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輕柔淡然,卻令衛雲兮又驚又喜。舒殘顎副她哽咽道:「瀾哥哥,你不會再趕我離開了是不是?」
殷凌瀾久久看著她,眸光深如井淵,一望無底。面對她急切的眼神,他眸色微轉,低咳一聲,道:「我趕你走不過是為了你好。蕭世行是個托付的男人,你跟著他定能一世無憂。你跟著我這個半死之人做什麼呢?唉……他再大度也是男人,你實在不該莽撞出來。」
衛雲兮沉默良久才道:「有些事勉強也勉強不來。我欠他的,下一世還他。」
殷凌瀾長歎一聲,握住了她的手,再也無言。
…灝…
殷凌瀾清醒過來,身體卻似乎好了些。彷彿經過那四日昏昏沉沉的睡眠恢復了些許體力,體內紊亂洶湧的真氣也勉力控制得住了。華泉探完他的脈搏又驚又喜,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這喜訊彷彿是烏雲密佈中一點光亮,令人心懷希冀與憧憬。
殷凌瀾靠在床頭,拉上袖子,淡淡道:「我就說了要我殷凌瀾死也沒那麼容易,這條殘命連閻王都懶得收。」
一旁的衛雲兮與挽真喜憂參半,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衛雲兮眼中明亮,歡喜道:「這樣說來就不必經過楚京了。騫」
殷凌瀾眸光一閃,終是不忍打破她的歡喜樣子。他這樣算是默認了她的自作主張。挽真見了心中更是高興,挽起袖子笑道:「這豐郡也算是安穩,左右公子的身體好點了,我們歇兩日再走。」她笑瞇瞇又道:「今日我整一桌飯菜就當做是慶賀。」
她說著歡天喜地地下去準備。衛雲兮美眸閃閃,忽地笑道:「我也去!」
挽真正走到房門一聽這話差點打個踉蹌。一旁的華泉憋著笑,委婉勸道:「衛小姐就好好陪著公子吧。」他可是記得衛雲兮十指從不沾陽春水,這要去廚房幫忙那萬一磕了碰了,那自己豈不是罪過了?
衛雲兮不明所以,挽起袖子認真道:「凌瀾吃不得油膩,我去給他熬粥。」
挽真一聽求救一般看向床上的殷凌瀾。殷凌瀾眸光柔和,喚道:「雲兒,過來。」
衛雲兮一聽乖乖走到了他身邊。
殷凌瀾淡淡道:「幾個菜而已讓挽真去收拾就好了。你陪我下盤棋。」
衛雲兮見他興致好,於是點頭答應。挽真抿嘴一笑,拉著華泉急急忙忙退下。
一盤棋,黑子白子布開,衛雲兮執白子,殷凌瀾執黑子。衛雲兮捻了一顆棋子,美眸看定他,問道:「凌瀾,五凌峰可一定要去。」
殷凌瀾修長秀美的手指一頓,慢慢捻起一顆黑子,良久才道:「雲兒,我並不是怕我這病治不好。我只是怕你又傷心。」寄托萬分希望,萬一只是一場空,這滋味他受得了,就怕她受不了。這便是他不願去醫的緣由。
衛雲兮美眸一黯,半晌抬頭看著他倔強地道:「我不怕!」
殷凌瀾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緩緩放下一顆棋子。
衛雲兮見他棋子下的位置不痛不癢,笑道:「不成!你這是故意放水!難不成我的棋藝很差嗎,要你這般相讓?!」
殷凌瀾見她的天真笑靨也跟著淡淡笑了起來,道:「是不是放水要等了一盤終了才知道。」
衛雲兮抿嘴一笑,把手中的棋子放下。她這一手一改素日溫柔,上下幾路都將他的棋路封死,顯得咄咄逼人。殷凌瀾眉一挑,眼中流露幾許性味,「啪嗒」一聲落下黑子。
衛雲兮微微一笑:「這還算有當年幾分龍影司統領的風範。」
於是兩人一來一往在小小棋盤上廝殺起來。衛雲兮招招凌厲,左突右衝,把殷凌瀾的黑子圍剿得七零八落,可偏偏他的黑子殺之不盡的樣子,總能在最險的一刻另闢蹊徑重振旗鼓。
他在讓著她,她明白。可她今日這般為的也是他。
一盤棋終了,衛雲兮算了算,懊惱道:「只贏了你半個子!」
殷凌瀾見她額上冒出了汗水,伸出手從懷中掏出帕子為她擦汗,眸底笑意淺淺如春水,「這值什麼,不過是一盤棋罷了。你看你都急出汗了。」
