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微涼的風輕捲起男人懷中女子如絲般垂順盈柔的長髮,週遭傳來的點點窸窣響動,讓清淺微微的闔了闔眼眸。
在她印象中,這男人鮮少會有這般不顧大局的舉動。
剛思及此處,那肚腹上因劇烈收縮而傳來的臨產陣痛,讓清淺忽的緊攥上了連澈的衣袖。而她的身子則是不由自主的在男人懷中蜷得更緊了些。
感受到懷中女子的緊繃之態,正疾步朝重華殿奔去的男人低頭望去。
教他圈抱在懷中的女子因疼痛正死死咬著微微發白的唇瓣,而她蒼白的小臉,與緊擰的眉間及額際鋪滿的輕薄汗珠。都結實的化作了千斤重的大石,堵壓在了男人的心上擦。
心臟不由的被揪拽得生生作痛,他只覺自己幾乎已無法呼吸,但這令人窒息的痛楚中,竟又帶著點點難以察覺的喜悅之情。
四周往來而過的宮人見得皇帝匆匆而行的步履,皆低頭下跪,不敢多看一眼。而四下輕揚的風,則是隱隱間透出了一抹初春最早盛開花兒的那襲淡之香。
緊了緊手臂,連澈的嗓音沉啞而低柔,「朕早已派人請了弘夫子進宮,你與孩子定會平安無事,放寬心。」男人輕吐而出的言語雖無帝王之勢,但那一字一句間,卻滿滿都是他給予她最堅定的許諾灣。
聽得男人沉穩堅實的話語,清淺張開眼眸,看向了他神色微繃的側臉。此時,她則是不由的憶起了方纔他因焦急的抱著自己,只對池宋簡單的吩咐了幾句便疾步奔向重華殿時的情景。
從那刻起,他眼中的焦灼與擔憂便不曾減退過分毫活寶小王妃:大叔你老了全閱讀。而一路上,他在自己耳畔不斷低喃寬慰的話語,竟是有些詞不達意。
唇角輕揚,清淺不禁微微笑開。此刻,這男人終不再是往日那副從容淡然的模樣,好似一切都由他掌控。
原來,他亦有平凡男子會為他人牽絆煩憂的一面。
將小手輕撫上因陣痛而微微發緊的肚腹,清淺甚至能明顯的感受到孩子的輕踹。
撇了撇嘴,她微微嬌嗔道:「不送我回天牢裡了嗎?」
頭頂上忽然而來的一聲輕喝,竟是讓她微微一愣。
「胡鬧。」
壓抑著心上濃沉的憐惜愧疚與愛戀之情,那暗啞低幽的嗓音從連澈喉中緩緩逸出,「從今往後,朕絕不會再讓你與孩子受半點委屈。朕會一直陪在你們身旁。」
身子倚靠著男人疾步而行的身形輕輕晃動了幾許,待他跨入重華殿院落的一瞬,清淺只覺肚腹上的疼痛稍稍減輕了些許。
略顯吃力的支起身子,她將小手圈上他的脖頸,疲憊的闔上眼,輕聲探道:「你便如此篤定,這孩子就是你的嗎?」
還未等到男人的回應,她便感受到連澈忽然頓住的身形。
「為了她,你竟不惜血濺太和門。連曦與夏竹煙雖然該死,但今日你的所作所為,又教天下人如何看待,如何評判?」
「如今,你還要將這個身懷孽種的蘇清淺帶進重華殿生產?哀家死也不會讓你做出這等有辱皇室,危害江山社稷之事!」
這忽然而來的怒斥聲,驚得清淺即刻張開了眼眸。
眼前,雲芳嬤嬤正跪在連澈的腳邊擋住了他的去路。而重華殿內的宮人,則是黑壓壓的跪倒了一片。
離他不遠處的前方,同之相向而立站於院落中央的婦人,則是聞訊後即刻趕來的廣仁聖德太后,瑞景帝的生母。
相較於從前,已帶著些許蒼老憔悴之態的婦人,正在宮人的攙扶之下,一步步朝連澈而來。
她微顫的雙肩與略顯急促的呼吸頻率,已然使雙頰微微充血了幾分,而這一切,全然能彰顯出這婦人此刻的急迫之情。
抬起微微顫抖的手腕,她指著連澈懷中的女子,略顯激顫的開口,「難道你全忘記了嗎?在這個女人離開的日子裡,你是如何在痛苦中煎熬渡過每一日的。」
「而那時,又是誰一直不離不棄的陪伴在你左右。甚至不惜央求哀家,豁出性命也要隨大軍一道出征。即便是獨自承受這樣多的苦痛,伶妃也從未在哀家面前抱怨過半分。」
感受到懷中女子的微微掙扎,連澈將抱著她的力道又收緊了幾分,似在安撫,「兒子一直敬重母后,亦願與心愛之人盡守孝道,侍奉母后直至百年。」
「但這並不代表朕會縱容董明與呂辛川,這二人皆犯有欺君之罪,且二人已對其所犯之罪供認不諱。朕已下旨,呂辛川將剝奪官職,明日午時斬首示眾。」
男人蘊滿殺意的目光將四周環顧了一番,且神色不耐的掠過了跪在自己腳旁的人。
聽得他的言語,太后神色微微一僵,那攥著手中的錦帕力道,已是不由的收攏了幾分。他竟私下避過自己的耳目,提審了董明與呂辛川二人。
連澈眸中熾烈的怒火正如海洋般洶湧而至,似要將週遭的一切灼燒燬滅掉。暗沉了眉眼,他繼續道:「蘇清淺腹中的孩子,乃是朕的孩子!而朕最不願見到的,便是母后與這犯有欺君之罪的二人有任何牽扯。」
「給彼此留些餘地,兒子不想到最後,我們母子間的情分就這樣消磨殆盡。」
