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陳紀的介紹,郭嘉恭敬向著陳紀陳群行禮,給足了面子,待席間氣氛再起,郭嘉這才趁著陳紀二人轉身的時候突然上前低聲道,「宴席過後,借一步說話如何?」
沖二人露出一個無害的淡笑,郭嘉不等二人回話,瀟灑的轉身繼續喝酒去了。
陳紀疑心頓起,邊走邊向陳群抱怨了一聲,「這郭嘉到底要做什麼?」
陳紀之所以聽從劉岱的安排,接受了這小小平原相的位子,其實並不是給劉岱面子,而是陳紀在長安已經感受到了風雨欲來,沒想到退隱青州之後,面臨的壓力並不比長安小多少,陳紀不由心中煩悶。
陳群見狀安慰道,「還能是何事?以前覺著青州不外乎就是袁紹和公孫瓚之間的事情罷了。現在看來,這青州怕是征北將軍蕭文拿捏的也甚是嚴實,怪不得公孫瓚果斷撤出了兵馬,而袁紹也沒有特別伸手過來。」
陳紀仔細想了想陳群的話,點頭表示同意,可緊接著又疑惑問道,「那這郭嘉我們怎麼處理?」
「怕不是父親大人忘了我們此來青州的目的?」陳群擺出一副完全無所謂的架勢,「長安要亂了,我們來青州暫避,不過這可不代表我們現在就要投靠某一邊。太早了!」
陳紀拍拍腦袋做恍然大悟狀,朝著陳群笑道,「還真是老了!那好,晚宴過後,就由你招待郭嘉!」
陳群父子商議已定,待到夜深席盡,送走諸多賓客之後,果然再次筵請郭嘉。
酒過三巡,郭嘉不動聲色,陳群安然自若,終於還是陳紀忍不住當先沉吟問道,「不知郭賢侄……」
不料陳紀話還沒有說完,陳群就突然笑著接茬道,「父親大人,想來奉孝此舉,還是要同孩兒再行切磋,父親大人莫憂!」
陳群赤果果的轉移話題,然後笑瞇瞇的看著郭嘉。
這等小把戲,郭嘉向來只打趣蕭文用,對付真正的對手,郭嘉已經不稀的這麼做了,又哪裡會著急,聞言輕笑一聲,「長文說的是!嘉有心再向長文請益,耽誤了伯父休息,還請伯父勿惱。」
幾句話跟陳紀又拉近了關係,郭嘉清清嗓子,然後才慢條斯理的開口道,「奉孝出身寒門,長文出身世家。大家都是明白人,想來世家與寒門的恩怨,長文也是清楚的。」
臉色一變,陳紀陳群二人皆是呆住,這郭嘉,還真是敢說啊!
片刻之後,陳群突然長笑一聲,「我本以為奉孝留下來,不過是想做征北將軍的說客,參合公孫瓚和袁紹之間的事情。沒想到,奉孝的眼界,卻是比我想像的要開闊的多啊!」
陳群掩飾了尷尬,不過並沒有轉移話題,想來是真心想跟郭嘉探討一番,看郭嘉能說出個什麼深意來。
關於世家和寒門的問題,蕭文的態度在方方面面的小事上都有表露,郭嘉受蕭文的言傳身教,又親自做事這麼多年,心得不可謂不多,也不在意陳群似褒似貶的語氣,只是接著說道,「這大漢,為何不能長治久安?」
又是一震!
郭嘉先後兩句話,皆是明說避諱之事,莫道此時只有少數人心知肚明,就算是全天下都知道了,這也不是可以酒足飯飽之後閒作聊資的東西啊!
看著陳紀陳群的一臉震撼,郭嘉示意陳群斥退下人,然後才低聲正式說道,「人,都是要活一個希望!這點,想來二位並不否認吧?」
不知道郭嘉話裡是不是有坑,陳群陳紀皆不答話。
郭嘉倒也不咄咄逼人,自顧的繼續說道,「但是儒家,希望老百姓能夠安安分分的耕地種田,最好一輩子恭敬守禮,不爭不搶才好,所以秦以愚民為治國之策!」
「漢鼎以降,董仲舒罷黜百家,也是尊了這道理的!」
「可問題就在這裡!」
深深的望了一眼陳紀,郭嘉絲毫不避諱的說下去,「世家把持了所有官員的晉身之途,寒門看不到希望,所以黃巾張角要趁機作亂,西涼董卓要趁機作亂……」
郭嘉的話還沒說完,只見陳紀怒目恨聲拍桌子道,「奉孝是想說這全是我等世家的錯?」
想真正的攤開了說,這種情形是必不可少的,是以對於陳紀的反應郭嘉並不意外,反而大有深意的看了陳群一眼。
果見陳群立馬起身阻止陳紀,然後笑望著郭嘉道,「奉孝今夜功課要是沒做足,只怕要吃些苦頭了!」
這話就算是默許了郭嘉繼續賣弄的意思,郭嘉回視陳群一眼,並不示弱,「可是,就像我家山長所言,把持,並不是只有這麼一條路的!」
這話說到了陳紀陳群的心坎裡!