衛雲兮看向他,緩緩道:「人生如棋,凌瀾,不要放棄鬥志,這樣才可以殺出一條血路。這不是你一貫的法子嗎?」
殷凌瀾面上淺淺笑意漸收,良久才道:「我明白。」
衛雲兮長吁一口氣,依在了他的懷中。他身上乾淨的藥香蕩入鼻間,她從未如這一刻這般心安。他在,她也在,就這樣靜靜相依都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幸福。
殷凌瀾輕扶她柔順烏黑的發,垂眸看向她精緻清冷的面容,這樣一張素顏勝卻了世間千般紅顏,她不知,他一直為了她滿懷鬥志,不敢死,不想死,不捨得死……
挽真說整幾道菜到了最後卻是擺滿了一大桌。因戰時有些東西豐郡買不到,挽真就令了龍影司幾大護衛前去周邊郡縣買,務必保證新鮮。龍影司做慣了暗殺傳訊,如今用這無孔不入的手段去買幾份新鮮時蔬,若是被外人知道,恐怕血都會吐出幾升出來,大歎暴殄天物。不過這些荒唐事在這一院中的人看來卻是值得的。
特別是那一襲披著濃灰重裘的清瘦男子從屋中緩緩走出,看到眼前燭火明亮,菜餚噴香那露出淡淡的笑容。一院的融融月色下,他眉眼清冷,身邊依著素衣烏髮的清麗女子,兩人若神仙眷侶,令院中每個人看著心底都要暖起來。
挽真眼底泛起酸酸澀澀的淚意,卻笑著歡喜上前:「公子,衛小姐,入席吧。」
殷凌瀾扶著衛雲兮的手,淡淡掃一眼,道:「這麼多怎麼吃得完?」
衛雲兮笑道:「挽真當真能幹,收拾得這般精緻菜餚。」
殷凌瀾入了席。挽真與華泉怕他不支,特地擺了一張太師椅,椅上鋪了軟墊貂皮毯子,軟和又舒適。殷凌瀾坐上,人便軟軟地陷了進去。他看著眼前幾人,笑了笑:「把龍虎鷹幾位護衛副統領都喚來一起吃頓飯吧。」
華泉一怔,龍影司在朝廷和江湖上一向講究機密,而且殷凌瀾治下嚴苛,十幾位副統領身份神秘,不輕易現身。他們神龍見首不見尾,有時就算是貼身護衛都難以得見他們的真面目,如今他這樣說分明是要他們一起現身相見。
殷凌瀾淡淡道:「不知為何,我昏了這幾日後,突然想,哪一日我要是突然去了都來不及見他們最後一面。」
他這話說得極不吉利,衛雲兮和華泉挽真一聽臉色頓時劇變。
殷凌瀾見他們臉色不好,掏出帕子摀住唇輕咳一聲,淡淡道:「我雖然生性涼薄,但是他們跟了我殷某這麼多年,這點生死情意還是得當面謝謝他們。」
華泉一聽眼中的淚猛地滴落,跪地顫聲道:「公子,不要再說了。」
挽真強撐笑容道:「是啊,公子的病都要好了,這種話不要再說了。」
唯有衛雲兮面色煞白,只緊緊握著他冰涼的手半晌不語。
殷凌瀾看了她一眼,眸色溫柔,揮了揮手:「去喚他們前來,一起吃個家常飯。」
華泉不敢違拗,急忙用暗號去召喚龍影司十幾位大大小小的副統領。過了小半刻,衛雲兮只覺得院中黑影條條,不知不覺,不知哪來的玄色錦衣龍紋的黑衣人站在院中。他們面目皆隱在了黑巾之下,露出一雙雙冰冷的眼睛。原本夜風暖煦的院中突然因為他們的到來而變的殺氣森森。衛雲兮不由得更緊地握住了殷凌瀾的手。
殷凌瀾輕拍她的手背,示意不需害怕。他淡淡掃了他們一眼,只說了一個字:「坐。」
玄色錦衣的護衛們身形忽動,不過眨眼已坐在了桌邊。一方圓桌,滿滿當當都是身形挺拔如劍,陰沉沉的蒙面人,這情形看起來有多怪異就有多怪異。衛雲兮不明所以地看著神色自如的殷凌瀾,不明白他為何今日要這麼做。
殷凌瀾清冷的面色上神色淡然從容,為自己斟了一杯酒,看了他們一眼道:「我殷凌瀾能活到今日是偷的性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去了,這二十年,若無你們,我殷某也不會有今日。你們都很好。這一杯酒,我敬你們。」
話音剛落,蒙面護衛們卻紋絲未動,一雙雙露出面巾的冷眸唯有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