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州衛縣,漢朝歌縣也。紂都朝歌,在今縣西。縣西北有黑山。」
這是蕭文在夢境時空裡得到的關於黑山的一點點聊勝於無的消息。
除過這些,郭嘉數年經營訓練出來的諜報人員也拚死傳回了另一些消息,不過這些消息實在讓人輕鬆不起來。
「黑山除過張燕的勢力之外,還有諸如左髭丈八、劉石、青牛角、黃牛、左校、郭大賢、李大目、於氐根等各個小勢力。但是『小』只是針對張燕而言的,他們分別也有數千到數萬人馬不等,各自佔山為王。」
這時在遙遠的冀州北部靠近趙雲家鄉的常山附近,有人正在跟一路同行的旅人吹噓著他的見識,大概跟郭嘉得到的消息差不多,這是一位中年文士,不過看他現在狼狽的樣子,只怕是被稱作落魄書生更貼切一些吧。
這裡是一處奇山巍峨的所在,山腰上一塊略顯平坦的地方,上面斜斜的生出一顆大樹來,正好在這夏秋交替之時,讓那時而爆裂時而溫順的陽光照射不到,剛好適合旅人臨時休息使用。
而這塊地方也確實是被這麼利用的。巴掌大的一塊地方,或繾綣或平躺一共睡了五個人。
除過正在弔書袋的中年文士,還有一個相貌平平的中年漢子大大咧咧的喝酒吃肉最是引人注目。不過若是真有人認為他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平常人可就大錯特錯了,只看他手裡的那一把大刀,還有挽起的袖子露出的壯實手臂,就知道這人其實並不像他表現的那麼簡單的。
漢子對面是一個挑著私鹽的鹽販子,其實叫他鹽販子可不太準確,畢竟只有一挑擔的私鹽,頂多算是個不務正業走私漏稅的二流子,別說是行商,就連二道販子都算不上。當然了,這鹽販子雖然看上去蠻老實的,時刻一臉溫和的憨笑,可只看他挑了一擔子鹽,跟大家一起走了這麼多路程,仍舊面色如常絲毫不露疲色,就知道這人也是藏了些本事的。
躺在陰影最裡面的,是一個臉色略有些慘白的青年人。這人估計也就是二十出頭,一身幫閒的打扮,草篾的鞋子,粗麻的頭巾。
這可不多見。不是說幫閒不多見,而是說現在這大約二十出頭的青年人,基本都被官府強制徵召入伍了,少有的漏網之魚也全都藏進了深山老林,還在外面拋頭露面的,還真沒幾個了。
但是看到這青年慘白的臉色,也大概猜到他能夠不被徵兵的緣由所在了。
這些年瘟疫橫行,這樣的病秧子最是讓人忌諱。可是仔細看看這五個人的位置,又好像覺著其實他也沒被人排擠,至少在這裡還沒有。
最後一個人就是坐在青年旁邊的提斧大漢了。這漢子手中的一把大斧泛著幽黑的冷光,著實讓人看著心驚膽顫的。問題是這大漢偏偏生就了一雙憨直的眼睛,硬生生的把他那一身煞氣給抹平了。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組合。
如果徐庶在這裡,或者說當初沒改名字之前的徐田在這裡的話,一定會驚呼出聲的,這樣奇怪的組合,但是偏偏又很明顯的人人都懷有絕技,定時他廝混了不少日子的遊俠兒了,而且是那種級別比較高的。
但徐庶肯定知道一件事,這樣的人,都是資深的遊俠兒,他們的世界,有一個專有的名字,叫做江湖。
中年書生仍舊滔滔不絕的講著,「這些就是黑山全部的情報了。而這次我們即將要去的寨子,只是那個叫做『李大目』的小渠帥帳下的一個分寨。嗯,說是寨子,其實就是把守路口的一個小關卡,只不過隨手搭建了幾間茅草屋拉了幾條柵欄而已。」
說到這裡,中年文士一臉的促狹,對著躺在陰影最裡面的青年人說道,「你一定猜不到這小寨子的頭目是誰!」
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中年文士剛才只是滔滔不絕的講,突然就衝著青年人說了這麼一句,也不指名道姓,只用了一個「你」字,彷彿剛才所有的話都是對著陰影裡的青年人說得似的。
「哦?」青年人明顯有些懶厭厭的,雖然按照中年文士的預期很是配合的說了一句反問的話,可是不論表情還是那沒睜開的眼睛,都表明他只不過是在敷衍這文士而已。
這麼明顯的敷衍放在任何稍微講究些的人身上,肯定會緊接著就是一場狂風暴雨,但是出人預料的是,這中年文士居然只是嘴角稍稍抽搐,然後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話說山長,你為什麼一定要親自來這裡呢?」
山長?
