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帳內,昏黃的燈光搖曳不定。舒虺璩酉
天瞳蜷縮在禺疆的懷中,眨著漆黑的瞳仁,稚嫩的嗓音驚破了暗夜的沉寂,「爸爸,媽媽在哪裡?我好想媽媽……媽媽不要瞳瞳了,是不是?」
禺疆輕歎一聲,極淡極淡的歎息彷彿根本從未存在過。
只有媽媽柔聲哄著,天瞳才會乖乖入睡,頭曼也是,必須他在床邊看著,才會安心地閉眼睡覺。而如今,深雪遠在月氏……
每個夜晚,天瞳總是問他媽媽在哪裡,他只能安撫道:「瞳瞳乖,媽媽外出遠行,很快就回來了。嫦」
天瞳無辜地眨著明澈的眸子,「瞳瞳再也不和哥哥打架了,瞳瞳會乖乖的,媽媽是不是很快就回來,是不是就會抱著瞳瞳睡覺?」
他不知如何安慰孩子,唯有抱著她。
出征攻打趙國的前夕,如果他聽她的勸阻,不與李牧交手,就不會變成這樣了吧獸。
當時,他躊躇滿志、萬丈豪情,根本聽不進她的提醒與勸告,一意孤行。
他凝視著天瞳酷似深雪的小臉,眉目稚氣,卻秀美可愛,紅潤的臉蛋,清澈的眼眸,惹人憐愛的小唇,他竟有一剎那的迷失,彷彿深愛的女子就在眼前,就在懷中。
可是,這是他的女兒,天瞳。
禺疆擁緊女兒,緊閉著眼,不讓眸中湧動的淚水落下來。
「爸爸……疼……」天瞳在他懷中不安地扭著,忽然發現一顆熱淚滴落在她的手臂上,她驚慌道,「爸爸怎麼哭了?是不是瞳瞳不乖,爸爸生氣了?」
「不是。」她奶聲奶氣的話,就像一把利劍刺進他的心口,那是徹骨的思念,那是撕心與裂肺……他吸吸鼻子,竭力忍住淚意,揉著女兒柔軟的髮絲,暗啞道,「爸爸沒有哭,爸爸只是想媽媽……」
天瞳像個大人似的重重歎氣,「瞳瞳也想媽媽,明日媽媽就會回來了嗎?」
禺疆故意想了一會兒,笑道:「嗯……再過幾日,媽媽還有很多、很多事沒辦完。」
她張開小嘴打呵欠,眼睫微微低垂,嬌嫩的小臉瀰漫著倦色,「瞳瞳想睡了,爸爸陪著瞳瞳,好不好?」
他把女兒放在床上,躺在一側,看著女兒乖巧地睡覺。
許是累了,不多時,她沉沉睡去,唇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
他無法入睡,眼前是女兒無邪的容顏,腦中是深雪的音容笑貌,或清純,或魅惑,或憤怒,或譏誚……
胸口漲得難受,感覺不到痛,就像那次呼衍揭兒聯合須卜氏突襲寒漠部落,他必須讓她走,痛得撕心裂肺也要讓她走。
這次,他無法預料何時才能接她回家,他沒有把握。
他感覺到生命力量的終結,感覺自己已經被人砍斷了手足,四分五裂,卻感覺不到痛。
因為,那顆溫熱的心,已經跟著她去了;感覺不到心的存在,怎能感覺到痛?
