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媚兒忍著痛,忽然想起十幾年前自己從鳳厲靖身邊逃出來與他相約在韋城會合的情景。彼時,他在城門外騎著白馬等她,黃昏的夕陽下,他一襲白衣纖塵不染,笑得風輕雲淡,眉目如畫,是那般的清俊如謫仙。
她怎麼也忘不了,他迎向她時眼底那抹溫潤的眸光,像是可以溫暖她一輩子,讓她依賴一輩子。
旁邊的少年半仰起臉望著花園上面的天空,夏夜的星空特別美麗,可他的心情很沉痛,強忍那欲出的淚花,他低聲徐徐道:「義父的身體早就不好了,每個假期我過來,他都叮囑我不要將情況告訴母后,說母后現在生活靜美,又忙著幫父王搞活經濟,說您已夠忙的了。說您如果……如果真的有時間的話,肯定會來探望他這個朋友的……可……可母后卻一直沒來過。」
說到最後,少年還是忍不住落淚了。他知道義父這一輩子,從來就沒有為自己好好活過。真的像他常歎的那般,他一生中最美麗的日子就是與他和母親在昆山上的那八年。
蘇媚兒默默流的淚更多了。別人不清楚,難道她還不清楚嗎?
無涯子從小就被當成一枚棋子安/插在北寒,沒有享受過親情,她在山洞中因他出手施救而回報一點點溫暖,在寒夜裡暖過他的身心,他便再也沒忘記她。什麼時候愛上她的,她不知道,只知道他為了救她,傾盡了自己的所有力量,不惜毀了他父親的十年來的心血;更是為了她和孩子,一直在昆山陪著他們度過了八年。
她和鳳厲靖以為,讓他坐上西涼國的皇位是回報他最好的一種方式。豈料,這反而害得他不得不為了國家子民背負起重擔,失去了自由,天天鎖在深宮裡,孤獨地度過一年又一年。
「母后,義父的病還能好起來的,是不是?您來了,他的病就會好起來的,對不對?」少年不願相信自己的義父真的已到燈枯油盡的地步了。前幾天聽到他在跟國師交待後事,他才知道義父的病竟然已很嚴重了,這時他才想起要告訴母親。他知道義父的病源就是因為太過思念母后而鬱鬱造成的,從小就生活在一起,義父對母后的感情,他一直都知道。
蘇媚兒輕輕地搖了搖頭:「你義父本身就是醫師,他對自己的病情比我們還要清楚!」她也沒想到上次與無涯子在西涼國的一別,再見已是滄海桑田。
少年拉著母親的手,沙啞著聲音道:「母后,求求您一定要想想辦法救救義父!」
蘇媚兒又是幽幽地歎了口氣:「身體已到這地步,恐怕回天乏術了。」
「母后在孩兒心目中一直是神通廣大的,您就救救義父吧!」
「有是有一個方法,但母后也不知道行不行?」
「什麼方法?只要能救活義父的,要孩兒做什麼都可以。」炫彤急切道。
「這方法母后也從來沒試過。你義父現在的身體情況還能支撐兩個月,說不定還要長一點。如果用那種方法試的話,成功還好,如果失敗……則馬上離開我們。」
「如果成功呢?他可以活多長時間?」
「如果成功的話,他會在另一個空間重世為人,也許他會忘了我們,把我們這世的事情當成是前世的記憶;也許他會帶著有我們的記憶繼續活下去。」蘇媚兒緩緩道。
「另一個空間?在哪裡?孩兒還能見到他嗎?」
「恐怕不行。我也說不清楚,也許等母后把這種穿越的方法操練熟,或許能見到他也不一定。」
蘇媚兒不知道孩子能否理解穿越這回事,打算也不再講了。
豈料,半晌,炫彤低聲問:「母后和爸爸也是那個空間穿越過來的人嗎?」他說的是爸爸。
蘇媚兒抬簾望著炫彤,怔忡好一會才回神道:「你怎麼看出來的?」這等同是已回答是了。
「以前我就已感到奇怪了。為什麼白天的父皇跟晚上的爸爸對人對事的態度很不一樣?而且,白天與父皇講的事情,晚上跟爸爸講,他完全不知道。要父皇講故事,父皇一個也說不上。我一直想不通這事,相信真相只有母后才知道了。而且爸爸與媽媽經常說的那種話,我聽多了,也知道意思了。可東陸上,沒人說那種語言。現在母后說到另一個空間重世為人,我就猜到了。」聰明如炫彤,融會貫通便想明白了。
蘇媚兒摸了一下孩子的臉蛋,沒有再說話。
沉默了一會,炫彤重重地開腔道:「如果義父真的能穿越到另一個空間活下來的話,孩兒希望他再也不記得我們。」說完,便轉身入寢室了。
聽了孩子的話,蘇媚兒不由心酸地想,連炫彤都能看出無涯子說不出的苦,而自己卻一直選擇無情地忽視。
她,除了忽視還能做什麼回應?媚蘇陽昏身。
這世上,恐怕也只有無涯子懂她了。知道她的感情歸依在何處,所以從來也沒有向她表過白,也從不橫加情感枷鎖給她,徒增她的煩惱讓她有一絲一毫的為難。14967626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現在,他要走了!而她最後能為他做的,也許就是讓他重新活過!重新獲得親情、愛情和自由!