這個莫名其妙的稱呼,縱觀整個大漢,也只有蕭文一個人被下屬這麼叫!
「嘿嘿,文約你難道猜不到嗎?」躺在最裡面被稱作「山長」的青年直到現在才緩緩睜開眼睛,似笑非笑的看著中年文士打趣道。
想是這個話題並不像大家表現出來的這般輕鬆吧,不管是中年文士也好青年幫閒也好,都不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尷尬一笑之後就沉默了下來。
「俗話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山長你先是給了我等表現的機會,接著卻又這般不放心,這可不像是做大事的樣子啊!」沉默的氣氛沒持續多久,坐在文士旁邊的無害大漢突然開口,不過話裡的意思卻讓氣氛斗轉直下。
這下子不光中年文士和無害大漢,那私鹽販子也猛地睜開眼睛,灼灼的直盯著青年幫閒,一時間樹蔭下面的陣勢涇渭分明,文士大漢私鹽販子明顯一夥的,然後青年幫閒和那使斧的大漢又是一夥的,兩伙人隱隱對峙起來。
青年幫閒因為在陰影的最裡面,看向外邊的這些人的時候光線太強看不真切,可青年的目光仍舊從三人身上一一看過,眼中的光芒甚至比私鹽販子的更顯凌厲。
跟青年幫閒對峙的三人,像是受不了青年人的目光帶給他們的眼中的刺痛感似的,先是私鹽販子,接著是無害大漢,最後是中年文士,一個接一個的低下了頭去。
不過可能的爆發卻也隨著三人的示弱而煙消雲散,青年幫閒翻個身把身子縮成一個更舒坦的姿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最外邊的中年文士解釋,嘴裡嘀嘀咕咕說道,「西涼兵的軍紀這些年天下誰人不知,連吃人這等事情你們都私以為常,又如何能叫我放心?」
「至於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點我還是能保證的。像你們這樣的佈置,我還有很多手,甚至連最簡單的制約都欠奉。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不過顯然青年幫閒並不指望他們的回答,自顧自的接下去道,「很簡單,這世界上的人,本就是利益捆綁在一起的。我才不奢望你們真的願意追隨我啊欽佩我啊等等等等!這些東西放在像呂布那樣的人身上就是光芒四射,放在我身上那就是致命弱點,這點自知我還是知道的。」
最外面的中年文士顯得若有所思,突然開口問道,「那山長你能夠給我們什麼利益?」
最裡面的青年聲音越來越低,像是漸漸進入夢鄉的樣子,「這次任務完成了,我能給你和牛輔活命的機會,給徐榮重新掌兵的機會,黑山大軍又數十萬,如果你們能夠全部整合起來,甚至還有自立為王的機會!但是這又怎麼樣?就憑你們三個人,就算能掌握數十萬兵馬,你們能找到願意歸順你們的文臣嗎?你們三個又會治理內政嗎?」
「糧食,錢財,政治,文化,你們什麼都沒有。到最後能夠得到的不過是割據一方。等哪日中原太平了,你們就還得選擇歸附,再然後,你們的後人進京為質,若是他們沒有血氣也就罷了,若是有些血氣,說不得在有心人的利用下學人造反,然後被滿門抄斬,一個活口不留。就算是他們什麼都不做,過得兩三代,朝廷漸漸恢復生機,也會選擇清理門戶。滅口是注定了的,大概就是這樣子吧。」
一番話說得三人越發沉默不言語,氣氛漸漸凝重,然後憂傷,然後淒涼,再然後無害漢子突然像是受不了了似的使勁揮揮手,彷彿這動作能夠散去所有的憂愁所有的牽絆。
外面的中年文士站起身來,面容嚴肅,半晌才沙啞著嗓音,顯然剛才「山長」的一番話已經讓他對可預見的未來產生了心裡陰影,文士使勁嚥下幾口痰才張張嘴開口道,「山長你呢?這些事情就不會發生在你這裡?」
光線從外面照進裡面陰影處,所以三人能夠清楚的看到青年幫閒臉上的表情,從剛才的戲謔,到後面的嚴肅,再到現在的玩世不恭,三個中年人面對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突然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只聽青年幫閒裂開嘴笑笑,然後對著最外面的文士道,「文約,他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嗎?我手下如今年紀大的帶不了兵了,年紀小的還不能讓我放心獨當一面,最缺的就是你們這樣已經成名的人物,你們來了,就是他們的師傅,日後就算我幫不了你,他們還不會護著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