每個午夜,天瞳均勻的呼吸聲陪伴著他的無眠,直至他累得再也支撐不住,累得昏昏睡去。
每個白日,他不再理會單于庭的政務,隻身待在帳中飲酒,或者呆呆地坐在湖邊,一坐就是一整日,誰也不敢上前打擾。
單于庭的一切,自有倫格爾等人處理,無需他操心,他只管沉溺在悔恨、消沉、自閉的世界中,一日又一日,渾渾噩噩,日夜顛倒。
深雪不在了,他不知如何是好,他還沒適應她的離開,那種無心的感覺,讓他意志消沉、雄風不再,再也提不起任何精力,猶如斷翅的雄鷹,再也無法起飛、搏擊長空。
因為,深雪,就是他的翅膀,是他胸中那顆跳動的心。
他也想振作起來,重整威風,讓匈奴重新強大,然而,他有心無力。
————
這日黃昏,禺疆一動不動地坐在湖邊。
清風吹拂,吹起他零落如草的黑髮。
湖畔的青草隨風搖曳,綠意盎然,拔節生長,而他已然凋零。
夕陽西沉,璀璨的晚霞眾星拱月一般簇擁在落日四周,染紅了整片翠綠的草原。
許是看得久了,那夕陽竟然紋絲不動,永遠都在西天似的,永遠都不會離開一般,可是,他知道,夕陽一定會沉入黑暗,黑夜總是準時地降臨。
深雪最喜歡燦爛而又悲壯的夕陽,以往,他們時常策馬來到湖邊看夕陽,如今……
何時,他們才能一起眺望那壯美醉人的夕陽,擁抱著等待夜幕的降臨?
身後傳來腳步聲,那腳步聲越來越重,好像故意重重地踩著大地。
禺疆回首,看見一個瀟灑的男子沉穩地走來。
金紅的霞光籠罩在那人身上,為他鍍上一層炫目的光芒,模糊了他的臉,只剩一片灰影,只剩在風中飄蕩的黑髮。投在地上的影子長長的,挺拔,軒昂。
來人正是呼衍揭兒。
呼衍揭兒在禺疆身旁坐下來,似是取笑,又似質問:「大單于,單于庭北撤五百里,你這個當大單于的,就什麼都不管了嗎?」
禺疆不語,也不看他,兀自望著波光瀲灩的湖水。
冷涼的風吹皺了一湖碧水,碎金蕩漾,金光閃閃,四處散溢,晃人的眼。
「你究竟想怎樣?別以為不說話,就什麼事都沒有。」呼衍揭兒憤怒地吼。
「一切都是我的錯。」禺疆的嗓音沉重、嘶啞。
呼衍揭兒心頭一緊,一月餘未見,他好像蒼老了幾歲。
深雪被擄,對他的打擊是最大的,他經受的是何等煎熬?
當呼衍揭兒聽聞這個消息時,絲毫不敢相信禺疆攻打趙國、卻讓深雪身陷月氏,他唯一想做的,便是立刻衝到單于庭,殺了禺疆。
回首已是兩三年,深雪仍然盈盈地站在他的心中,佔滿了他整顆心。
那種刻骨的迷戀、經久不變的情愫,讓他痛苦不堪,也讓他甜蜜萬分。
當初,他想著,娶須卜瓏玲為閼氏,或許可以淡化對深雪的癡迷與渴望,嘗試接納另一個女子,嘗試著去愛上須卜瓏玲。可是,兩三年來,枕邊人竟然比不上刻在腦中的倩影。他能給予須卜瓏玲的,只有作為一個丈夫的責任與柔情,他所能完成的,也只是一個草原男人對女人的憐憫與尊重。
說白了,須卜瓏玲始終走不進他的心,或者說,他的心中再沒有位置容納她。
禺疆的痛,他感同身受。
禺疆一定恨不得砍了自己,然而,一個多月了,他竟然還這麼頹喪、消沉,變成一個廢人,難道他就不想救出深雪嗎?他到底在想什麼?
