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疑把許靖剛才對秦宓說的話,又還給了他,再加上剛睜開眼睛那呆滯的表情,直把許靖氣的鬍子倒豎,可對方一個孩童,自己自持身份怎麼發怒?
許靖臉漲的通紅,只說不出一句話來。
王甫對劉璋道:「主公,現在這個結果就是最好的了,秦宓已經把世族要說的話說出來了,而許靖也全部反駁了回去,不能讓周不疑攪局,平添許多變數。」
劉璋捶了捶額頭,隨口道:「看看再說吧,許靖幾乎立於不敗之地,我倒想聽聽周不疑怎麼反駁他,周不疑是罕見的神童,如果受挫一次,也對他有好處。」
周不疑從蕭芙蓉身上爬起來,慢悠悠地道:「許先生的話,說的不過一個觀點,商業可以賺錢,賺錢可以強兵,強兵可平亂世,驅胡虜,對不對?」
許靖遲疑地點點頭:「沒錯,所謂……」
「等等,聽我說。」周不疑打斷許靖的話,許靖氣的大喘粗氣。
周不疑突然歎息一聲,作沉痛狀:「許先生的目光何其短淺,根本不明白聖人重農抑商的良苦用心,沒錯,商業是可以賺錢,可賺錢的同時呢?先生難道沒聽說過無奸不商嗎?
百姓見商可得利,必然趨之若鶩,長此以往,社會必然以利益為先,道德淪喪,相信許先生作為當世大儒,不會看不起道德吧?道德淪喪之後,必然反噬經濟,到時候人人都活在算計之下,真情不再,百姓物質豐富了,精神卻空虛了,活的更加痛苦,如何了得?」
「這……」
周不疑把道德提到社會層面,許靖無言以答,劉璋心裡卻很驚訝,這周不疑見識該是如何廣博,道德淪喪,反噬經濟,這已經在二十世紀初的歐美,和二十一世紀的亞洲得到驗證,而作為古人,竟然能認識到這個層面,這周不疑的智慧也太可怕了。
周不疑繼續道:「聖人說重農抑商,並非杜絕商業,也杜絕不了,因為如先生所說,商業能賺錢,無論什麼時代,都有人去經商,所謂農者不著紗,紗者無米糧,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聖人之所以重農抑商,是不能讓商業氾濫,維持社會淳樸。
而且許先生的邏輯實在有點跳躍,誰說商業賺錢,然後就能富國強兵?先生不聞春秋五霸,有鄭國嗎?戰國七雄,韓國國力排在第幾?這兩個國家可都是以商業為本,怎麼沒如先生所說,一統天下,反而是秦國靠著商鞅變法誅滅六國?商鞅變法裡面非常重要的一項內容就是重農抑商,先生博學,不會不知道吧?」
許靖哼了一聲:「你獨提韓、鄭二國,為何不提齊國?齊國以商強國,為春秋五霸之一,在戰國也是經濟發達,超過其他六國,如此輝煌成績,難道不足以說明商業的作用嗎?小子胡言亂語,不足一曬。」
許靖簡直覺得與一個小孩爭辯掉價,可是周圍士子都看著又不能怯場,士子們聽了許靖的話立刻來了精神,只覺得周不疑再無話可說,現在他們只想自己心中的大儒駁倒這個小孩,全然忘了他們本來也是贊成重農抑商的。
周不疑卻哈哈大笑起來「小子的話不足一曬,先生的話倒是一針見血,一說就說到重點了,齊國的確以商強國,可是先生知道齊國怎麼滅亡的嗎?齊國國力強於秦,卻坐視秦國滅了五國,最後獨木難支,轟然倒下。
世人皆以為齊國是中了秦國遠交近攻之計,大謬,秦國可以遠交近攻,難道齊國就不可以嗎?其實乃是商業誤國,齊國的商人與各國都有貿易往來,得罪任何一國,他們都會蒙受損失,他們以私利綁架國家,所以商業主導的齊國既不敢反對秦國的擴張,自己也不敢擴張,最後導致敗亡。
這正是小子要陳述的觀點,商業牟利之後,會造就大批商人,他們會以稅賦和商品要挾國家,以自己的利益左右國家政策,而他們的利益往往與國家利益不一致,就像齊國,就算滅國了,商人依然是商人,可齊國已經不在。
如果益州興盛商業,今後劉皇叔要征剿漢中米賊,與漢中有巨額商業往來的商人就會制止,如果這股力量太大,皇叔必不敢輕舉妄動,試問許先生,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周不疑的觀點太過新奇,雖然不像許靖秦宓那樣拽文,可其他人還是聽得懵懵懂懂,只隱約覺得很有道理,只有劉璋心裡一清二楚,對周不疑訝異更甚,因為他知道商業綁架國家的例子太多了。
二戰之前的綏靖政策,並非英法領導人沒有遠見,而是國內商人不願捲入戰爭,如果領袖要武力抑制德國擴張,那些人就會在議會內閣投反對票,領袖只能下台,如果丘吉爾早幾年當首相,恐怕也與張伯倫差不了多少。
而到了現代,為了顧及經濟狀況,更是再也不敢有大規模戰爭。
這些道理牽扯太多,根本沒有對錯,可是周不疑作為千年之前的人,能認識到這個程度,已經是逆天了。
王甫焦急地對劉璋道:「主公,這周不疑有罕見才學,恐怕許靖不是他對手,如讓他駁倒許靖,恐怕我們推行商業有大麻煩,快阻止他吧。」
劉璋緩緩搖頭:「現在阻止他,更顯得我們心虛,先看著吧,如此奇才,能看他坐論天下,也是一大快事。」
許靖愣愣地站在原地,周不疑的話已經超過他的認識,實在不知怎麼回答了,可是不回答周不疑,自己一個大儒,在眾目睽睽之下輸給一個小孩子,豈非奇恥大辱?
許靖半天憋到:「你如此說來,當初孝文皇帝興商是錯的嗎?天下產物分佈不均,如果沒有互通有無,何以取長補短?如果沒有商業積財,逢到災年,災區米糧無收,如何救濟災民?難道讓那些災民餓死嗎?」
許靖的話有坑,把孝文皇帝抬了出來,周不疑直言反駁,就是駁皇帝,就是不同情災民,不但會有禍事,也不得民心,方才秦宓就是被這一招詰難到無言以對。
眾士子一看許靖拋出這個觀點,都以為周不疑無言以答,一些看好這個神童的,也好奇周不疑要怎麼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