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一路急急忙忙東拐西彎最終還是上了去白氏的主路上,白東風在他身後不遠不近的跟著,瞇眸將夜色中的霓虹一一攬進瞳孔。舒榒駑襻
到白氏莊園時夜愈發深了,明哲從車內下來之後四處張望了一番,在門衛沒有阻攔的情況之下大步往莊園內而去。
白東風停車後將手杖先拿出來支住地面,略顯不便的邁出左腿,右腿下車之後猛地關上車門,借助手杖的力量往白氏大門口走。
門衛們見他往前左右站成兩排大聲問好,他點頭往裡走卻聽得站在最前頭的男人道,「少爺,老爺說您若回來叫您在偏廳等他。」
等他嗎!白東風眉頭深鎖,如此深夜明哲急匆匆的前來,定是莊園之內有病人,能讓明哲如此慌忙的除了他的父親也就幾位堂主了嬈。
據他所知銀狐和北棠都在執行任務,前次執行任務身上的傷勢已然好了大半,完全不必明哲親自出馬。
他停下步子回眸,如星夜般璀璨的雙眸中折射出的冰冷光線落在那人身上,「可是我父親病了?」
為首那人不知內情,上前正姿道,「老爺身體康健,並未聽說有何不適。潞」
穿過茂密的荊棘園,他來到白氏主棟別墅門口,別墅之內燈火盡熄,看似根本沒有人的樣子,而偏廳正在別墅的左側,右側是花廳,花廳旁的小獨棟亮著燈,二樓的窗戶上有個成年男人的身影,據目測應該是剛回國卻還沒見上面的明鑒。
他剛定睛望了兩眼便見房間內又進了一人,可不正是匆匆趕來的明哲,明哲身後又兩人進房,卻正是他的父親白敬先和母親魏念卿。
他疑惑的皺眉,適逢此時北棠從荊棘叢中出來站在他面前,低眉道,「少爺。」
他這才回過神來,聲音清冷的問他,「我母親不是去法蘭克福了嗎?何時回來的?」
北棠不抬眸看他,「不知。」
他疑惑更甚,「守衛說我父親並未身體不適,那何須明哲明鑒二人親來莊園?我母親現今竟然盡棄前嫌跟我父親待在一起,這是為什麼?」
冷月之光打在他臉上,北棠只覺得他的質問字字像針一樣紮在他心底,他皺緊了眉頭,仍舊是兩個字,「不知。」
小獨棟內忽然傳出孩子的哭聲,白東風心頭一震,沿著面前的小路往前面走卻被北棠攔下。
他眸中瞬間燃起火焰,憤怒似乎能將四周的植被全被燒焦,「你攔我?」
北棠仍舊一臉平淡,「老爺交代過,不允許少爺靠近獨棟。」
白東風輕笑,「我知道你是我父親身邊最得力的助手,也知道這些年來我父親雖然讓你跟隨我,你卻始終只聽他的調遣。但這一次你必須聽我的。」
北棠抬眉望了一眼他左手中的手杖,抿緊了唇。
白東風瞇眸,他怎會不知他是何意,低笑道,「這手杖是你和銀狐送我的,它就像你們一樣,幫助我向前走,幫助我走的更好、更穩。如果沒有你們,白氏的事情不會這麼順利,我也必定要承受更多,你們是白氏的功臣,我感激你們。但今天你要攔我我便送你一句話,縱是捨棄這手杖你也不是我的對手,北棠你信嗎?」
北棠後退回自己原本站著的位置,「謝謝少爺肯定我說這些,你進去吧,如果父親怪罪下來,我也擔著。」
白東風對北棠報以感激的眼神,接住手杖使力一步步往小獨棟走去。
每接近一步心裡便沉痛一分,孩子的哭聲像利劍一樣狠狠刺進他心裡,讓他的脆弱無處遁形。
當他推開-房門看到魏念卿懷裡抱著的嬰兒時,高大的身軀登時僵在門口,左手中拄著的手杖也轟然倒地,不可置信的看著臉色愈發青白的孩子。
明哲正與明鑒商討孩子的病情,回眸看到白東風時他亦愣住了。
他從來沒見過那樣的白東風,他雙目通紅,飽脹的淚水充斥眼眶,唇角顫抖著雙手也緊握成拳,高大的身軀僵硬的靠在門口的牆上,喉結痛苦的上下抖動著。
哭鬧著的孩子也止住了哭聲,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門口偉岸卻憔悴的男人。
「家延。」魏念卿一臉難色,終究還是開口喚了他一聲。
白東風渾身顫抖,拚命將堵在喉頭的痛楚往下嚥,之後撐著受傷的左腿往房內邁,雖然步履艱難他還是堅持著走完從門口到魏念卿面前那並不長的一段路,與她懷裡抱著的孩子對望。
那雙晶亮的與他小時候的照片簡直如出一轍的眸子略帶著點點童真的笑意,張著薄薄的嘴唇嘟囔了兩句他根本聽不懂的話語。