「誰對誰錯,已經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深雪已經被擄到月氏,不知會遭遇到什麼,而你呢?飲酒,昏睡,消沉,逃避,你究竟有沒有想過救深雪回來?」呼衍揭兒恨恨道。
「我不知道。」禺疆幽幽道,彷彿一個憂鬱的幽靈。
「你說什麼?」呼衍揭兒怒吼。
禺疆仰首,望著那西垂的斜陽。
於他來說,此時的黃昏已不再壯麗,只餘蕭瑟、蒼涼。
他的眉宇刻著一道細痕,彷彿刀鋒鐫刻一般,「左谷蠡王,假若你想統領單于庭,我可以讓出大單于之位,你的本事不在我之下,我們匈奴在你的統領下一定會重整雄風。」
呼衍揭兒震住,完全沒有料到,只因一次戰敗,只因深雪被擄,他就頹喪至此,頹廢得連大單于之位都不要了。
怪不得他不管不問單于庭的大小事務,怪不得他會喝酒到醉、醒了接著喝,日復一日,以此麻痺那種鑽心的痛……
禺疆拿起酒袋,咕嚕咕嚕地灌下割喉的烈酒,然後道:「誰都不要打擾我。」
呼衍揭兒的胸中怒火直升,厲目瞪著他,而他卻悠閒地飲酒。
短短幾日,他已經不復往日大單于的雄風、威嚴與霸氣,變成一個哀傷的男子,身形銷骨,容顏憔悴,尤其是那雙黑亮的眼睛,疲倦、混濁、無神,看不清其他人,更看不清事實。
這便是他的自我折磨。
可是,再如何痛,他也不能再這樣消沉下去。深雪需要他,需要他的搭救,需要他從戰敗的陰影中振作起來,整頓騎兵,再現匈奴鐵騎的雄風。深雪一定不願看到他這個孬種的樣子,誰也不想看見!
突然,呼衍揭兒站起身,掄起拳頭,往他的臉上狠狠打過去。
禺疆毫無防備,挨了一拳,立時倒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呼衍揭兒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他,猛一用勁把他整個人拽起來,握緊了拳頭,一拳又一拳地揍他,下頜,腹部,大腿,凡是能打的地方,都不放過。
發洩著心中的憤怒,也想打醒他,讓他振作一點。
禺疆沒有還手,任由著他拳腳相向,有如雨點般砸在自己已經麻木的身上。
他感覺到是血肉之軀的痛,一種久違的暢快淋漓,他笑了,原來,他還能感到痛,只是不知道那顆曾經跳動的心,還會不會痛?
呼衍揭兒見他竟然在笑,頓時,熱血上湧,怒火升騰,更猛烈地打他、揍他,往死裡打,彷彿他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個塞滿了草的包袱。
「爸爸……叔叔不要打爸爸……嗚嗚嗚嗚……」
小女孩哭泣的聲音,稚嫩的嗓音是那麼驚恐、悲傷。
呼衍揭兒驚愕地停手,回首看見須卜瓏玲牽著頭曼和天瞳站在不遠處。
酷似深雪的天瞳,刺痛了他的眼睛;她悲傷哭泣的模樣,讓他心痛,讓他再也打不下去。
頭曼掙脫須卜瓏玲的手,揮動著小胳膊小腿,疾步奔來,揚起小拳頭打呼衍揭兒的腿,激動地叫道:「壞人!壞人!不許打我爸爸!我警告你,再打我爸爸,我一定殺了你!」
呼衍揭兒鬆手,禺疆跌倒在地,仍然在笑。
頭曼頭髮散亂,拉著父親的手,輕輕搖著,清秀的臉龐揚起堅定的神色,「爸爸起來……爸爸不要怕,我會保護爸爸,把壞人打跑。」
禺疆被打得鼻青臉腫,好像沒有聽見兒子的話。
頭曼又搖晃著他的手,「爸爸,爸爸怎麼了?」
突然,他緊緊抱著兒子,欣慰道:「爸爸不怕,曼兒長大後一定是一個大英雄,比爸爸厲害,也比這個叔叔厲害。」
呼衍揭兒輕蔑地瞪著禺疆,厲聲道:「你再這樣下去,我不會客氣,我會統領單于庭,救深雪回來。那時,深雪就是我的女人!」
禺疆抬首,與呼衍揭兒對視。
呼衍揭兒看得出來,他的眼眸變了,有了銳氣,有了殺氣。
很好,他並沒有完全喪失鬥志,翅膀折傷了,總會結疤,總會傷癒。
呼衍揭兒往後走去,看須卜瓏玲一眼,抱起嚶嚶哭著的天瞳,拔馬回營。
須卜瓏玲遲疑片刻,走近禺疆。
曾有一瞬間心動的霸氣男子,此時就像一隻受傷的小鹿,躲在無人的角落舔舐傷口,喪失了鬥志,意志消沉,自我封閉,不允許別人的靠近與窺視。
一時之間,她的心中百般滋味,理解他的消沉,明白他的自責,感動他的深情。
假如,呼衍揭兒如此待她,她死而無憾,只不過……
