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常離開後,知微也覺出累來,喚了畫薔進來準備熱水沐浴,文杏卻匆匆進來了:「大姑娘,奴婢有事稟告。」
「什麼事?」知微頓住脫衣服的動作,微蹙眉詢問道。
「夫人方才在碧水院鬧了一場,隨後便連夜帶了二姑娘回大學士府了!」文杏輕聲稟道。
文杏雖是個沉穩的,卻不代表她是個沒心眼兒的。徐氏是什麼樣的人,她與家人的賣身契都拿捏在徐氏手裡,知微為何不肯真正的信任於她,樁樁件件,其實文杏心裡都十分清楚。只是文杏也知道,徐氏那頭是斷斷容不得自己的,可一家人的命運全憑徐氏拿捏著,她也不敢對知微表露跟隨的決心。可她亦是十分清楚,徐氏跟知微,總有一人要從這場漫長的戰役裡消失,她自是看好知微,雖許多時候身不由己,卻還是希望自己的所作所為,能讓知微將來稍微的感念那麼一兩分,留她與家人一條活路,她便也不勝感激了。
因而,徐氏那方剛鬧出離家出走,文杏就連忙來稟告知微了。
知微聞言,眼睛倏地亮了,彎眉帶出笑模樣,愉悅道:「走得好!」頓一頓,喜氣洋洋的問:「她都帶了哪些人走?」
徐氏定然是被孔紹卿氣的狠了,這便想著回去找徐槐柏撐腰呢。她自個兒出了這府門,孔紹卿若不放低身段去求她,她定然是不肯回來的!
她這一番出走,可不正好成全了她麼?
「碧水院裡親信的丫鬟婆子帶了七八人,瑞喜院那頭也帶了三四人。」
知微將方纔脫下的衣裳重又穿上,雷厲風行的安排道:「畫薔,你去找阿常,只說時機已到,你親自跟她走一趟,注意安全。文杏,你去老太太處,告訴她我給她的大驚喜立馬就要兌現了,再請老太太出面,將老爺請到老太太院裡說話!」
兩人應了是,便各自下去忙了。
文杏剛走到門口,忽聽知微喚了聲她的名字,忙回過頭來,「大姑娘還有何吩咐?」
知微瞧著她,溫然含笑:「許多事,我總是記在心裡的。你所求的,我亦明白。你不讓我失望,我自也不會讓你失望。」
文杏一愣,隨即眼眶一紅,深深低下頭去:「奴婢多謝大姑娘。」
「去吧!」
畫薔屈膝福了一禮,便轉身疾步走了出去,大約心情太激動,連腳步都有些凌亂。
知微笑了笑,她雖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但人不負她,她必也不會負人,希望她們都能瞭解並且謹記!
等她精神奕奕趕到福安院時,整個院子已是燈火通明。孔紹卿先一步到了,坐在廳裡喝茶,大約是趕得太急了,衣袍便有些鬆散,顯是已經睡下了。老太太神色又是肅穆又忍不住帶了絲焦慮的坐在主位上,裡頭只穿了件單衣,外頭罩一件皂色滾花鑲狸毛的披風,手裡捻著那串沉香珠子,速度卻比往常快了許多,顯然心下也不能平靜。
見了知微進來,捻著珠子的動作方見慢了些。
「祖母,父親。」知微分別向兩人請安後,歉意道:「本不想這麼晚打擾祖母與父親,只是事關重大……」
「行了行了,那些虛頭巴腦的你便別說了。」老太太白她一眼,打斷道:「到底是何事非要現下說?」
「娘,不是您有事要找我嗎?」孔紹卿還一頭霧水,忙出聲問道。
他在徐氏那裡憋了一肚子氣,氣沖沖的去到灩姨娘處,灩姨娘果然也沒讓他失望,聽他抱怨發洩,溫柔的開解他理解他,一肚子氣好不容易散了去,正要抱著美人做些夜間該做的事,不料老太太院裡的人卻突然跑來說老太太有事找他過去。他嚇了一跳,還道是被徐氏氣的不輕的老太太不好了,連忙穿了衣服就跑過來,哪曉得一過來卻見老太太好端端的坐在這兒,他這才放心下來,正打算喝口茶再詢問,卻又見知微跑了來,一聽他們的對話,才覺出不對來!
