是奉旨學習,便好好學,早些學會了才好!平日裡也得注意著些,盡量別與那人單獨呆著,流言蜚語有時候能殺人!」老太太板著臉教訓道。
知微受教的連連點頭:「我曉得,定會與他保持距離。」
「還有一件事要知會你一聲,頭先你母親跟我說,後日是她娘家表哥的壽辰,她想帶你一同去,我應了。這兩天你什麼都不要做,就跟著姜嬤嬤好好學規矩,沒得去了別人府裡給我丟人!」
知微詫異:「母親帶我去做什麼?」
老太太瞪著她:「你這糊塗腦子,平日裡不是聰明的緊麼,自己去想,想不出來便別吃飯了,我府裡才不養那蠢笨的。」
知微只好自己想,她來這麼些日子,徐氏很少出門應酬,也不知是沒人發帖子請她還是她自個兒不樂意出去。這回她表哥的生日,她不但要去,還要帶她去,怕是不安好心吧!
老太太見她一副呆呆的樣子,也不知道她獨個兒要想多久才想得到,到底也捨不得餓著她,便出聲提點道:「外頭的流言也有一段時間了吧。」
知微一拍腦門,果然餓得狠了連腦子都變笨了麼。「說到底,還是為了母親的名聲,她與我同進同出,那些說她不慈的流言便不攻自破了。可母親原本不是並不很在乎那些流言麼?」
老太太別有深意的笑了:「喬兒已經不小了。」
知微立刻便領會了:「母親現在就要開始給妹妹挑好人家了?」
老太太點頭道:「是該準備起來了,你跟著去,多看,多聽,少說。你沒有娘親為你謀劃打算,只得靠你自己。」
知微瞧著神色凝重的老太太,猶豫了下,還是問道:「祖母希望我能挑一個什麼樣家世的?」
孔紹卿就兩個女兒,他一輩子汲汲營營,雖然背後靠著徐大學士這樣一座大山,但自己沒點本事的話也不可能升的這樣快。可大靠山年紀已經不小了,最多五年就要告老還鄉,是以兩個女兒,就要為他的仕途做出貢獻了。聯姻,就是最好的法子。
因此,她跟孔詩喬的婚事,哪裡由得了她們自己做主?當然孔詩喬可能比她要幸運些,她有徐氏作依靠,又有個厲害的外公,只要外公一日未致仕,被犧牲的肯定就不會是她。
於是,就剩下她這一個倒霉蛋了!
老太太瞧著她小心翼翼的樣子,也知她心裡的擔心和計較,溫和笑道:「不計什麼家世,總要你自己喜歡才成。」
知微雙眼一亮,一頭扎進老太太懷裡:「謝謝祖母!」
不管老太太這話管不管用,但到底老太太這樣說了,沒打算拿她作為犧牲品來用,知微已經很滿足了。
吃飯時,知微胃口大開,整整吃了兩碗飯,還喝了一碗鮮蘑湯,只吃的肚皮滾圓,心滿意足重又爬回床上挺著。
老太太年紀大了,不好熬夜,又不放心福安院裡的卓然,便沒陪著她吃飯。知微翹著嘴唇回想老太太方纔的話,原以為老太太會讓她去爭十一皇子,不想老太太卻是提也沒提,只叫她選自己喜歡的,想來在老太太心裡,她雖然比不上孔紹卿的前程,但到底也算佔了一席之地了吧。
姜嬤嬤挑了簾子進來,笑著道:「姑娘這便歇下了?」
「嬤嬤有事嗎?」知微忙坐起身來,客氣的問道。
姜嬤嬤福了福身,笑的很是和氣:「方纔老太太離開前同老奴說,文杏到底還小,這麼大個院子怕她也管不過來。老太太便讓老奴替姑娘管著,若姑娘覺著老奴管的不行,再回了老太太撤了老奴便是。」
知微怔了怔,旋即笑道:「嬤嬤管著這院子,我可是求之不得呢。」
李嬤嬤見她甚是誠懇歡喜,也放心了:「姑娘放心,老奴定不會辜負老太太與姑娘的期望。」
「我很放心。」知微舒心的笑起來。
姜嬤嬤是個極有分寸的老人,老太太從前將她放在她的院子裡,是起監督作用的,因而一應活兒雖都完成的漂亮,卻總涇渭分明顯得疏淡。知微也知道,因而好些事也瞞著姜嬤嬤不叫她知道。如今老太太特意要她轉告這句話,便是在告訴她,姜嬤嬤這才算是真給她了,她可以放心的用了。
姜嬤嬤是府裡的老人,哪個丫鬟好能用哪個奴才刁滑不能用她心裡定然是門兒清的。她又是老太太院裡的人,素日在丫鬟僕婦中也極有威信,她成了院裡的管事,那些個她沒時間或管理或清理的丫鬟婆子總也要忌憚一些。
老太太果真有些心疼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