素白的裙裾隨風飛揚,須卜瓏玲輕緩道:「大單于對閼氏的深情讓人感動,然而,假若閼氏見大單于如此,必定痛心。」
禺疆抬眸看她,復又低頭,沉默不語,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無辜而害怕。
「大單于好好想想。」她無奈道,拉過頭曼,柔聲道,「曼兒,咱們回去喝羊肉湯。」
禺疆雙眼微瞇,看著須卜瓏玲帶著兒子上馬離去,面無表情,眸光如雪。
燦爛的霞光漸漸暗淡,那即將落入黑暗的斜陽,正在長草斷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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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將暗,冷意襲人。
西天的璀璨雲霞已經化作深灰色的雲,迎接著夜幕的降臨。
單于庭籠罩在薄霧中,慘淡,蕭瑟,讓人覺得荒涼。
即使單于庭並不慘淡,卻因這不是原先的單于庭,而讓所有人無限感喟。
呼衍揭兒站在穹廬大帳前,抱著天瞳。
放眼望去,滿目悵然,心中淒涼。
與趙國一戰,大敗而歸,單于庭北撤五百里,漠南匈奴各部單于心驚膽戰,對大單于的衝動之舉心生不滿,紛紛前來單于庭挑釁滋事,並且揚言要禺疆讓賢,天地所置匈奴大單于應當是能者居之,而不是喪失大片豐美的草場,不是北撤、逃跑,不是有損匈奴鐵騎的雄風。
天瞳看著他,輕眨著靈動若珠的瞳孔,奶聲奶氣地說道:「叔叔在想什麼?你不能打我爸爸了哦,爸爸最喜歡瞳瞳了。」
每次來單于庭,他都會帶天瞳玩,天瞳與他很熟悉,很親暱。
再者,天瞳甫一出生就對他笑,在他懷中很乖巧
長大後,每次見到他,她就像見到老朋友,膩著他,纏著他,連爸爸也不要了,就曉得叔叔是最好的。
呼衍揭兒一笑,故意板起臉孔,問道:「叔叔也很喜歡瞳瞳,瞳瞳不喜歡叔叔嗎?」
「嗯……我要想想。」天瞳娥眉輕蹙,歪過頭,仿若鄭重地想著這個問題。
呼衍揭兒看著她酷似深雪的眉眼,心中異常柔軟。
抱著她,他的心中充滿了憐愛與疼惜。
還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他彷彿看得見長大後的天瞳,亭亭玉立,酷似深雪,卻有自己傲世的風姿。
天瞳還這麼小,他竟然有這種想法,實在罪無可恕。
他故作傷心道:「還要想呢,瞳瞳不喜歡叔叔,叔叔真傷心,以後再也不陪你玩了,也不來看你了。」
天瞳若有所思地點頭,「好吧,我就喜歡叔叔好了。叔叔,能不能放我下來?」
呼衍揭兒一愣,看著她水汪汪的黑瞳,半晌才放她下來。
「叔叔蹲下來。」天瞳仰起小臉,稚氣地命令。
「瞳瞳要做什麼呢?」他愈發好奇了,蹲下來,握著她的小手,俊眸含笑。
天瞳睨著叔叔,眼波流轉,烏黑的瞳仁靈氣地轉著,接著,她湊近他的臉頰,輕輕地吻了一下,然後急急後退,粉嫩的臉蛋洋溢著無邪的笑,「媽媽說,瞳瞳不可以隨便親別人,只有喜歡的人才可以。」
呼衍揭兒全身僵硬,半晌才回神,心中竟有絲絲的甜蜜,「瞳瞳都親了哪些人?」
「除了媽媽、爸爸,就是叔叔了。」天瞳的一雙清眸純淨如水。
「瞳瞳過來……」呼衍揭兒柔聲道。
天瞳卻轉身跑了,邁著細碎的步子。
他緩緩笑了,心中柔軟。
他從來不知,也不去深究,為何這麼喜歡天瞳,為何對待天瞳這麼特別、這麼呵護、這麼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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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廬大帳前上演的這一幕,落入兩個女子的眼中。
遠遠的,須卜瓏玲和丘林非瀾站在一頂大帳前,望著呼衍揭兒與小居次的一舉一動。
丘林非瀾心中明白,須卜瓏玲的心必定暗淡無光。
她看著纖瘦的須卜瓏玲纖瘦,感慨萬千。
也許呼衍揭兒對她不夠好,像倫格爾真心真意地愛自己,百般呵護自己,她的日子能好過嗎?她看似擁有了草原上英雄般的男人,卻得不到夫君的愛,該是怎樣的煎熬與苦楚?