男人目光直直的盯著不遠處的太后,擲地有聲的話語緩緩透進了每個人的耳中。
這番從連澈口中而出的話語,就如聖旨一般,昭示著一切。亦讓所有人皆毫無質疑辯駁的餘地。
跪於連澈腳邊的雲芳見得此情景,忙開口道:「皇上,太后娘娘一心為皇上著想,皇上可莫要被妖女蠱惑了。」
眉間一擰,連澈竟是猛地一腳將她踹開,便大步朝重華殿的正殿行去。
看著痛苦的撲到在地掙扎的婦人,和連澈離去之時眸中的決絕,太后身子倏然一塌,隨即略顯踉蹌的朝後退了一步。她執著錦帕的手因死死的抓著身旁宮人的手背,才不至於讓虛軟的身子癱倒在地。
竟是在不知不覺中,她的兒子羽翼已豐,早已到了可以做主一切的年歲。而他亦有能力去左右一切。
蘇清淺,平心而論,她並不討厭這個女子。只是,因為這女子,她在連澈的身上看到太多不屬於一個帝王的情緒,這無疑是致命的。
可如今,他竟是為了這個女子不惜與自己作對。而之前,他因擔心自己再度派殺手刺殺蘇清淺,便故意對那女子的一切都不聞不問,甚至是將其打入天牢,並應允封秦暮雲為後一事。
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他為了讓自己放下戒心,從而保得這女子周全。
是否她真的錯了,錯在從一開始便沒有站在母親的角度為自己的兒子考慮。或許她一直以來都因身份低微,且不得先帝的寵愛而對週遭的一切缺乏信任與安全感,而未嘗試著去放手相信自己的兒子作為蒼玄的皇帝,有智謀,有能力去奪得和守住他想要的一切。
穩了穩身形,她將衣衫輕整,隨即環視了一眼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的宮人。眼梢忽的瞥見隱在院門之後的秦暮雲,她輕歎了口氣。
聲色猛地一厲,太后開口道:「你們這群該死的奴才,還跪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去為瑾妃生產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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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被輕緩的放於龍塌之上,當自己光裸的雙腳觸碰到微涼且綿軟柔滑的錦褥上時,清淺因疼痛而緊繃的身體終是得到了點點舒緩。
週遭的一切,竟是這般熟悉,卻又帶著些許陌生。那及地的明黃帳幔將內殿與外界的所有統統隔離了開來。
輕嗅著室內香爐中繚繞的淡薄絲暖的幽熏之氣,她只覺自己因緊張而錐痛的神經竟是有了些許緩和的痛感。
可下一秒,隨著一股暖熱的液體從她身下而出,更甚與之前數倍的疼痛便向她陣陣襲來。
再也無法忍受這般痛楚,清淺蜷著身子從喉中迸出了一聲低呼。耳畔,不知是誰驚惶的大喊,「瑾妃娘娘破水了!」
頃刻間,內殿跪滿了一地的宮人與醫女。眾人皆連連道:「瑾妃娘娘生產在即,還請皇上迴避。」
聽得四下而來的聲音,清淺從疼痛中轉過小臉,看向了從方才起便一直呆在自己身旁的連澈。
男人眉間一蹙,怒斥道:「混賬!你們該做什麼都做什麼去。朕就呆在這裡,誰再敢多言一句,朕定斬不饒!」
強忍著劇烈而來的疼痛,清淺用力的握了握連澈緊在自己小手上的大掌,示意教他莫要擔心。
而在宮中負責接生的醫婆指導下,她雙手則是拽上了懸在橫樑上而下的兩道紗幔,以來借力生產。
肚腹上的疼痛一波接一波的襲來,那疼痛之感相較與之前已更頻繁了些許。她週身而出的汗珠,早已將衣裙蘊的潮濕而冷涼。可她腹中的孩子卻並無要出來的跡象。
不知過了多久,她已漸漸虛乏得無力低吟。而她身旁一名負責幫助生產的醫女卻是緊握著染滿鮮血的雙手,急急的朝連澈一跪,「皇上,不好了,瑾妃娘娘怕是難產。她腹中應有兩個胎兒!」
再也顧不得任何避諱,連澈行至床榻旁坐了下來,輕握上了清淺的手,略顯慌亂的開口道:「醫女已去告知弘夫子了,朕不會讓你與孩子有事的。」
劇烈的生產之痛與長時間的體力消耗,讓清淺氣息已有些不穩。咬牙定了定神,她看向了一旁神色焦灼的男人。
此刻的他,早已沒了那往昔清貴幽淡的模樣,男人漂亮的五官竟是生生的擰成了一團。
腦海中忽然有些零碎的畫面一閃而過,清淺輕笑了一許,「連澈,你是混蛋,都是你害的。」
在意識徹底消失之前,她看得這男人竟是滿眼的刺痛之色,隨之啞聲道:「我是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