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院。
徐氏端坐主位,手指輕撥著茶蓋,白毫銀針濃郁的香味無聲蔓延,彷彿無形的絲線,突地束縛住人的心臟,靜寂的氣氛,讓人頗有些透不過氣來的壓抑感。
「別拘著啊,嘗嘗看我這裡的白毫銀針與大姑娘處的可有區別?」徐氏噙著淡然的冷意,瞥一眼下手垂首端坐,看似恭順不已的灩姨娘。
灩姨娘抬頭,極為溫順的接過楊嬤嬤遞到她手邊的茶杯,微笑道:「是。」
「昨兒你與大姑娘因何鬧得不愉快?」徐氏放下茶杯,開門見山的問。
她一見灩姨娘便心裡有氣,灩姨娘比她年輕,比她貌美,伺候男人手段比她高明,若不是她佔著夫人這個頭銜,老爺只怕大半時間都要宿在她院子裡。平時在她面前,裝的再恭敬溫順,只那一雙眼,瞧著便不是安分的。果然這府裡頭來了個知微,她便巴巴兒的上趕著去了!
灩姨娘臉色一變,咬著唇不出聲,氣息卻稍有些亂,顯是昨兒之事將她氣得不輕。
「裝什麼啞巴?我娘問你話呢!」一直旁聽的孔詩喬不耐煩的皺眉喝道。
徐氏竟也不阻止孔詩喬的放肆,不過是個賤妾,生不出孩子來,什麼都別妄想,就算是官家庶女又如何,進了孔府,生殺大權還不得握在她手裡。
灩姨娘垂下眼簾,忍氣道:「回夫人話,賤妾昨兒拾到大姑娘手帕,本是好意給她還了回去,大姑娘便請賤妾去她院子裡坐坐,賤妾身份卑賤,大姑娘這般說了,賤妾自然拒絕不得,這便去了。誰知……」
灩姨娘聲音漸低,垂淚哽咽著,仿似受了莫大的侮辱。
「喲,你還真當那小賤人是孔府正經主子啊,她叫你去你就去了?」孔詩喬陰聲怪氣的諷道,「姨娘,看來你是沒將我娘和我放在眼裡了?」
徐氏招手示意楊嬤嬤替她續了茶,重又端了茶杯,低頭輕輕吹著氣。
灩姨娘惶恐道:「賤妾怎敢?只是,賤妾若是不去,老太太處……老太太本就不待見我,若被老太太知道,怕要惹老太太不高興,賤妾實在不敢不去。」
「接著說,後來你們怎麼就吵起來了?」孔詩喬敲著桌子,不耐煩的催道。
灩姨娘捏著帕子按了按眼角,這才接著道:「一開始都還好好的,直到賤妾說漏了嘴,問大姑娘在鄉間以何為生,大姑娘便發作了,說了許多難聽的話,賤妾本想著忍忍就過去了,奈何大姑娘的話實在太難聽,句句戳心窩子……賤妾忍耐不住,這才與她起了爭執。後來便被姜嬤嬤強行送回了院子,不讓賤妾出院子一步,若非夫人召見,只怕賤妾還得被拘在院子裡。」
她說著,眼淚滾滾落下,不時夾雜著小小的啜泣。她本就貌美,這般梨花帶雨的低泣,更是惹得人心生憐惜。
可在場的都是女人,也沒人因她這般而生出憐惜之意來。
徐氏放下茶杯,茶蓋叮一聲落在杯上,睨著低泣不已的灩姨娘,冷聲問:「她都說了你什麼?」
「她說賤妾不過就是個連婢女都不如的低賤妾室,說不過就是靠著容貌得老爺歡心……還說賤妾進府這麼久,連母雞都不如,說母雞至少還會下蛋……她這般說,賤妾實在難過!這府裡頭,生不出孩子的又不止賤妾一個,蓮姨娘不也無所出麼,她憑什麼就這般作踐賤妾!」灩姨娘字字淚淚,哭的哀戚悲切。
孩子本來就是灩姨娘的心頭最痛,本是在徐氏跟前兒演戲,說到此處卻是真的傷心動容。
徐氏臉色驟然一變,似乎是肺被突然的擠壓了一下,猛然收縮一下,憋著一口氣漲的心口生疼。
生不出兒子來,也是徐氏心頭的痛!是以她才不得已抬了自個兒身邊老實好拿捏的丫鬟做了妾,好讓她生出兒子來,將來養在自己身邊。誰料那蓮姨娘也是個沒用的,不但討不了老爺歡心,甚至還要她勸說老爺,老爺才會去她院子坐坐,這般沒用,白費了她的心血。