短短兩三年,須卜瓏玲便這般消瘦,想必她過得很苦。
守著一個心中沒有自己的男人過日子,還有比這更苦的日子麼?
丘林非瀾輕輕一歎,笑道:「瓏玲,這次在單于庭待幾日?為何不帶兩個孩子來玩玩?」
須卜瓏玲側過身,輕笑道:「五六日吧,揭兒拿主意,隨他了。」
丘林非瀾瞧得出這輕笑的苦澀與無奈,換了一個話題,「左谷蠡王似乎很喜歡小居次,每次來單于庭,都帶著小居次玩。」
須卜瓏玲略一遲疑,目光淡淡,「是啊,也沒見過他這麼喜歡小孩,我為他生養了兩個孩子,他很少抱他們。只有孩子哭鬧的時候,他才會哄一下。」
「匈奴男人的秉性皆如此,會哄孩子,就很好了。」丘林非瀾驚詫,只怕自己的無心之語刺痛了她,「小居次確實玉雪可愛,調皮得很,鬼精靈似的。」
「姐姐無需安慰我,我與揭兒之事,你都知道的,揭兒……妹妹沒用,一直得不到他的心,他能這般待我,給我最高的榮耀,給我一個安寧的家,還有一雙兒女,我已經知足。倒是姐姐,右谷蠡王待姐姐這般癡心,讓人羨慕,姐姐此生也無憾了。」須卜瓏玲竭力裝出無所謂的樣子,越是如此,越讓人憐惜。
「妹妹不必傷懷,男人的心思很難猜。倫格爾不也是如此麼?給他生了個漂亮的女孩兒,也不見得多喜歡。你說吧,草原的男人不是喜歡飲酒,就是揮刀殺戮,在他們心中,女人算什麼?要說最癡心、最深情,非我們大單于莫屬,可是,如今一個遠在月氏,一個悲痛消沉,也不知何時能相見……」丘林非瀾開解道。
「是啊,他們彼此相愛,卻經受著最悲哀的痛苦,我們能守著夫君過日子,應當好好珍惜才是。」須卜瓏玲也感慨道。
「大單于對閼氏用情如此,兩三年來不肯再娶閼氏,閼氏也該滿足了。」丘林非瀾疑問地問,「不過,我不明白,雖然閼氏是草原少有的絕色美人,但到底有什麼不同之處讓大單于如此迷戀,甚至甘願放棄草原所有美人?」
「你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這個問題,大概只有大單于自己知道了。」她眸色一轉,澀然笑道,「不止大單于,還有另一個男子對閼氏念念不忘,對別的女子不屑一顧。」
丘林非瀾知道她所指之人,在他們四人當中,受傷最深的怕是須卜瓏玲了。
然而,男女之情事,非外人所能插手。
其實,呼衍揭兒與須卜瓏玲都是可憐的人,一個是懷著那一份情意默默地付出,與不愛的女子在一起;一個是與深愛的人在一起,卻永遠得不到他的心。
他們可憐、寂寞,卻只能互相體諒、尊重,坦然面對,兩顆心,無法靠近。
她沉吟道:「閼氏為我們匈奴的統一、強大耗費了很多心力與精力,我聽聞,當初建立單于庭,比如谷蠡王、督尉、當戶等等的設立,就是閼氏想出來的。還有一些事情,閼氏也都參與了,不過她只對大單于說。也許就因為這樣吧,大單于才那麼愛她、敬重她。閼氏聰慧過人,在背後支持、輔助大單于,即使大單于再娶閼氏,只怕也是不屑一顧。」
