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淵雖然在聽聞知微說他馬上功夫不如何時額上爆了一條青筋,於眾目睽睽之下卻還是應下了,冷笑道:「爺便讓你知道,看不起爺是什麼後果!今兒她的話你們都聽到了,爺若贏了,她便隨便爺處置。」
他一張漂亮的面孔愈發扭曲,摻雜著張揚的興奮與躍躍欲試。他的馬術是比不得沈滄眉,然而對付她這麼個連在馬上坐都坐不穩的生手,還不是易如反掌之事!既然要賭,他便要她輸個心服口服!
哼,等他贏了她,看他如何收拾她!唔,定要她為奴為婢,伺候他洗澡梳頭,還要她跟仙醉樓的姐兒一樣,穿了最薄的紗衣跳舞給他看。唔,她不是喜歡拿狗威脅他麼,他就要她日日與狗為伴……總之,定要狠狠折辱於她,看她還敢不把他放在眼裡,看她還敢跟他作對!
「既然世子爺應下了,那便請世子爺準備準備吧!」知微忽視手臂上仍在流血的傷口,淡淡道,「我也需要準備一下,世子爺不介意吧!」
「去吧!」李思淵心情大好的一揮手,彷彿已經預料到一會兒的勝利,便也不計較知微這一時的態度。
知微欠一欠身便走進方才換衣服的暖閣裡,畫薔臉色發白手足無措的跟在她身後,如花似玉方才見情形不對時,已經機靈的跑去找沈滄眉了。
「大姑娘,你受傷了?!這,這可如何是好?」畫薔這才瞧見知微的手臂受了傷,因她的衣裳顏色本就是紅的,故而那血染在上面也不顯眼,畫薔是聞見了血腥味道才驚覺的。一時間又慌又亂,忙不迭的道,「大姑娘,咱們趕緊回府吧。那世子爺看起來就……好可怕,咱們不要跟他賽馬了,你還受著傷,萬一輸了可怎麼辦?」
知微一邊搖頭,一邊捲了袖子來,一張小臉早已痛的發白,卻咬牙忍著硬是一聲都沒吭過,瞥一眼被劃傷的傷口,傷口不深,卻是很長,幾乎從肘部貫穿到了腕部,整條袖子沉甸甸的,透著濃郁的血腥味道。
「你先幫我簡單的包紮下。」知微鎮定的吩咐道。
她捲了袖子來,畫薔才發現那一條長長地猙獰的傷口,「啊」的驚叫一聲,連忙奔了過來,急的直哆嗦。
「沒有傷到骨頭。」知微閉了閉眼,因為強忍疼痛連喉嚨都覺得一陣陣緊縮,聲音便顯得乾澀暗啞。
「大姑娘,這麼長的傷口……一定要及時治療才行啊,如若不然,日後留了疤可怎麼是好。別跟世子爺比了,他那種人……就算你贏了他又如何,他那種人說話未必會算數的。大姑娘,你何必這樣勉強自己。」畫薔慌慌張張的拿出自己的手帕,又找出知微的來,她身邊什麼藥物都沒有,也只得先這樣簡單的用帕子包一包。一邊包紮著傷口,畫薔一邊哽咽著勸道。
知微歎道:「總讓他這樣唧唧歪歪我也煩了,不若就趁這次了斷了,也省得日後再心煩。雖則他那個人不可信,不過幸而十分好面子,他自己當眾說出來的話,若反悔了,傳了出去別人也要笑話的,堂堂世子爺,怎麼可以變成別人口中的笑話!」
知微便也是看準了這一點,這才激他與她賭一場!
雖則知微表面波瀾不驚,甚至勝券在握的模樣,實則心裡卻一點底都沒有,甚至還沉得慌!可也知道這次賽馬,只能贏不能輸。方纔他那一腳雖沒有落到她身上,可眼裡驟然而現的殺意,她卻是看的分明。若輸了,這條小命只怕真要交代在李思淵手裡了!
「他怎麼那麼壞,偏偏就要跟大姑娘過不去啊!」畫薔心知自己根本不可能說服知微逃跑回府,只得將不滿小心的發洩在李思淵身上,還不敢大聲了,生怕被人聽了去!