他一時失神,抬眸與魏念卿對望了一眼,終於顫抖著伸出手接過孩子抱在懷裡。
他那麼輕,他的子謙,他和小樓的兒子,生命的重量在他懷裡如此輕微卻又這麼沉重,那些壓在心底的淚水瞬間決堤,眼淚大滴大滴砸在孩子的睡袋上。
他親自火化親自下葬的孩子竟然還活著,曾經他靠在孩子的墓碑上,心情是如刀割般的疼痛和沉重,而今將孩子抱在懷裡,聞著他嬰兒的體香,看著他漆黑的雙眼,他內心被突如其來的狂喜填的滿滿的。
而那些狂喜卻像夾雜著鋼刀的颶風,瞬間席捲他的五臟六腑,身體每一寸都那麼疼,疼的想要裂開,那些埋藏在深處的沉痛瞬間被孩子天真的面孔喚醒,撕心裂肺的侵襲而來。
他把孩子抱緊了些,將頭埋在他小小的肩窩裡,貪婪的呼吸著,恨不能將自己擁有的所有東西全都給他。
半晌,他抬起眸來,瞿石般的雙眸中滿是恨意,將房內的人環視一周冷冷開口,「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對我?」
為什麼這樣對他,為什麼他永遠是最後一個知道情況的人,為什麼他帶著喪子之痛和失去心愛女人的痛苦消沉的時候,這裡的所有人還在對他進行一場不知何時才能停止的欺瞞。
他漆黑的眸瞬間變的猩紅,憤怒的望著房內的每一個人,包括他的母親魏念卿。
白敬先拉過魏念卿,上前直面他的怒火,「家延,你是我白家最引以為傲的長子,是白家的未來和希望,不能把自己毀在感情上,尤其不能與你的妹妹再有糾葛,小樓是我年輕時鑄就的不可挽回的錯誤,我不希望你因為我而為人所不齒,你應該有更遠大的前程,而小樓她更不該被捲進白氏的腥風血雨中。如今縱使你決意與她在一起,她也是不會同意的,我與你母親就是想斷了你們之間對彼此的妄想,所以才一直不告訴你子謙還在世的消息。如果你對這件事情感到不滿,一切的罪責我來領受,請你原諒你的母親,她亦是為你著想。」白東風涼薄的勾唇淺笑,「罪責?你是我的父親,我怎敢怪罪於你!」他總是這樣,內心最痛苦的時候還是這樣的笑著,笑的人通體發麻。
魏念卿從白敬先身後出來,試探性的將手遞到他面前欲抱回孩子,他靈巧的閃了過去,將孩子護在懷裡。
魏念卿歎了口氣,低眉道,「我這半生與你父親不合,從未在你面前為他求過情,今日我說句公道話。事情涼薄人心叵測,輿-論更是把利劍,如果不能保護好自身,隨之遭殃的便是身邊的人。你大可以與你的小樓天涯海角任逍遙去,但那些與你父親的為敵的人豈會放過你和她,你們無論走到哪裡還是白敬先的子女,只有你在白氏一家之主的位子上,才能保全小樓和你自己以及孩子的性命。你父親藏起子謙,無非是叫你們兩人各自過好自己的日子,所謂用心良苦,有哪個父母會害自己的孩子呢!」
她眸中已經隱隱有了淚意,「子謙身患再生障礙性貧血,明哲和明鑒這兩日正在觀察,找尋最適合的時間給孩子做骨髓配型,家延,求你不要衝動,把孩子交給媽媽,媽媽保證一定還你一個健健康康的兒子。」
白東風赫然轉身抱著孩子走出房間,快步走進漆黑的夜色裡,魏念卿追趕上去的時候他只是冷冷回了一句,「我的兒子我會負起責任,就不勞煩您和父親了。」
跟在魏念卿身後從樓上下來的明哲望著他愈走愈遠的身影斂起了眉,冷不防的覺得身後有一束威嚴的目光打了過來,他不回頭也知道是白敬先的。
回身對白敬先躬身,「對不起!」
白敬先舒眉長歎一聲,「也罷,他遲早是要知道的,此刻知道跟日後知道也沒什麼大不同,只是子謙還病著我始終不放心,明哲明鑒,麻煩你二人隨他去東風會所,好生照看著孩子。」
從明哲進來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事情有異,沒想到他還是把白東風帶來了,這個明哲,實則是個綿裡藏針的男人。
白東風回東風會所之後一直抱著孩子,連左腿上的傷也不顧,在客廳走來走去,明哲和明鑒來時凌晨已過。
他見明鑒滿臉疲憊便叫李嫂帶他去客房泡澡,讓他先休息片刻,明鑒進房後他臉色漸漸緩和了下來,抬眸對明哲道,「謝謝你!」
回到家他才細細想了前事,明哲如若不知道身後有他跟著,何必東拐西彎的去白氏,如果知道有他跟著還做了這些事,不過是為了給白敬先一個交代。
他既知道跟著明哲,白敬先便不會叫人盯著他的行蹤嗎?
