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聽得又是一怔,老太太素日瞧來雖是消瘦了些,但氣色尚算好的,聽她咳嗽也只以為是受了寒所致,原來竟已經咯血了!
「這事母親知道麼。」
「這府裡大小事務,夫人自然瞭如指掌,況那大夫還是夫人為老太太請的呢!」
知微稍微有些亂。
她對老太太要說有太深厚的感情,便是誰也不會相信。只是初入府中,不管真心還是假意,老太太總是她在這府裡頭唯一的依靠。
萬一老太太有個好歹……她這還沒站穩呢,老太太在,那徐氏母女還有點忌憚,若是老太太不在了,那母女倆還不得放開手腳整她呢!
知微凝神想著,驀地掀起眉來,向來裝著平和微笑的目光驟然變的凌厲起來,「老太太若真不好了,姨娘這時候更應該跟我劃清界線才是,可見姨娘也是言不盡實。」
灩姨娘何曾見過這樣的知微,端著茶盞的手一抖,橙黃的茶湯便潑到了她手上,燙的她倏地皺起細長秀眉。她如今已是二十,進入孔府五年有餘,而知微不過年十三,進入孔府不足半月。可就是這麼個誰瞧著都軟弱可欺的,總是掛著楚楚可憐的表情的知微,原來竟也有這樣凌厲的神情。
灩姨娘有種被知微看穿的狼狽感,放下杯子,輕撫著被燙的發紅的手背,笑道:「大姑娘言之有理,只是我想跟大姑娘一同賭上這一局,大姑娘豁達,我也不是看不開的人,生死有命罷了!」
知微盯著她的眼,見她面上不慌不忙的笑容,慢慢也放鬆了下來:「祖母的情況不是你說的那麼糟,可對?」
「現下是沒有。」灩姨娘也不再隱瞞,緩緩道來:「我那丫鬟雲珠是個聰明的,她幼時家裡富裕,父親是販賣藥材的,後來家裡因為生意失利才被賣到我父親府上,她自小耳濡目染,對於藥材熟爛於心。可巧,我讓她打聽時,她給我帶了個消息回來。」
知微微垂著眼簾不說話,喝完了茶盞裡的茶,又自己動手續上了。
「老太太身體虛弱,陰虛火旺導致咳嗽咯血倒也不是嚴重的事兒,大夫根據老太太的體質,一般都會開出溫和的方子來,可大姑娘猜猜,老太太那藥裡,多了什麼來?」灩姨娘這般問道,卻也不是故意吊知微的胃口,因為她很快又接下去道:「老太太的藥裡多了味寒水石。」
「寒水石清熱瀉火有奇效,方子裡有這味藥,有何不對?」知微蹙眉道,娘親臥病在床日久,知微對於有些藥物的藥性也是知道的。
灩姨娘眼裡閃過驚奇,顯然沒料到知微竟也懂得,忙道:「寒水石是清熱瀉火之物,可老太太體虛,卻是不能用的。」
「姨娘的意思,那大夫有意謀害祖母?」知微撥著茶蓋,慢條斯理問道。
「大姑娘只管去想,那大夫是誰為老太太請的。」灩姨娘瞇著眼睛笑道。
「姨娘這話不能讓人信服。」知微沉吟了下,手指輕叩桌面,淡淡說道。眸光輕閃間,臉色變了一變。
按理,徐氏沒有理由冒險這樣做,她本就是孔府的當家主母,手握孔府的管事大權,老太太就算對她不滿意,有她父親在一日,她在府裡的地位便穩如磐石。她這樣做了,於她不但沒有半分好處,事發後還會連累她的父親和孔詩喬。再者,老太太年紀也這般大了,說句大逆不道的,便是壽終正寢,也沒有幾年了吧。徐氏再蠢,也不能做出這種事來!