有人把持,所以出了問題,那麼最簡單的解決辦法不就是消滅這些把持的人不就好了?
可莫說陳紀陳群本就是這要被消滅的人裡面的一員,就算是其二人本身不是,事情就能容易了嗎?
世家把持錢糧,所以把持軍隊,更是把持輿論、經典,就算是漢失其鼎,天下共逐之,可只要日後還有統治者,就必然還要依靠這些人!
所以一切都治標不治本。
更別說陳紀陳群都不是腐儒,把持這樣的事情,他們還沒義憤填膺的想著去消滅什麼的。
所以問題不在於是不是有把持,而在於如何把持!
郭嘉一句話就身處不敗之地,今夜眼見陳群是揪不到郭嘉的小辮子了。
「按照我家山長的原話,世家,要引領天下最先進的技術,要引領天下最先進的文化,要引領最廣大普通老百姓的根本利益!」
輕笑著看向陳紀陳群,郭嘉一字一頓的說道,「所以,是引領,不是把持!」
霍然起身,郭嘉高聲道,「若是我們真的能始終走在老百姓的前面,那麼就算是把持了一些東西,又有誰會心中不服嗎?而且若真是到了那時候,只怕『把持』二字,也看不到我等眼睛裡去了!」
漢朝獨尊儒術不過四百年,儒家思想本就連根深蒂固都算不上,更何況此時黃老之學盛行、沙彌之習漸長,但凡是讀書人,無不以各項知識精通為榮,是以陳紀陳群都是飽讀雜書之人,並不見得拘泥於儒術。
郭嘉的話是給了陳群陳紀一個新的思路,但是空話大話誰都會說,陳紀一時轉不過彎,陳群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當下肅聲問道,「所以者何?」
郭嘉目露期待之色,遠望洛陽方向,輕聲呢喃道,「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把引領先進技術放到第一位的原因了!」
陳群聞言低頭沉思。
若真是能夠引領了技術,那麼世家就可以給足老百姓利益,而利益到了,百姓自然願意信奉世家的話,直到最後,一切順理成章,百姓自覺尊世家為領頭羊!
說來容易,似這等顛覆聖人言論的話,只怕就算是此時千瘡百孔、天災**不斷、一切制度都要重建的大漢,也不是那麼容易實施的。
所以陳群沉吟良久,終於還是長歎一聲,「難!」
可是郭嘉這裡顯然有所準備,對於陳群的表現並不失望,反而眼中精光閃過,流露出讚賞的表情,「所以,我們要倚靠『法』!」
「哦?」一說到「法」,陳群的興致頓時倍增。
今夜的談話,郭嘉其實還真是臨時起意的。
畢竟郭嘉對於陳紀陳群二人皆不熟,之所以要費這麼多唇舌,郭嘉本來還有其他打算,可既然話都說到了這裡,又見陳群的表現大出自己所料,郭嘉索性一切說個明白,「保護私有財產!」
保護私有財產,是蕭文最經常跟郭嘉提起的一句話。這話本來是針對商會來說的,但是到了郭嘉這裡,當先想到的並不是商會,反而是世家。
「聖人言論,技術自然是要公諸世人造福天下才對的。可如果有了這樣的技術,卻並不能得到相應實際的利益,那麼誰還會費心的去對犁鏵一點一點的改良?誰還會對水車一個部位一個部位的琢磨?」
「把持也好,引領也好,世家想要做的長遠,就必須注重技術,然後把這些技術用到軍事,用到民生!這樣才能獲得利益。有了利益,才能真正的走到別人前面!」
「所以我們要給商人一個發展的前途,給百姓一個努力的方向。要讓他們覺著,只要努力,就有盼頭!」
「而達成這些的基本前提,就是保護私有財產!今日我等身為郡守,若是有了賺的盆滿缽滿的法子,而刺史一紙令書,就全部拿走了,我們豈不是一切白做?以此類推,這才是整個假想的制度裡,最最核心的地方!」
郭嘉和陳群二人說的開心,簡直全然忘了旁邊的陳紀了。陳紀對於郭嘉的話是越來越不理解,越不理解就越生氣,越生氣就越不能接受,所以到了此時,終於忍不住,怒喝一聲,「旁門左道彫蟲小技!若僅靠著這些就能夠治理天下,那還要聖人言論做什麼?」
陳群郭嘉面面相覷!
若論為人處世,郭嘉自然要比陳群稍強些的,立馬明白自己偏移話題的時間略久,冷落了陳紀,所以立即出言道,「我們迎袁熙做青州刺史吧!」
「嗯?」
陳紀又被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