知微聞言,唇角挽起一抹苦笑來。她也很想知道,那李思淵為何偏要跟她過不去,不就是被狗咬了一口麼,那也是他折磨戲耍她在先。真是沒度量,還做什麼世子爺,日後安樂侯府真要被他繼承了,還不知道會鬧出多少ど蛾子來呢!安樂侯府的前程,只怕到他這裡便算到頭了,也難怪那些人非上上折子參他了!
畫薔已經快手快腳的將知微的傷口綁縛住,見血不止,驚慌不已,索性掀了外衣撕了自己雪白的單衣下擺,將傷口緊緊裹住,不見那白布上滲血出來,這才鬆了口氣,悄悄地抹掉額上汗珠。
知微抬頭瞧了瞧她,忽然伸手摘了她發上的梅花銀釵,「借我用用。」
「大姑娘!」畫薔嚇了一跳,「你,你拿著那個要做什麼?」
知微見她緊張的張口結舌的模樣,笑道,「放心,我不會拿它尋短見的。我一定要贏!」
她收緊手心,緊緊捏著那銀釵,梅花紋烙在手心,又冷又痛,她卻似無所覺般,只將手心攥的更緊。因失血而顯得蒼白的雙唇緊緊抿起堅毅的弧度,眼裡光芒黯沉,卻時有凌厲的戾氣如幽芒般閃現。
待知微再回到馬場,才發現馬場竟然擠滿了人,還有甚者竟叫下人搬了椅子來,眾人交頭接耳的議論著,礙於臉色黑沉的李思淵在側,也不敢議論的太大聲。
「瞧見沒,就是方才出來的那位,穿紅色騎裝的,就是她呢,竟敢跟世子爺賽馬。」
「膽子倒是不小,瞧著不大,模樣兒倒是長的不錯。莫不是世子爺瞧上她了?」
「什麼瞧上了,方纔我可聽人講,世子爺氣的拿腳踹她,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惹了世子爺,我看這次她可要慘了!」
「是啊,若是那沈滄眉,倒還有幾分贏面,她可是第一天上騎射課呢。」
「對了,怎不見先生過來?」
「方纔瞧見了先生,我估摸是要過來的,肯定聽說了馬場發生的事情,這才避開了唄。這可是世子爺,只有皇上才管的,先生可拿他沒有辦法。」
「沈滄眉呢,不是說她們交好麼?」
「誰知道呢!」
「不過,敢這般公然的與世子爺叫板,這孔知微倒也有些膽量。」
「女子家這般拋頭露面,與男子一爭高下,這般好鬥,可不與沈滄眉一樣了?自己一個人丟臉就算了,還要累上孔府一起丟臉,甚至連同京城大家閨秀們的臉都給丟盡了,簡直不知所謂!」安佳怡一甩帕子,視線落在英姿颯爽的知微身上,憤然說道。
孔詩喬混在人群裡,聽著這些言論,心裡頭暗自高興不已!嘴上卻怯怯說道:「佳怡,那時我姐姐,你……你不要那樣說她好嗎?」
立刻有那端莊的淑女附和道:「佳怡可沒說錯,你那姐姐大約是連女子的本分都給忘了吧。也是,不是說她是從鄉下來的麼,想來鄉下是沒人教她女子該是怎樣的。再則,她不是與沈滄眉一見如故麼,沈滄眉麼,爭勇好鬥還不是人人皆知的?你還不快點勸著點,可別等她把你們孔府的臉都給丟盡了。」
「姐姐。」孔詩喬忙站出來一步,慌張焦急的喊道:「你跟世子爺道個歉便也罷了,世子爺定不會與你計較的,你你是女子,可千萬不能做出有辱自己名聲以及讓孔府蒙羞的事情來啊!」
她這一出聲,所有人瞧向知微的眼神都變得不屑起來了。
「我倒覺得知微是好樣的!」一道清亮的嗓音自馬場入口處傳來,圍在門口的學子們立刻自覺分出一條道來,雲棲桐與雲錦亭並肩而來。出聲的正是雲棲桐,她笑吟吟的瞧著場中孤獨而立的知微,議論紛紛的人群頓時鴉雀無聲。