「祖母,爹爹,請稍安勿躁!」知微忙道。
「還要等什麼?」孔紹卿有些沉不住氣。
「等一個人!」知微微笑道,瞧向也有些不悅的老太太,輕聲問道:「祖母,爹爹,在此之前,我有個問題,希望祖母與爹爹能解我疑惑。」她頓一頓,又道:「有人跟我說,孔府的孩子後腰都會有一個紫紅色的胎記,父親有,我有,妹妹也有,這可是真的麼?」
老太太與孔紹卿都怔愣了下,老太太沉吟道:「這倒是真的,你祖父腰上也是有胎記的,我彷彿是聽他提起過,說孔家的孩兒一出生後腰上都帶著一塊胎記。你們確實都有這胎記的,不過,好端端的怎問起了胎記來?」
「祖母,您還記得因難產過世的那位酈姨娘麼?」知微凝神問道。
老太太恍惚了下,隨即面上便有了哀慟之色:「如何能不記得?她懷孕八月,我們都很高興,府裡好不容易能有新生命了。卻不料……」
老太太聲音沉重而略帶澀意,臉色也愈發的陰鬱起來:「卻不料動了胎氣,生了三天三夜,最後還是血崩而死,那孩子倒是生了下來,卻是個死胎。」
老太太緩緩閉上眼睛,孔紹卿也沉沉的歎一口氣。
「祖母請勿傷心。」知微忙勸道,「我聽聞祖母得知酈姨娘之事,當即就大病了一場,父親擔憂祖母的身子,時常在床前盡孝,因而酈姨娘的身後事都是交由母親辦的,可對麼?」
「你這孩子究竟想說什麼?」孔紹卿皺眉問道,「這事都過了好幾年,你還翻撿出來說,不是徒惹你祖母傷心麼?」
「你急什麼急?」老太太不樂意的瞪孔紹卿一眼,她雖疑惑,卻還是知知微辦事牢靠,絕不會做無緣無故之事,又是胎記又是酈姨娘,心裡便隱隱有個猜測,偏又覺得不太可能,是以她心裡也十分焦急。可一想到酈姨娘的孩兒是如何沒保住的,老太太就是一肚子的火氣,當初非死活要娶徐氏回來的孔紹卿自然便成了老太太發作的不二目標。
若不是那徐氏,她老太婆抱孫子早就抱的手軟了。這府裡多少孩子沒能生下來,全都是這兒子娶的好媳婦。
老太太一訓斥,孔紹卿就當真不敢急了,忙哄道:「娘,兒子也是瞧著太晚了,您身子本就不好,若是再熬壞了去可怎生是好?」
「正好,老太婆早死了,你們也都早早兒的舒心了。」老太太負氣道。
孔紹卿頓時沒了法子,只得拿眼去瞧知微。知微忙上前,在老太太跟前兒蹲下,仰首笑道:「祖母,快別生氣了。知微這會子趕來,可就是要跟祖母與爹爹道喜呢,酈姨娘生下來的孩兒並未死去,他將滿五歲,祖母算算生辰可對得上?我已經讓人連夜去接他了,聽照顧他的丫鬟說,他後腰上也有一枚同我們一樣的胎記呢!祖母,您可高興?」
老太太低頭瞧著她,半邊臉孔被燭火投射的光影遮住,知微仰頭瞧著,只見老太太一雙精明的眼睛慢慢變的濕潤起來,胸膛起伏激烈,彷彿難以平息胸臆激盪的氣息,驀地抓住知微的雙手,緊緊盯著她的眼睛,顫聲問:「你說的……可是真的?你沒騙我吧?」
「怎麼會呢?」孔紹卿亦是激動難抑,霍的站起身,手足無措的原地轉著圈兒:「那孩子生下來就沒有聲息,我還親手抱過,他連眼睛都沒睜開過……怎麼可能還活著?知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具體情形我也不太清楚,當日服侍酈姨娘的一個丫鬟聽到母親使楊嬤嬤將酈姨娘母子扔到亂墳崗,那丫鬟感念酈姨娘從前的恩惠,不忍她們母子暴屍荒野,便趁夜跑去亂墳崗想好好將他們葬了,卻不料竟聽見了嬰兒的啼哭聲,那嬰孩正是酈姨娘早產生下的孩子。」知微一字一字吐出,「那丫鬟本也想將孩子抱回來,可祖母當時大病,父親又忙著照顧您,府裡事務便都是母親一手打理,那丫鬟也是個機靈的,便將孩子放在了哥哥嫂嫂處,托他們照顧。只不過他們家貧,孩子常常飽一頓餓一頓,過的十分辛苦,有一日那孩子偷偷從後門溜進來,大約是想去廚房找那丫鬟,被我院子裡的人瞧見了,留心之下多問了兩句。因我當時也不甚瞭解情況,故而也不敢將此事告訴祖母,待到如今問的明白了,這才敢將事情和盤托出!祖母,知微想求您一件事兒!」
「好孩子,好孩子你快說,甭說一件事,只要這事兒是真的,你真的找到了祖母的寶貝孫子,便是一百件一千件祖母也答應你!」老太太大喜過望,激動的語無倫次。
「那丫鬟對酈姨娘忠心耿耿,保全了她辛苦生下來的孩兒,祖母便看在這上面,不要罰她好不好?若非她將那孩子送到我面前來,我也不能憑空給祖母變出個孫子來,對不對?」
「不怪不怪,祖母賞她都來不及,又怎會怪她呢?」老太太高興的絮叨,一面伸長脖子往門外望,「怎地還沒回來?去了多久了?可是因為住得遠了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