知微只說了這一句便不再多言,灩姨娘的神色便飛快地變了一變,顯然她也想通了其中關節,苦笑道:「我原以為能在大姑娘這兒立個頭功呢。」
「姨娘的心意,我知道了。」知微淡淡笑道:「姨娘也該注意一下身邊的人,想一想誰會引姨娘進這個局。」
灩姨娘想到自己所作所為盡在別人眼皮下,生生驚出一身冷汗來,「若大姑娘今兒信了我,只怕,我便要害的大姑娘背上陷害母親這種大不敬的罪名了。」
如果這是一場針對大姑娘設的局,大姑娘不設防或出於關心老太太的立場,便去了老太太跟前將這事兒說了,老太太與老爺少不得要震怒,這件事情將會被徹查到底。而如果,寒水石是有心之人有意透露給她知道的,實則老太太的藥裡並沒有這味藥。那麼這件事於大姑娘而言便是捏造嫁禍夫人,闔府全知的情況下,大姑娘心思歹毒陷害母親的事情只怕不日就要鬧得京城人人皆知。
灩姨娘細細想來,覺得這是一個圈套的可能性更大了!想那大夫是與夫人相熟的,據說是常年在大學士府侍候徐氏母親的,老太太的藥方,沒有徐氏的授意,那大夫如何會對雲珠吐露?她從前只覺得徐氏只是仗著自己娘家而已,如今才驚覺她心思的縝密可怕。若非從前她著意低眉順眼謹守本分,只怕她的下場便如老太太安排給老爺的那幾個丫頭一般了!
「而作為我的同謀,姨娘也要被趕出府去,怕是連娘家都回不去的。」知微緩緩吐出一口氣來,她盯著自己的手指看了半晌,方抬頭瞧向灩姨娘:「姨娘怕嗎?」
灩姨娘如何不怕,想到險些被人利用,毫無知覺的成為別人手裡的棋子,她的後背便直冒冷汗,「還好大姑娘心細。這件事,大姑娘如何看?也許,跟夫人無關?」
知微笑道:「我現在倒是可以肯定,這事跟她脫不了關係。」
只是沒想到,徐氏會這麼快動手!灩姨娘那院子裡定然也有徐氏的耳目,於是她知道灩姨娘有心想與她交好。能在這麼短時間內,想到這麼一出,同時又完全將自己摘除在外並且還是受害人的身份。她但凡粗心一點,便要摔死在這個坑裡了!
「可夫人為什麼會迫不及待的選這個時候動手?」灩姨娘這一點還是有些想不通。
「明兒我便要去外祖父家,若今日出了這個事,姨娘以為,外祖父會容得我?」依外公那正直古板的性子,恐怕連門兒都不會讓她進!
灩姨娘恍然大悟:「夫人這是要斷了大姑娘的依靠啊!」
如此便能說得通了,灩姨娘吁口氣,捏著帕子的手指這才緩緩放鬆些,「如今大姑娘打算如何做呢?」
「將計就計!」知微冷冷掀了唇,徐氏這般害她,她若忍氣吞聲,也便不是孔知微了!
灩姨娘雙眼一亮,卻又隨即擔憂的蹙起眉,「可這府裡都是夫人的人,大姑娘你勢單力薄,此事只怕不好辦。」
知微心裡卻已經有了一個成形的計劃,她笑望住灩姨娘,「今日這件事,若讓那有心人成了,姨娘也是受害者。就算不成,姨娘與我親近,只怕也成了人家眼裡的眼中釘了。姨娘日後怕真的要與知微綁在一處了。」
「大姑娘這話便是信不過我了。」灩姨娘歎道,眼裡卻閃過欽佩的笑意,「如大姑娘所言,你我現如今只怕都是別人眼中欲拔之而後快的刺,當共同度過這個難關。再則,我來找大姑娘,不正也說明了我的立場麼。」
「我並非信不過姨娘,只是姨娘身邊的人並不乾淨,我身邊也無可用之人,即便我心裡已經有了計劃,怕也不敢跟姨娘說,洩了密姨娘與我的下場便是……」知微苦惱的皺眉,「但這事也是刻不容緩,若錯過了今日,往後怕也尋不到這樣的機會了。」
「我身邊的雲珠是可以信任的。」灩姨娘毫不遲疑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