「試問在場的,誰沒被李思淵欺負過?又有誰像知微這般被欺負了敢為自己討回公道的?李思淵仗勢欺人,被欺負的人誰敢吭一聲。怎地,你們難道都該被欺負不成?」棲桐冷眼環視一圈後,冷笑著盯了那極力往安佳怡身後藏的孔詩喬一眼,視線最後落在臉色難看的李思淵身上,繼續道,「你們家族,父親或是兄長,很多都是朝中重臣,你們的氣節自也不必說。可本公主卻發現,你們的氣節面對李思淵時,也不過是個屁!知微跟你們不同在哪裡,你們想過嗎?」
公主的話再粗俗,也沒人敢說上半句不是。
「公主,您這樣說太失公允了。」安佳怡等一眾千金小姐不贊同,很是委屈道,「若人人都如她這般動不動就為自己討公道,那咱們南越可不要與那蠻子國一樣了麼,自古以來,女子便應賢淑溫婉、端莊謙恭。我等謹遵禮數教化,三從四德,不意在公主眼中,竟是錯誤的嗎?如孔知微這般,一個大戶閨閣小姐公然與男子賽馬,這般作為,卻又是對的嗎?」
這般質疑,便是在質問公主將禮數規矩置於了何地,倒也很是犀利!
「那麼安小姐是否覺得,女子吃了虧受了欺負便該一味隱忍?為自己討個公道便是野蠻無理?」棲桐微挑眉,淡淡反問道。
安佳怡語塞了一陣,支吾道:「便是討公道,也有家中父兄做主,斷不能這般……」
「我若沒記錯,這李思淵有次醉酒砸了你的馬車,你當時縮在馬車裡哭的梨花帶雨好不淒慘。甚至還讓那李思淵脫了你的鞋,那可也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呢,女子的腳如此矜貴,除了相公誰也看不得。據聞侯府夫人聽說後,當即便托了人去你家說親,你又是如何大哭大鬧甚至不惜上吊自殺也不肯應承這門婚事的?安樂侯府可是京城顯貴,你安佳怡的父親也不過是個禮部尚書。若嫁了李思淵倒也是你高攀,你又為何不肯嫁給她呢?三從四德,在家從父,你就是這樣謹遵禮數教化的麼?」棲桐用她的話,狠狠地打了安佳怡一個耳光!
若說學院裡,稍有姿色的女學生敢說自己沒被李思淵調戲過禍害過定是沒人會信的,只是大家礙於面上不說,彼此心知肚明罷了,卻也從來沒有誰敢像棲桐這般肆無忌憚的將其說出來,且還是當著幾乎全學院的學子。眾人保持高度沉默,目光齊齊瞧向臉色驟青還白的安佳怡,只見她不住的顫抖,眼淚滾滾而出,一臉的驚懼和絕望!
安佳怡這般,可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禮部尚書家的小姐被李思淵看去了腳這個消息傳了出去,不僅安佳怡日後議親無望,那不惜上吊自殺以拒婚的消息若被安樂侯府聽了去那被拒婚的正主兒正在場中呢這也無異於狠狠地打了安樂侯府一個耳光!你一個小小的禮部尚書之女,竟敢看不起侯府,你是個什麼東西啊?來啊,把那禮部尚書的官服剝了去,一家人先投進大牢再說那禮部尚書的官途可能也就到此為止了!
當然,後邊的是知微自個兒腦補的!侯府有李思淵這麼兒子,誰就能肯定那侯爺不是個黑白不分公私不分的呢?
知微感激的瞧向棲桐,她這樣公然的維護,無法不讓人感動!
