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的目光彷彿不經意從徐氏面上掃過,開心的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模樣很是天真無邪,用力點頭道:「嗯,知微好開心的。以前我一直以為,除了娘知微便再也沒有別的親人了呢。沒想到……祖母,我不但有祖母,有母親爹爹,有妹妹,原來我還有外祖父呢。祖母,我什麼時候可以去見外祖父呢?我好想知道他們都長什麼模樣的,不知道他們可否知道知微的存在呢?」
知微說著,漆黑漂亮的眼睛閃閃發亮,一臉期待的瞧著老太太。
徐氏雖早有心理準備,但聽聞老太太說出喬兒是那丫頭的妹妹時,她還是沒忍住僵了僵,又聽得知微這番話,眼裡飛快閃過一絲慌亂,白皙漂亮的手指緊緊扣著扶手,呼吸驟緊。
老太太的目光飽含深意,瞥了眼僵硬的徐氏,笑道,「如今你已回了京城,自然要去見你外祖一家。只是也不需要太著急,他們都在京城裡,你啊,先在府裡學學規矩,去了你外祖父府上,才能不失禮。再則,你眼下還有很重要的任務呢。」
知微困惑的眨了眨眼,扮著天真純良已是爐火純青,「祖母,我還有什麼任務啊?」
「你的手可就不疼了?」老太太嗔怒的瞧她一眼,又道:「不但要養好傷,還要養的胖一點,不然以你現下的模樣去見你外祖父,他可不要心疼壞啦。」
這老太太,拖著她不讓她去見外祖父,怕不是這麼簡單吧。
心裡這樣想著,知微嘴裡卻答應的很痛快,「嗯,知微明白了,一定會好好養傷,跟嬤嬤學好規矩的。」
「這就乖了。」老太太欣慰的笑道。
知微卻微微皺眉,面露彷徨猶疑之色。
「好寶貝兒,怎麼了?」老太太拉過她的手,一副關愛慈祥的神色。
知微忽然起身,撲通一聲在老太太跟前跪了下來,用力磕頭道,「有一件事,知微求祖母一定要答應。」
「好孩子,有什麼事兒起來好好說,這地上可涼著呢,趕緊起來。李嬤嬤,快把姑娘扶起來。」老太太一面吩咐李嬤嬤去扶知微,幾不可見的瞥了眼暗自咬牙的徐氏。
徐氏心中萬般不甘,卻還是揮手讓屋裡的丫鬟嬤嬤出去,只留了她身邊的楊嬤嬤與老太太身邊的李嬤嬤,連那兩位姨娘也一併支了出去。
知微被李嬤嬤扶起來,抬起頭來,已是梨花帶雨,淚水便如掉線的珠子般滾滾而落,悲切的哽咽道:「祖母,娘親臨死前,拉著知微的手,要知微答應她,帶她回家來。娘親雖然從沒說過,可我知道,她一直很想要回來的,她臨死前,眼睜睜的望著京城的方向……祖母,娘親直到死都沒閉上過眼睛。祖母,您告訴知微,是不是娘親做錯了什麼事情,所以知微與娘親才不可以回來。所以娘親直到死,都不可以回來……」
徐氏背脊僵硬,緊抿著唇,臉色愈發難看起來。楊嬤嬤站在她身後,輕輕的將手按在她肩上,似是安撫。
老太太微微合著眼簾,捻著沉香珠子,面帶戚色。
知微猶在哭訴,「祖母,當日在娘親病榻之前,知微發過誓,要帶她回來的。只可惜我們居住之地離京城太遠,知微無法將娘親屍身帶回來……於是知微只好將娘親的牌位帶了回來,娘親臨終之時都還想著回家來……祖母,知微懇求您能同意,將娘親的牌位供奉在孔府祠堂裡。」
徐氏面無表情,老太太垂著眼眸沉默不語。
知微把心一橫,又道:「祖母便告訴知微,究竟娘親和知微做錯了什麼?娘親當日也是父親八抬大轎從外祖的家裡娶進門來的,有媒妁之言為證,明媒正娶進入孔府。知微一直在想,可是娘親犯了錯才會被趕出孔府?求祖母給知微一個明白吧。」