「夫人。」楊嬤嬤最是瞭解徐氏,忙上前寬慰道:「別生氣,保重身體要緊。」
「她果真說了這些?」徐氏忍著心頭翻湧的怒氣問道。
灩姨娘忙道:「賤妾字字屬實,不敢欺瞞夫人。」
「不過給她留三分顏色,便真的耀武揚威了起來。」孔詩喬冷哼一聲,扭頭對徐氏道,「這樣的貨色,也值得娘這般小心謹慎麼。」
倒也絲毫不避諱灩姨娘在場。徐氏橫她一眼,見她稍微收斂了些才對灩姨娘道:「大姑娘的話,雖是糙了點,倒也是實情。你也進府這麼些年,這肚皮一直沒個消息。如今老爺還壯年,再過兩年你們再無所出,怕是我也保不住你們。」
「賤妾做夢也想著給老爺生個孩子,可……」灩姨娘哽咽道,攥著絹帕的手指,根根泛著白,那絲綢的翠藍絹帕,硬生生被攥出折痕來,」賤妾肚子不爭氣總也沒有消息。如今還要被大姑娘那般辱罵,賤妾心裡也很難受。夫人,賤妾求求您,千萬不要趕我出府去,若是……賤妾也無臉再做人了。」
楊嬤嬤笑道:「咱們夫人待人從來仁厚,自然會竭盡全力保姨娘留在府裡。只是,現如今這府裡能做主的卻還有老太太與大姑娘呢,夫人便是盡力保你,春熙院那位看姨娘不順眼,夫人也是沒有辦法的。姨娘不得老太太喜歡,如今又得罪了大姑娘,這往後……姨娘可要為自個兒的處境多想想呢。」
「那……」灩姨娘慌了神,淚汪汪的大眼無措的望著徐氏,「賤妾該如何做呢?」
徐氏抿著唇,噙著滿意的笑卻並不開口。楊嬤嬤笑道:「姨娘是聰明人,該如何做,姨娘自個兒好好想想便是。夫人今兒請了大姑娘來用膳,看這時辰,大姑娘應該要到了吧。」
灩姨娘忙慌慌兒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你怕什麼。」徐氏道:「在我這兒,她還能吃了你不成!趁著這個機會,你便給她陪個罪,這事兒不就過去了麼。」
「姨娘,夫人如此用心良苦,可都是為了你呢。」楊嬤嬤又道。
灩姨娘忙福了福身,道:「賤妾多謝夫人從中為賤妾斡旋。」
微垂的眼睫下冷然嘲諷的光芒一閃而逝。
「別只口頭道謝,我娘親的好,你可得記在心裡才行。」孔詩喬不可一世的哼道。
灩姨娘忙低首應是。
前院的丫鬟前來稟告,說是知微已經進了院子裡。徐氏起身來,低聲吩咐楊嬤嬤道:「讓人去門房守著,老爺若回來,便告訴他那丫頭在我屋裡,請他今晚去蓮姨娘處。」
她頓一頓,臉上閃過不甘與怒意:「你找個人去跟那蠢貨說說,老爺今兒晚上宿在她處,她若還是那般扶不上牆,就別怪我無情了。」
楊嬤嬤忙道:「老奴這就去。」
知微這還是第一次來徐氏的院子,平時請安也都只在老太太處一併請了,老太太沒有吩咐她特意去徐氏的院子請安,知微自己也不會提,能省了是最好不過的。今兒她在外頭差點被人被人送去了西天,晚上徐氏就要請她吃飯,不知這飯算不算是壓驚飯呢?
知微雖然覺得徐氏的嫌疑最大,奈何沒有任何證據能指證徐氏買兇殺她。且這事兒若被自己抖出來,最後還是沒證據,便真成了她心思歹毒誣陷母親了,不管這買兇之人是不是徐氏,她都不會放過自己。
徐氏領著孔詩喬,親自迎了出來,一見知微便親熱的笑起來:「知微,怎地現在才來,可叫母親與妹妹好等。」
知微忙行了禮,歉意道:「是知微貪睡,讓母親與妹妹久等了,還請母親莫怪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