安佳怡再也受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雙手掩面一扭頭撞開眾人跌跌撞撞的跑了。孔詩喬這回可不敢再追了,昨兒個她丟了臉,今兒不想這安佳怡的臉丟的比她更難看。
「雲棲桐,你亂說夠了沒有?就那麼個醜女人,爺可看不上!」被同時擠兌的李思淵倒沒有之前的憤怒,吊兒郎當的提著一根精緻的馬鞭,漫不經心的敲著自己手心,「真要照你所說,爺碰了的都要娶回去,那這學院裡大半人都要嫁給爺了?」
前來看熱鬧的淑女們包括孔詩喬集體倒抽一口冷氣,臉色唰唰齊變,那些個確實被李思淵調戲過的女子們羞憤交加,臉色慘白目光閃爍,難堪的承受著男學子們投來的狐疑猜測的目光,尤其那裡面還有自己心儀之人的女孩,更是難堪的欲要哭出來。
當然如果他們以為李思淵的惡毒只有這樣,那很顯然他們都錯了,只見他噙著美若傾城的笑容,握著馬鞭的手指一抬,在那些幾欲暈厥的女子面上點將一般一一指過去,「就憑你們這些胭脂俗粉,也配叫爺娶了去?」
承受著極大心理壓力的淑女們集體崩潰,與那安佳怡一般,掩面啜泣著跑了,有那大膽的女子憤然道:「你……你太過分了!」
「你不服啊?爺今兒心情好,你若不服,也跟那孔知微一樣,跟爺賽一場,若贏了爺,條件隨你提,如何啊?」李思淵笑的好不開心,然而笑意卻並未到達眼底,眼角硃砂痣如鮮活的一般,陽光下流轉著駭人的妖異詭譎。
李思淵很不爽,他不過就是要跟那臭娘們賽個馬而已,引來各路人馬將他當成耍猴的一般圍觀也就算了,他現下心情好,想著贏了知微後可以將她這樣那樣那樣這樣心情更是大好,也就由了那些人來觀看。既然來看那就安靜的看啊,偏還嘴巴欠,別以為他聽不懂那些假正經的女人們拐著彎兒在罵那臭娘們沒教養沒禮數。他當即便沉了臉,馬上那臭娘們就要變成他的人了,是打是罵那也是他說了算,輪得到她們對她指手畫腳?
於是,心裡已經將知微當成私有物品的世子爺,以他的惡名與毒舌,也為知微出了口氣當然,他絕對不是有意的!
那說著太過分了的女子,一聽李思淵提出這般建議,羞憤欲死,完全說不出話來!她這般斯文羸弱,連馬背都爬不上,還替、提什麼賽馬啊!李思淵這般說,不但立刻長了知微的臉,也讓她狠狠地丟了自己的臉。
孔詩喬瞧著場中的知微,恨得咬牙切齒!她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為什麼公主要這樣維護她,而十一殿下竟毫不阻止,反而一徑瞧著那賤人,彷彿十分擔心!那賤人……有朝一日,她一定要讓那賤人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知微這時候倒像是個局外人了,平靜的瞧著因自己而起的雲潮暗湧,只瞧向李思淵時,帶了些不敢置信沒想到那瞧著除了一張臉便一無是處的傢伙竟會幫她說話,更沒想到,這人毒舌起來殺傷力竟是這樣驚人!瞧見他眼裡的不耐煩,才算明白了過來,這傢伙只是厭惡被人跑來打擾吧!
目光一錯,便瞧見棲桐身旁的雲錦亭正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溫潤俊秀的臉龐淨是擔憂,視線似有若無的總落在她的左臂上。
想來他是知道自己受傷的事了,知微神色一緩,輕輕笑了笑,盈盈笑意如同含苞欲放的芙蓉花,如此蒼白的臉色,卻依舊清麗不可方物!
雲錦亭愣了下,知曉知微看出了他的擔憂,故而這樣一笑,是示意他不需要擔心麼?他有些呆愣的瞧著知微那抹笑,心頭忽然重重一跳,彷彿什麼東西一不小心扎進了胸口,沉甸甸的幾乎讓人難以負荷!
雲錦亭慌忙別開視線,耳朵卻悄悄地紅了!
孔詩喬見此情狀,心下更是恨得滴血,然卻什麼都做不得!
棲桐緩步走近知微,攜了她的手,毫不避忌的站在她身旁,目光緩緩滑過人群:「除了知微,還有誰敢跟李思淵賽上一場?別推說你們不會,知微可也是頭一天學騎馬。」
馬場上一片死寂,連風吹過的聲音似乎都能清晰地捕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