「也是,他們之間再也容不下旁人了。」須卜瓏玲深深地感歎。
而她的左谷蠡王——呼衍揭兒,也容不下旁人,包括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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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身穿白袍的男子站在穹廬大帳前的台基上,負手而立,形銷骨立。
廣袤的蒼穹懸著一枚半月,月影離離,纖華細細,整個天地彷彿籠著一層涼薄的寒氣。
春夜寒涼,絲絲寒氣縈繞在他的週身,猶顯得愁魂寂寂。
李牧派兵追擊,所幸深雪下令預先準備,否則,單于庭北撤五百里不可能這麼順利,不可能損失這麼小。
禺疆不得不佩服她的先見之明,可是,他終究輸了她,輸得一敗塗地。
那種揪心蝕骨的痛,撕扯著他的身與心……
是的,他感到痛了,那麼痛,痛得無法忍受。
他不知道還能忍受多久,他很想立刻發兵攻打月氏,然而,匈奴慘敗而回,四分五裂,各部騎兵加起來不過五萬。各部單于不再聽命於他,各自為陣,單于庭形同虛設,他麾下騎兵只剩一萬餘。
如此形勢,如何打得過月氏?
那麼,如何救回心愛的女子呢?即使到了秋天,他也沒有把握救人。
他感到深深的迷惘與無助。
「咻——咻——咻——」
遠處,尖厲的呼嘯聲沖天而起,迴盪於寧謐的暗夜,聲裂人心。
那是鳴鏑的呼嘯聲,俗稱響箭,箭一旦飛射出去,就會發出尖銳、刺耳的嘯聲,幾里之外都能聽到。
禺疆心中一動,想起深雪說過的一件事。
有一次,深雪問他:「你見過一種會發出聲音的箭嗎?」
「有,這種箭叫做鳴鏑,打造上比較麻煩,所以不多,打獵的時候用的比較多。為什麼問起鳴鏑?」
「我聽說匈奴有一個部落,單于就是利用這種鳴鏑來訓練騎兵的。」
「哦?如何訓練?」
她說,但凡單于射出鳴鏑,單于的一百個護衛就必須立刻舉箭發射,目標就是單于發射的目標。假如單于射向自己的愛馬,護衛必須射馬;假如單于射向自己的閼氏,護衛必須射閼氏;假如單于射向不服者,護衛必須射不服者。
不從者,立斬無赦。
當然,這一百護衛需要經過殘酷的訓練才能忠心不二,才能絕對服從單于的命令。
一百護衛中,連續斬殺了一二十名,以新人補充,才訓練出一支鐵一般的護衛隊,聽命於單于,以鳴鏑的聲音為號,冷酷無情,不服從任何人的命令,不識父母,不識親友。
當時聽來,他也沒太在意,只覺得這種訓練方法太過殘酷,泯滅了護衛個人的心緒與意志。如今,漠南匈奴分崩離析,今非昔比,勢必採取強硬的手段,才能懾服那些蠢蠢欲動的各部單于。他們太囂張、狂妄,說不定,過陣子就會大舉攻入單于庭,到時該如何是好?
