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沖,西郊,雲陽山北。舒嘜鎷灞癹
秋初的季節,空氣中透著清爽,涼風徐徐,鬱鬱蔥蔥的樹木隨風輕輕搖擺,遠處傳來鳥聲蟲鳴,一切都是那麼地怡然自得。
一棵寒山松下,兩個週身染血的身影破壞了這裡的安寧和靜。
孫清兒的身上早已被鮮血浸透了,青色的衣衫看不出本色,滿頭青絲驟然變白,乾枯的顏色昭示了生命的即將逝去。
李秀的報復是慘烈的,不僅以犧牲生命為代價,更催發了沉澱在體內的毒素,再加上柴玉的一擊,孫清兒如同風中殘燭,奄奄一息了。
蘇玉華靜靜地抱著孫清兒,臉上平靜無波,只是眼眸深沉,暗波流轉,不知心有何想。
吃力地抬起手,孫清兒摸向臉皮,戰戰巍巍的手指在上面慢慢摸索著,看向蘇玉華的目光隱約帶著哀求。
輕歎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瓶藥水,輕輕地搽在她的臉上,蘇玉華安慰似地對她笑了笑,說道:「放心,很快就好了」。
果然很快,孫清兒的鬢角處慢慢浮出現了一道細小的痕印,沿著邊緣,手指輕輕一提,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被揭了下來。
面具下,女子肌膚勝雪,高鼻櫻唇,最奇特的是,眸子蔚藍如海,三十出頭的年紀,這才是孫清兒,哦,不,是巫靈族聖女卓婭的真實容貌。
卓婭手指輕輕摩挲著手中的這張人皮,嘴角露出一絲淒涼的笑意,看了半響,方才低聲說道:「玉華,這就是陪伴哀家二十年的臉」。
「為了這張臉,死了很多的人,剛開始的時候,哀家聞著這張臉散發的血腥味,都噁心得想吐。但是慢慢的,哀家就習慣了。又後來,哀家覺得這剝皮去骨發出的滋滋聲,在這空寂黑暗的皇宮中,就是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
說到這裡,卓婭的手有些微微發顫,不知是傷重,還是後悔。
長長地吐了口氣,繼續說道:「有時候,哀家在想,如果家園沒有被毀,如果沒有入宮,如果沒有遇見先帝,如果沒有師從千面門,如果沒有……」。
聲音越來越低,不知道她究竟在感歎些什麼,只聽到最後一句,「那該多好啊」。
蘇玉華低頭看著懷中的人兒,眼裡暗波洶湧,深邃幽暗,良久,抬手摸了摸卓婭凌亂的頭髮,說道:「其實,你這又是何苦?別人不知道,難道老奴還不知道,王爺根本就是你親生的」。
卓婭勉笑一下,「他可以是先帝的兒子,但絕對不能是哀家的兒子。我這個妖婦怎能有這麼好的兒子?墨晟悠恨毒了哀家,如今他大權在握,一定不會放過溪兒的」。
看了看蘇玉華,繼續說道:「你是知道的,墨晟悠在眼皮子底下都騙了你我這麼多年,可見此人藏得太深。溪兒自幼得哀家溺愛,雖有幾分天資,但論手段心機定不是他的對手。以墨晟悠的個性,你覺得他能夠放過溪兒」?
喘了口氣,卓婭搖了搖頭,說道:「與其如此,倒不如讓溪兒將這一身的榮華脫去,出了宮,安安穩穩地做個平凡人,哀家就知足了」。
眼光一黯,「哀家這一生,都受權勢富貴所累,不想他也步此後塵」。
蘇玉華想起卓婭這二十幾年來耍盡心機,使盡手段,都是為了那無上的榮耀和地位,沒想到臨終前,居然會給自己的兒子選擇這樣一條平凡普通的路。
只是墨晟悠會因此放過墨言溪麼?
彷彿看透了她眼裡的顧慮,卓婭點點頭,說道:「今日,哀家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算是正式將溪兒與哀家的母子情分做了個了斷。當下,墨晟悠根基未穩,朝中還有哀家經營多年的勢力,如果他夠聰明,就一定會赦免溪兒,最起碼暫時能夠保住溪兒一條命,至於將來……,就要看這孩子的造化了」。
臉上滿是落寞憂傷,還有深深的擔憂,這就是母親。
再心狠手辣,陰險狡詐,她始終也是個母親,在自己生命的盡頭,為了兒子的命,不惜扯下彌天大謊,也要將兒子遠遠地推開,生生地將這血脈之情斬斷,臨死都不得見面。
拉了拉蘇玉華的衣袖,卓婭低聲問道:「對了,方才施連喜說他曾去過先帝的靈柩,因為觸摸過先帝的衣衫而沾染了皎皎白華」,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是不是你……」。
蘇玉華聞言,點了點頭,答道:「是我」。
冷笑一聲,「施連喜那個老東西真是糊塗,居然會以為是你下的毒」。
卓婭有些愕然,這跟平日裡的蘇玉華不太一樣,是哪裡不對?
蘇玉華彷彿沒有看到卓婭的表情,自顧自地說道:「這麼多年,你最愛的人始終是墨玉周,惜若至寶,又怎麼可能在他死後,將皎皎白華下在他的衣衫上呢?施連喜要查,那我就讓他查個夠,最好送他歸西,到陰朝地府,親自去問問墨玉周」。
輕輕地將卓婭靠在一旁的松樹下,蘇玉華緩緩走到崖邊。
忽然問道:「娘娘,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為何我會帶你到這裡來」?
卓婭環顧了一下周圍,她知道這裡是雲陽山,因為終日籠罩在霧色中而得名,只是帝都四周山脈中平平無奇的一座。
也不待她回答,便說道:「娘娘,我給你講個故事」。
「從前有個孩子,他的家人都被殺了,全族只剩下他和他母親。五歲那年他母親去世,臨終前告訴他所有的過往,並囑咐他長大後一定要報仇,還把家傳秘籍給了他」。
卓婭的臉色有些發白,她知道平日裡蘇玉華沉默寡言,甚少說話,「就在那一年,他經過雲陽山」,用手一指,「喏,就是那裡。他無意中撿到了一個襁褓中的嬰兒」。
「這嬰兒長著高高的鼻樑,長長的睫毛,哦,對了,還有一雙藍寶石的眼睛」,說到這裡,卓婭不由地「啊」了一聲。
孫玉華看著她,眼裡有些悲憫,卓婭的身體更是不可控地發起抖來。
緩緩說道:「後來,那個孩子想既然全天下的人都在抓捕他,不如用眼前的孩子當個障眼法吧,倘若日後事敗,這孩子就是他的保命符」。
卓婭一聽,掙扎著想站起身來,指著蘇玉華,顫聲說道:「你,原來你才是巫靈族的聖女」。
身體猝然一歪,大眼圓瞪,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