他刻意饒了那麼大一個彎子實則是告訴他此行必有大收穫,所以他才一直跟他回了白氏莊園,發現子謙尚在的事實。
明哲淺笑,「何必謝我,整日心裡藏著這麼大一件事並不見得多舒坦,現在你知道了,我心裡的大石頭也總算落了下來。孩子的病很棘手,我和明鑒一致認為要做骨髓移植,可子謙太小,又是剖腹產,免疫能力本就弱,貿然手術對他身體不利。如果這件事你不想讓小樓知道,那我和明鑒先給你和子謙做配型,不行的話恐怕就瞞不了小樓了,白伯父有心臟病,這些年身子也不如往日康健了,骨髓移植後捐獻骨髓者的後期恢復會相當困難,所以他並不是理想人選,這一點你必須做好心理準備。」
白東風點頭,「我知道了,暫時還是不要告訴小樓吧。」他還不知道怎麼跟她說。
明哲靠在沙發上捧起李嫂準備好的熱茶喝了兩口,抬眸望著白東風,他如炬的雙眸正緊盯著懷裡的孩子,滿目的蒼涼和悲慼。
「你就是因為這個才堅決不要和她的孩子的吧!」
因為一早知道彼此的關係,因為怕生下來的孩子不健康會讓她更加心痛,所以才不要和她的孩子,所以才刻意對她殘忍冷漠。
白東風不語,抱著孩子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長長的歎息。
這一場沒有贏家的愛情裡,他丟掉了一切卻沒能挽回心愛的她。
明哲好心提醒,「為子謙的病情著想,你還是早日決定要不要告訴小樓,今晚我們一起吃飯,她說準備去溫哥華,具體動身時間還沒有定。」
白東風聞言凝重的點了點頭。
週六的上午,陽光明媚,易小樓一人驅車環易州市緩緩而行。
真正告別這座城市時心中忽然陰霾一片,連今日的艷陽都無法將心底的陰冷照亮,這麼多熟悉的街景,這麼多熟悉的人,這麼多熟悉的鄉音,轉眼就要成為過去,而她將要去的,是再也沒有他們的未來。
沒有這些可愛的人們,沒有白東風,甚至沒有人認識她,沒有人知道她的姓名。
她在溫哥華買了身份,安排好了一切事情,她將用全新的名字和全新的身份去面對這個世界,而內心仍然是那些陳舊的傷,無論如何修補都赫然斑駁,無法復原。
關於孩子,那是個再也不能提起的禁忌,不提就痛,一提更痛。
回到易家大宅時是傍晚時分,她有多少次從這裡離開,又多少次帶著滿身的傷痕回來,每次都是家人用最溫暖的懷抱包容她,疼惜她。
心內翻湧著的那些不捨怎麼那麼痛呢,痛的她努力睜大了眼睛還是有淚落下來。沒想到葉青青也在等著她,她忙擦了擦淚水笑看著她,誰知道葉青青卻哭了,猛地撲到她懷裡,「小樓你太壞了,怎麼能說走就走呢,我嫂子也沒做成,讓我白歡喜一場。嗚嗚嗚……」
她哭的很賣力,甚至把易小樓肩頭薄薄的紗料都哭濕了,易小樓拍著她的背安慰她,「你不是跟唐逸在一起嗎,他的生意大多在加拿大,我們還是有見面的機會的。哭的這麼慘做什麼,好像我殺了你似的。」
葉青青吸吸鼻子抬眉看她,雙眸中滿是憂傷,「你沒有殺我,但你殺了我哥哥,這些日子他一直鬱鬱寡歡,我跟他說話他也不理。小樓你知道的,從小到大我哥最疼的就是我,我與他相依為命,他難過,跟我難過是一樣的。」
易小樓低眉,握緊她的手,「對於承顥哥我只能說對不起,或許我和他始終沒有緣分,這麼多次我想跟他在一起卻都無疾而終,他值得更好的女孩子,你跟他說把我忘了吧。」
她這一說葉青青的眼淚便流的更凶了起來,哽咽著問她,「幾點的飛機?」
「七點半。」葉青青看了看纖細的腕表,六點半了,從這裡驅車趕到機場恐怕也要十五分鐘,到機場正好是登機時間。
「不在家吃飯了嗎?」
易小樓搖搖頭,「不了。」越是留下,越是不捨,她怕再多留一秒她就真的不捨得走了。
縱使這個地方曾經給了她那麼多傷痛,她還是不想走啊,這裡有那麼多愛她的人,更有她用盡所有力氣去愛的人,一旦分離,便是抽筋刮骨的痛,她忍得痛楚卻捨不得心中的掛牽。
從房間裡拎起少得可憐的行李,她與易家諸人一一告別,最後擁抱了葉青青,勾起唇角微笑道,「再見了,我會用一輩子記住這裡,記住你們。」
葉青青淚奔,拉住她的手,「我送你。」
她搖搖頭,門口便停下一輛她早就打電話叫好的車,「不必了,我怕你去送我我會更不捨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