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鄴的第一反應,就是手裡的手臂很光滑纖細,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女人的手臂。能悄無聲息走到他身後,並且對他伸出手臂想要觸碰他的人很少,女人就更少了。或者準確點說,女殺手——
他抬眼看到酒吧鋼琴手麥琪俏美而痛苦的臉,她的身子偏轉過去,不合身的裙子也滿是褶皺,她的關節在咯咯作響,聲調也隨之變形,「痛痛痛!羅哥快鬆手!」
她的表情倒是讓羅鄴想起了馬彼得,但馬彼得可沒她這麼狡猾。
羅鄴鬆開手,平靜的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剛剛——」麥琪皺著眉頭揉著肩膀的痛處,「我看那個囂張的女人走掉後,以為靜吧裡沒人了,結果發現羅哥你醉倒在桌子上,我就伸手想來扶你一把。」
「是嗎?你以為我醉倒了嗎?」羅鄴輕笑了一聲,目光離開麥琪慘白的臉,停留在空空的酒瓶上。
「你喝了一瓶金酒!」麥琪大呼小叫,像是在說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只喝了幾杯而已,大半瓶都是被最後的那個女人喝掉的。」羅鄴頓了頓,補充道:「一口。」
麥琪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你的心跳亂了。」羅鄴冰冷的目光彷彿戳進了麥琪的身體裡,讓她畏縮的像後閃了一寸。
麥琪趕緊止住自己下意識的退縮,努力的站在原地,裝作一副困惑不解的樣子。「羅哥?我不太明白你的話,要不要我再去給你叫點酒來?」她想藉故離開這裡。
「不用了。」羅鄴揮了揮手,「再喝下去,我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
麥琪屏住呼吸,身體僵硬的如同一根矛桿。她不敢肯定羅鄴有沒有發現她的身份,她可是將畢生所學全部用上了——羅鄴當時正在沉思,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只要能不被發現的靠近羅鄴。那她就可以向老師驕傲的宣告夜羅剎也不過如此,自己才是殺手之王!
於是,她努力讓自己的心跳保持在跟羅鄴心跳同樣的頻率上。讓他只能聽見一個節奏的跳動,並且把自己的腳步和動作也跟心跳配合起來——她做到了一切一切,可惜,羅鄴還是一招就制服了她。
究竟是運氣。還是夜羅剎實力使然?一定是運氣,麥琪想,一定只是運氣。
「過來,坐下。」羅鄴平靜的說。
麥琪放在肩膀上的手指一陣痙攣,閃現在她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轉身逃跑——可誰能從夜羅剎手中逃走?不。沒有人。老師的叮囑在她耳邊迴響,她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唇,輕聲的說道:「我只是個彈琴的,這樣…不太好吧。」
「坐下。」羅鄴又重複了一遍。
麥琪面無血色,緩慢的點了點頭,「好的。」她無法讓自己驚悸的眼睛從對面這個男人帶有命令意味的注視中掩飾住,只能低著頭默默的坐到座位上。她側著身子,屁股只挨了半個椅子。就好像真的可以轉身逃走似的。
「你的裙子歪了。」羅鄴指出。
麥琪連忙伸手撫平裙擺。將抹胸提高到合適的位置上。「對不起,羅哥,我沒有別的衣服可穿,暫時也只能這樣了,請羅哥不要見怪。」
羅鄴繼續冰冷的微笑著,「你看起來很緊張。你心跳的速度比我快兩倍。」
「兩倍還要多……」麥琪急忙住口,她意識到自己太爭強好勝了。以至於說漏了嘴。
好在羅鄴只是安靜的審視著她,並沒有說話。
時間在流逝。但周圍的一切彷彿都靜止了下來。寂靜如針芒在背,讓麥琪後悔剛才的每一個行為,不管是好的壞的,錯的對的,統統後悔。她開始責怪自己不該操之過急,甚至考慮求饒,把所有的事情和盤托出,可這沒有用,傳說中夜羅剎絕無憐憫,求饒是根本沒有用的,只要夜羅剎想殺人,連死神親臨都無法阻止。現在,她只能寄希望於羅鄴沒有發現她的身份和目的。
「談談你的老師吧。」羅鄴突然說了一句。
「老、老師?」麥琪沒有防備,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
「你不是父母雙亡嗎?」羅鄴說:「那總該有人教你彈鋼琴吧?跟我聊聊天,說說他的情況。」
