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每一次課後,秀才先生總要留下她,聽她對孔老夫子言論的不同見解,每次秀才先生幾乎都要忘記她是小孩子,跟她辯的唾沫橫飛。到後來,娘親生病,知微便瞞著娘親進了員外府裡,簽了兩年契約,學堂自然就去不成了。直到秀才先生去家裡找她,娘才知道她沒上學了,氣的大病了一場,知微在她床前跪了大半宿,難過的聽娘哭了大半宿。
秀才先生心地善良,知道知微娘親生病,便時常帶些藥過來。有一次知微去買了藥回來,無意間聽見秀才先生跟娘親說話。
秀才先生說,知微早熟聰慧,若為男兒,將來定有大出息。可身為女子,也不知是福是禍。
娘親便擔憂的說,慧極必傷,我倒希望她平凡一些。
她忍不住插嘴說,反正我做不來那愚笨的任人欺負的。
娘親當即紅了眼,她才知自己說錯了話,正懊悔之餘,便聽秀才先生說,沒有哪個要你做那愚笨的,大智若愚反而事半功倍。
知微因此而牢記了秀才先生的教誨,斂了外露的鋒芒和銳利。只是進得孔府後,卻幾次三番的差點被這府裡的人逼出原形來……
知微一邊回想秀才先生,一邊道:「秀才先生卻並未生氣,還免了我的學費讓我進學堂唸書。」
「那先生真是個好人。」孔紹卿便感歎道,又問她:「在學堂裡都學了什麼?」
「《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詩》等,《論語》也學了一些。」知微保守回道,實則,秀才先生偏愛她,《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四書,知微在學堂都已經學過,秀才先生又愛與她辯論,對她更是傾囊相授。
孔紹卿略微有些驚訝,不自覺的挑了下眉,沉吟道:「子游問孝這篇可學過?」
知微愣了一下,才恭敬回道:「學過的。」
說著,便輕聲背誦起來:「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
孔紹卿忍不住點了點頭,「背的不錯,你可明白其中的意思?」
知微緩緩道:「先生教授時曾講解過,只是知微駑鈍不能全然理解,有說的不對之處還請爹爹指點。」
「你但說無妨。」孔紹卿寬容的笑道。
「是。」知微點頭應道,面對這孔紹卿,她可不敢像面對秀才先生一樣言語無狀,更何況,不管他是不是故意挑了這一篇,都說明了孔紹卿想給她上的第一課,名叫「孝」!「孔夫子似乎並不認為,能養父母便是孝順。因為狗和馬都會有人養,如果對父母內心不敬,那麼對待父母與對待狗馬又有什麼區別呢?」
「答得好!」孔紹卿撫掌笑道,眼中含有深意望著知微,「你這般小能對孝之一字有這樣的理解,實屬不易。有女如此,為父十分自豪。」
知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謝爹爹誇獎。」
孔紹卿滿意道:「如今回了京城,你想不想進學院繼續上學?」
知微著實一愣,她以為為了不讓她出去亂說話,孔紹卿定是會想方設法將她拘在府裡頭,直到到了年紀找個人便將她草草嫁出府去。完全料不到他會有此一問,見他表情不似作偽,知微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爹爹,我可以繼續上學?」
「當然可以。」孔紹卿對她這般驚喜的表情很受用,瞇著眼睛想,到底還是個孩子,隨便給點好處便這樣高興。他打著讓知微去上學的主意,實則也是做了一番利益較量的,若拘著知微在府裡,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在府裡,一旦他不在時,徐氏若是克制不住又惹出什麼禍端來,他厭煩收拾外,也怕氣著了老太太。而讓她去學院上學,柳忠賢與那秦夫人就算不記他好,面上總不會為難於他,也是一樁好事!
知微忙道:「爹爹,我想繼續上學!」
「好,明兒為父便到太學院去問問可還有學位,你妹妹也在太學院上學,以後你們倆可就能作伴了。」孔紹卿見知微激動難抑的模樣,笑的更是開懷。
知微實在太過驚訝,太學院可不是一般的學府,這是能與國子監比肩的學院,不僅是為朝廷社稷培養人才的重點學院,也是官家子女名門望族才能入太學院就學的。裡頭可全是王孫貴族,那可是實打實的上流社會啊!
