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水重若如鮮花般年輕的臉,柴玉想起當時的情形,心中一酸,自己也不過才二十五歲,為何就顯得如此蒼老?
走上前幾步,眼裡泛起一層薄霧,更襯得雙眸晶瑩剔透,清澈氤氳,波光流轉,竟是極致風流。舒嘜鎷灞癹
水重若不由一怔,沒想到平日裡素來文靜溫雅的柴玉竟有這樣一雙深邃動人的眼睛,芙蕖艷華,皓月東昇,煞是好看,卻又恍惚覺得彷彿在哪裡見過,慢慢皺起眉頭來。
只聽柴玉緩緩說道:「看娘娘的神情,莫非是想起了什麼故人不成?」
瞇了瞇眼睛,心如電轉,當聽到這個「故」字時,仿若陽光透過烏雲,靈光乍現,原來如此。
水重若自幼記憶超凡,過目不忘,這雙眼睛的確像極了一個人,已故的文德皇后喬郁書。
當初墜崖時,曾在石洞中見過喬皇后的畫像,畫中的人兒眼睛顧盼有神,神采飛揚,欲語還休,像是真會說話兒一樣,自己當時還嘖嘖稱奇。
那幅畫當然出自「丹青妙筆」段飛之手,而段飛又是以畫眼傳神而被世人傳頌。
其實,柴玉的外貌氣質溫雅端莊,而喬後卻柔美嬌俏很多,但若只單看眼眸,那簡直就是文德皇后再世。
先帝素來癡迷喬後,難怪會對柴玉鍾情,只是先帝的歲數足可做她的父親了,這個胸中有溝壑萬千的女子也甘願委身?
柴玉神色落寞地看向窗外,神思有些恍惚,聰明絕頂的她,當然知道水重若心中所想,其實,她是不願的,也有很多法子可以拒絕的。
但她卻主動選擇了同意,為此父女險些鬧翻。
選擇常伴先帝身旁,是因為那是可以站在墨晟悠身邊,最近的距離,今生,已是無望,能在最近的距離守候,也是一種幸福。
後面的事情就很清楚了,墨晟悠得知先帝尚在人間,欣喜若狂,表面上卻是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更使出渾身解數處處討好,甚至不惜以身養毒,以此來麻痺孫清兒。
暗地裡,父子聯手,開始全力部署,這裡面當然也有不少先帝的手筆,比如劉展風,比如鮮於任,比如,……墨煊皓。
否則,以墨晟悠稚子之齡,恐怕難以駕馭一眾老臣,更何況執掌暗龍令,這也解釋了柴玉為何知道袁不問的十二字批文。
為掩人耳目,墨晟悠將柴玉納入後宮,冊封為靜妃,平日照顧先帝,直到四年前,先帝終是挨不過病痛之苦,溘然長逝。
當年正是先帝臨終前的囑托,她才能及時地將雙生子送出一個,保住了最後一點血脈,只可惜先帝還未來得及看孩子一眼,就……。
自嘲一笑,柴玉說道:「說實話,妹妹很羨慕姐姐,有顯赫的身世,有如花的容貌,有驚世的才華。如果沒有你,鮮於任不會這麼快歸順,如果沒有你的故意中蠱,初雪,哦,不,侯聘婷也許根本就不用死,說穿了,你才是真正的贏家」。
水重若聞言,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沒有言語。
「你比皇上、太后和妹妹我都藏得更深,藏得更好。鮮於任就算沒有暗龍令,也會因為幼時的遭遇被你扼住喉嚨,不得不就範。而侯聘婷下蠱之時,你早已察覺,就算沒有我的藥丸,你也會安然無事,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這些事情與你無關,與燕國無關,所以你袖手旁觀,冷眼相看。你從到這裡來就籌謀著要怎樣才能離開?所有的人,都只是你的棋子而已」。
柴玉滿臉悲憤,一字一句地說道:「其實,你才是那個最心狠手辣的人,太過無情,太過自私。所以,你將注定孤獨終老」。
水重若心頭一跳,前世,她家人慘死,遭人背叛,命喪黃泉;今生悲劇重演,父皇命隕,皇兄病重,燕國危殆,才不得不以和親之名退軍,以此換得皇兄登上大位。
人前和氣親切,人後冰冷如霜,她的心只因家人而跳動,家人是她的底線,沒有什麼人比他們更重要。
於是,守護變成了一種習慣,滲入到骨髓血脈中,已經與生命融為一體了。
面對柴玉的質問,穩如磐石的心有些動搖,她其實早就覺得初雪可疑,因為她在六歲那年就發現了染血的內衣褲,起初並未留意,後來回想竟像是女人每月都會來的葵水,初雪不過比自己年長一歲,不禁就起了疑心。
當初主僕三人一同救下那少年時,她已然知道是中了鶴山青的毒,而鶴山青毒性霸道,要是稍有接觸就會被傳染。
因為心中存疑,所以格外留心初雪的動靜,見她只是微微地「啊」了一聲,並未像初晴那般昏厥,而是後來才假裝跌倒的時候,便已知事有蹊蹺。
於是,她便反其道而行之,故意暴露自己百毒不侵的體質,按兵不動,倘若初雪並無異心也就罷了,如果不然,便會萬劫不復。
而她,顯然選擇了後者。
於是,自己便花了十年布了個局,只不過劇本是在秦國的皇宮上演,並以初雪的死亡而告終的。
只是沒想到,生死關頭,初雪念及舊情,放下仇恨,為了救自己,居然毫不留情地犧牲了生命,其實她本不用死,但她已是生無可戀,萬念俱灰,也許死對她而言,才是最好的解脫。
關於這個結局,算是意料之內,情理之外吧。
「那你又為什麼肯幫皇上?我知道那夜的刺客是你找人假扮的,只是想拖延時間。我還知道,劉芸兒能夠這麼順利地逃宮去,也是你暗中相助。」
「就連劉展風麾下的霽安衛都是你的手筆對吧?我說呢,這大軍進城,沒有皇帝的手令怎麼可能,這不是造反嗎?即便是衝破了城門的防守,也不會一點兒風聲都沒有,就突然出現了」。
點了點頭,水重若開口說道:「不錯,劉芸兒是由我的親衛護送出城的,只是他擔心我的安危,出城後立即折返,否則芸妃也許可以不必死」。
事後,她曾經為此狠狠訓斥了白松淵,如果兵符送不到墨晟悠手裡,情勢將一發不可收拾,好在芸妃不負所望。
「至於霽安衛嘛,皇上臨行前,本宮問他要了個東西,一張空白的諭令」。
柴玉一聽,笑了,「果然,他對你還是特別的,真的對你沒有半分防備」。
搖了搖頭,水重若說道:「你又錯了,本宮和他乘的是同一條船,船沉了,他也活不了」。
「本宮之所以願意出手幫他,是因為本宮欠了他一條命,碧草」,當日碧草為了掩護她,死的太慘,就在那時,她才微微有些動心,第一次開始對家人以外的人產生了親近之意。
這種人,名叫朋友。
所以,她決定出手。
碧草與初雪不同,雖同為丫鬟,一個素不相識,卻肯捨身相救;一個多年相伴,卻又臨陣倒戈,孰輕孰重?她心如明鏡,秦國的興亡與她無關,但知恩圖報,她還是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