徐氏緊咬著牙,面色已然發青。
老太太神情嚴肅,半晌,面帶愧色,歎息道:「好孩子,不是你娘的錯。」
「那我娘為何會離府?又為何這許多年,爹爹都不肯接娘和我回來?」知微的咄咄逼人藏在哀戚的啜泣之下,「可是爹爹不喜娘和知微,所以才會對我們不聞不問?祖母可知道,知微和娘親在那裡過的是怎樣的生活?祖母可知道,知微每一次被人稱作野種雜種之時的心情?祖母可知道,娘親為了養活知微,夜半還挑燈做著繡活很快就熬壞了眼睛?祖母可知道,這麼些年娘和知微都是怎麼活下來的?」
若說先還是在演戲,越是質問,知微便越是悲憤,全然不是演戲的心情,字字句句恨不能化作實體的利箭,扣問這些人的心都是什麼做的。
老太太被她這樣質問,臉上閃過惱怒與冷意,還有那麼些欲蓋彌彰的羞憤之意,如此變幻不定,最後化作一聲長歎,將知微拉了過來,憐惜的摟在懷裡,「好孩子,是我們孔家對不起你們。」
「祖母……」知微哇的一聲,像是受盡了委屈的孩子,在老太太懷裡哭的歇斯底里。
真的也好假的也罷。
知微想,她需要這樣哭一場。
這個世界太可怕了,除了娘親,誰都不能信,誰都不敢信。
不是她生來就這般步步為營,是這個世界教會她的生存規則。進入這侍郎府裡,便連一盒藥也不敢輕易抹在身上,這何嘗不是一種可悲。她想回去,回她原來的世界,那個世界再骯髒,殺人也還總是犯法的,那個世界再冷漠,也還總有她立足的一小塊天地。娘都沒有了,這裡,她還有什麼?
不是這個抱著她的懷抱,就能讓她放心依靠。老太太連認下她都是出自了一番考量,又如何能真的為了維護她而與徐氏翻臉?連給她派個嬤嬤也要講究平衡之道……
可原來那裡,卻早已經無法企及!
「好孩子,快別哭了。如今你已經回來了,祖母會好生疼你,再不會讓你再吃苦受累被人辱罵恥笑,祖母定要你日後都風風光光的。」老太太耐心的安撫道,「至於當年的事情,你父親會給你一個交代。好寶貝兒,快別哭了,祖母都要心疼死了。」
知微在老太太懷裡蹭了蹭,眼淚鼻涕蹭了一大片,「那,娘親的牌位……祖母可是應了知微?」
「應,應,祖母當然應了。」老太太撫著她的腦袋,彷彿心疼的不得了。
知微從老太太懷裡抬起頭來,眼裡還含著淚花,一副驚喜莫名、無辜天真的模樣,卻用這一副懵懂無知小兒狀使出殺手鑭來,「知微謝謝祖母的成全。知微原本可忐忑了,以為是娘親早年犯了錯,才被祖母和爹爹趕出府的呢。知微一想到這個可能,都不敢回來,就怕給孔府抹了黑。可是娘親去世前唯一的遺願卻又是想回來,娘親生前不知為何離開侍郎府,若讓娘親身後也孤單的留在小山村裡,知微就實在太不孝了。知微原是想帶娘親回外祖家,可又不能違逆娘親的遺願。娘說,女子出嫁從夫,嫁了這家人,便是死了,也是這家的鬼……」
老太太聽聞她原先竟是想直接找上柳忠賢,身體僵了一僵,隨即歎道,「你娘親說的沒錯,她,她是個品行出眾的女子,她把你教的很好,你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祖母日後定會好好疼你,再不讓你受委屈了!好孩子,別再哭了,過兩日,祖母讓人為你娘刻好牌位,便供在祠堂裡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