「我有些不太記得了——」麥琪胡編亂造的說道:「她是個——女的,是個很慈祥愛笑的老太太,呃,眼睛明亮,但身材矮小,瘦弱,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跑,基本就是這樣。」
「他死了嗎?」羅鄴問。
「我不知道,」麥琪聳了聳肩,「我跟她許久不聯繫了,她教我鋼琴還是我上小學時候的事情,等到了中學我就沒再見過她,她應該沒死吧。」
「如果我殺了他,你會傷心嗎?」羅鄴問。
「我……」這是個帶有陷阱的試探,如果麥琪回答不會,那就從另一方面證明自己心裡在乎的很。「我會傷心,但我恐怕不會去參加葬禮,畢竟關係沒那麼親密。倒是羅哥,殺人可是犯罪呀,我還指望著你給我開工資呢。」
羅鄴笑了笑,「如果我說他是因你的冒失而死,你會怎麼做?」
麥琪覺得全身都在緊繃,「羅哥——」
「只是假設,」羅鄴說:「回答我的問題。」
麥琪吸了一口氣,「我會很愧疚,然後會向你討回公道。」她發覺自己的聲音乾澀的如同昨日塵埃。
「討回公道?」羅鄴的眉毛皺了起來,「你是指殺了我嗎?」
麥琪挺了挺胸,「沒錯。」
羅鄴沉吟了片刻,隨後輕輕的點了點頭。「或許你應該在我動手前就這麼幹。」
麥琪咬緊了牙關,身體已經做好了攻擊的準備——但她告訴自己平靜下來,「或許是吧。」
羅鄴的嘴角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很高興跟你聊天,同時也很高興得知你老師他還活著的消息。好啦,去彈一首你老師最喜歡的曲子給我聽聽吧。」
麥琪遲疑了一下,她沒想到事情突然往好的方向轉變。夜羅剎為什麼不殺她?或者拷問她?難道他並沒有識破她的身份?難道他不知道她就是調音師的學生?「彈……彈琴?」
羅鄴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去吧。」
麥琪迅速的站起身來走到鋼琴旁邊,能從夜羅剎身旁逃開真是宛如新生,她控制住顫抖的手指,摸索著在黑白琴鍵上輕柔的按下、彈起。
琴聲響起的剎那,所有的自信都回到了麥琪的身上。曲調悠揚婉轉,平緩而略帶憂傷,就連她自己也深深的沉醉在其中。這是她老師最喜歡的曲子,雖然麥琪只偷偷聽他彈過一次。調音師從不在學生的面前彈琴,通常情況下,他只是拄著導盲棍,端坐在鋼琴邊,有不滿意的地方,他就會用細細的棍子敲在學生的手指骨上。別看他看不見,無論麥琪怎樣躲,只要有一點出錯,都躲不過棍子的敲打。
所以,當麥琪偶然間聽到調音師在鋼琴上彈奏出這首曲子的時候,立刻就被吸引住了,聰明的她將曲譜熟記於心,閒暇的時候偷偷模擬練習,想要給老師一個驚喜。可那時候她還小,無論怎麼努力,都演奏不出震撼人心的效果。不僅如此,曲調的難度匪夷所思,她挖空心思也想像不出老師究竟是用什麼樣的指法在演奏這段旋律。幾次嘗試之後,她終於忍不住了,胡亂的敲打鍵盤發洩心中的挫敗感。
當她轉身時,看到調音師正筆直的站在門口。她以為調音師會打她,可老師卻推開她,自己坐到鋼琴邊,心無旁騖的重彈了一遍。曲終之時,麥琪感動的熱淚盈眶,調音師卻冷冷的對她說,別再糟蹋這首曲子了,我們都不配。
自那以後,麥琪再也沒碰過這首曲子,只是用心的跟著調音師學習。在她終於學成可以自立之時,調音師給了她最後一項考驗,在夜羅剎身邊生存一個月。
麥琪覺得這沒什麼了不起,她渴望一戰成名,渴望得到更多的矚目。擊敗或者殺手羅鄴是最快獲得認可的手段,儘管沉寂四年,羅鄴在世界殺手排行榜第四名的位置至今無人撼動,如果她能……
可調音師卻用嚴厲訓誡擊碎了她的白日夢,他叮囑她千萬別小看夜羅剎的實力,真正的殺手從來不會把殺字寫在臉上,無論何時,都不要在羅鄴面前展露一點點殺氣,否則就必死無疑。
現在想想,調音師是對的,如果她剛才靠近羅鄴時,手裡還拿著鋼琴弦的話,那現在根本不可能坐在琴凳上了。她本以為,夜羅剎會對她有所忌憚,可事實上,羅鄴並沒有點破她的身份,只是任憑她留在身邊,這反而讓她更加慌張了,她感覺自己就好像一隻被丟進羊圈的綿羊,主人不是不吃她,而是嫌她還不夠肥。
這才第一天,還有二十九天的煎熬,她要怎樣才能堅持下來?
鋼琴曲接近尾聲的時候,她抬起頭來,發現整個靜吧只剩下她一個人了。羅鄴的位置空空蕩蕩,夜羅剎早已經不知去向……
【第三更,獻給不朽的偶像,哥哥張國榮,你的歌你的戲,你的情你的迷,陪我度過了美好的青春。「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天空海闊要做最堅強的泡沫……」哥哥,天堂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