這麼好的機會,知微自然不會放過,連忙歡喜的道:「知微謝爹爹成全。」
孔紹卿又囑咐了幾句太學院的規矩,彷彿對於她入讀太學院已是既定事實一般,知微乖巧的聽著,兩人說了一陣,便有下人來稟王大人求見,知微便識趣的告退了。
回了春熙院,知微從能上學的興奮勁兒裡清醒過來,立刻就琢磨了出來,那孔紹卿安排她去學院上學的用心。知微冷笑著想,也虧得孔紹卿在她身上花費這麼多心思。
瑞喜院。
孔詩喬足足鬧了兩個時辰還沒消停,屋裡物事全被她砸了個乾淨,滿室狼藉,連下腳的地兒都沒有。
徐氏還沒跨進門便聽屋中「光當」一聲響,接著便是丫鬟香巧的一聲痛呼。徐氏蹙了眉頭,加快腳步進了內室。
只見地上各種碎片鋪了一地,一隻鎏金雕花鳥雲紋的手爐落在香巧腳邊,而香巧正捂著頭掉著眼淚,如蓉則戰戰兢兢地站在床邊,見她進來似是鬆了一口氣。
姜嬤嬤的安慰沒起任何作用,孔詩喬仍是氣的要死,不停的發作,屋裡的丫鬟婆子無不小心翼翼,好幾個縮在角落裡的身上都添了傷口。
「喬兒,你還沒鬧夠?」徐氏打了那一巴掌,本是心疼的要命,瞧見她又這樣發作下人,便忍不住呵斥道。
她從姜嬤嬤使了個眼色,姜嬤嬤忙領著一屋的丫鬟婆子出去了。
孔詩喬原是等著徐氏來安慰她,誰料徐氏一來竟又是呵斥,孔詩喬愣了一愣,哇的一聲又大哭起來。
「好了,娘說話的語氣是重了點,但你也要有點分寸,你這樣對待自個兒院裡的人,難保她們不會有異心。」徐氏走近床邊,坐下來將撲在床榻上嚎啕大哭的孔詩喬抱在懷裡。
孔詩喬掙開她,紅著眼睛悲憤的吼道:「娘你只是語氣重了點麼,你今天打了我!你從來沒打過我,你竟然打了我!」
「娘為何打你?還不是為了你好,你已經得罪了你祖母,難不成還要連你爹爹一起得罪?你再這樣不分場合的鬧,當心你那祖母跟爹爹就要被那丫頭搶走了,到時候我瞧你去哪裡哭。」徐氏有些惱怒,更多的卻是心疼。
摸了摸孔詩喬臉上明顯的紅腫,連忙取出帶來的藥膏,沾在手指上往她臉上仔細抹勻。
這回孔詩喬倒沒推開她,一面皺眉嘶嘶吸氣,一面道:「祖母跟爹爹都是我的,她個小賤人怎麼可能搶得走?娘你不要危言聳聽,我一定要告訴外祖父,讓他把那小賤人抓走關起來。」
「是要告訴你外祖父,我方纔已經修書給他了。」徐氏平靜的說。
孔詩喬一喜,顧不得臉上疼,一把抓住徐氏的手,「娘是叫外祖父來抓她嗎?」
「我只是告知你外祖父,孔府多了個大姑娘,並讓他不要管這事。」
「為什麼不管?外祖父不管的話,便要任由那小賤人騎到我頭上來欺負我嗎?我不管,娘你現在就去趕她走,我不准她住在孔府!」孔詩喬又是大鬧起來。
「別鬧了,先聽我說。」徐氏頭疼的瞪她一眼,見她氣鼓鼓的側過身去不欲理自己的孩子氣的模樣,不由歎道,「你啊,都怪我太寵你了,你瞧瞧那丫頭,不過比你大幾個月,可比你穩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