鳴鏑,是一個不得已而為之的絕妙方法。
禺疆深深呼吸,主意已定,連日來緊繃著的身軀與腦子驟然鬆懈,頓感輕鬆。
夜幕上的月亮清寂孤單,凝脂般的月華灑遍草原,單于庭彷彿披著一層薄薄的白紗,朦朧而迷離。
「麥聖。」他頭也不回地喚了一聲,
「單于有何吩咐?」麥聖從黑暗處走出來。
「明日挑十個機靈的騎兵,後日你帶他們前往月氏,喬裝成月氏人潛入昭武城,打探閼氏的消息。可在邊境上找一個月氏人帶你們進城。具體事宜,明日與你細說。」禺疆黑眸微瞇,精光畢露,彷彿深夜的蒼狼發出凶厲的光,他又吩咐道,「明日一早,讓洛桑到穹廬大帳候命。」
「麥聖遵命。」麥聖高興得咧嘴傻笑,隨即退下。
大單于的吩咐堅決、果斷,變回以前那個雄心萬丈、睿智果決的大單于,之前的頹廢與消沉煙消雲散。
他一直相信,大單于一定會振作起來。
禺疆望著他輕快、興奮地走遠,淡淡一笑,第一次覺得麥聖也有可愛的一面。
「看來,大單于已經有所決定。」悠閒的聲音自斜右側傳來,打破了月夜的靜寂。
「這麼晚了,左谷蠡王還沒就寢?是出來賞月嗎?」禺疆笑道,無需轉首也知道來者何人。
「別叫我左谷蠡王,聽得煩。」呼衍揭兒與他並肩而立,故作一本正經地問,「我打你那幾拳還真管用,你如何謝我?」
「謝你?當然是以拳頭謝你。」話落,禺疆鬼魅似地轉身,揚起拳頭往他的頰邊打去。
呼衍揭兒不防他來這麼一招,避無可避,硬生生地挨了他一拳,疼得齜牙咧嘴,誇張地鬼哭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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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間,飛雪苑變成活死人墓,冷風嗖嗖,陰氣森森,一入夜便暗影重重,宮燈盡滅。
無人膽敢靠近散播疫症的飛雪苑,人人談匈奴色變,因為,匈奴大閼氏身患疫症兩日後,又傳開一個新的謠言:服侍匈奴大閼氏的秋霜也身染疫症,病入膏肓,藥石無靈。
當所有人畏懼飛雪苑,不敢靠近一步,正是楊娃娃夜裝出行的絕好時機。
連續兩夜,她摸熟了飛雪苑周邊宮室的環境,今晚,她打算摸清整個月氏王宮。
夜風吹拂,寒意刺骨。
此時正是夜夢深沉的時刻,偌大的王宮死寂沉沉,只餘微弱的燈火在風中飄搖,昏影搖曳,暗影重重。
偶有夜鳥撲稜稜地飛掠而起,震得枝葉簌簌地響,讓人心驚膽寒。
一抹嬌小的黑影敏捷地穿梭於各個宮室走廊之間,身姿輕盈,無聲無息地飛奔而過,彷彿黑色的幽靈,詭異地出沒昏光暗影之中。
終於大功告成。
月氏王宮的地形與佈局並不複雜,方正實用,宮室也不多,不費多少時間就可以東西南北逛一遍。
楊娃娃得逞似的笑,卻又犯難了。
逃出王宮並不是難事,難的是是逃出昭武城。
再者,月氏與匈奴之間橫亙著廣袤的沙漠,如果沒有充足的準備,根本不可能橫穿沙漠回到匈奴。
怎麼辦?
她一人在月氏,當真孤絕無援。
或許,醫官和秋霜可以利用一下,可是他們能幫的畢竟有限。
如果能大搖大擺地走出昭武城、越過沙漠,談何容易?根本不可能。
前方的宮苑有燈火,昏黃的光從木窗漏出,好像有人。
楊娃娃輕手輕腳地靠近,突然,一陣如珠玉滾落的嬌笑聲驚破了靜夜,讓人毛骨悚然。
**男主要發威了喲,要盡快救出娃娃。話說娃娃聽到的這叫聲是誰的呢?有什麼貓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