蘇媚兒還沒試過用巫術來改變別人的命運,但這次,她要為他而試!
無涯子聽了蘇媚兒說的穿越計劃,深深地凝望著她,眼裡有濃得化不開的溫情:「媚兒,我不需要重生,這輩子走到這,我早已無遺憾。所以,不用再試這種重生的方法了。」如果沒有你,我去哪都一樣。與其在另一個時空繼續孤獨地等待,不如開始第二世的等待,等夠三世時,也許就能修成正果了。
「離非,可我和孩子都希望你能活著。活著重新開始另一種人生。」蘇媚兒的心快要被他眼裡的神情揉痛了。
無涯子笑了:「媚兒,我很快樂!遇到你,是我人生中的意外,也是驚喜!」
他的話,她如何不明白?如果心底放不下她,他去到哪都是一樣的結果。她懂他的意思。怕他看到自己控制不住的淚水,蘇媚兒扭過頭許久才逼回眼淚道:「那我陪你一起走。」
「還有一點時間,你幫幫小彤吧!我已將皇將傳給他了,雖說有國師輔助,但畢竟還沒什麼經驗,你就多點幫幫他吧!」從炫彤過繼給他做皇子時,大家都知道他今日的打算了。
「離非,炫彤他挑不起這個擔子。」
「不!炫彤比我還適合做君王。所以,就讓我自私一回,把擔子丟給他吧!」無涯子輕道。
「……。」蘇媚兒剛來的幾天,無涯子還很有精神地陪著她聊聊天,漸漸的身子越來越虛弱,臥在床上便再也沒有下床了。
炫彤難過到連飯都吃不下,他的情緒往往就影響到蘇媚兒。令蘇媚兒的眉頭也沒舒展過。
「母后,孩兒還是求你救救義父。」
「可你義父的意思你也聽懂了。他心底放不下,無論去到哪都是一樣的。」
「母后當初也是執念於爸爸,但重生來到這裡的時候,不也是敵不過父皇對您愛意,也愛上父皇了?如果讓義父也重生在另一個空間,說不定也可以重新愛上另一個女子。義父人那麼好,去到那裡,肯定也會有很多女子喜歡,總有一個也會用執念來打動他的。」這幾天,蘇媚兒有跟孩子講起她的前世和今生的事,所以炫彤也懂得了不少。
蘇媚兒覺得孩子說的也有道理,心想試試也是好的。
後面陪伴無涯子的一個多月,蘇媚兒但將自己是另一個空間穿越過來的事,告訴了無涯子,然後跟他講了許多有關那個空間的人們生活方式和一些生活常識。
無涯子開始聽了很,露出驚訝的表情,後來便釋然:如果不是知道有另一時空的話,她也就不會提議將他穿越到另一時空的事了。
身體的虛弱令他人漸漸越來越沒精神了。蘇媚兒見他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越來越多,便加緊了自己夜觀星空的事。
她要找一顆很亮的陰陽星。
八卦輪盤一直放在宮殿廣場外面,她做這些事的時候,國師葛豐長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他將手按在八卦輪盤上道:「娘娘,您這是逆天而為啊!不能這樣做!」
「國師,本宮知道你懂卜卦觀星相術,但這次為了離非,我一定要試試。我不能看著他這一生什麼都沒得到就這樣走了。」
「娘娘,皇上他命中注定是孤星相伴,孤獨終老的,不能怨誰啊!更不能開天眼逆天行事啊!這會折了娘娘陽壽的!」
「就算是折壽,本宮也願意。只要離非還能重活一次!」蘇媚兒色厲內荏道。10nlk。
國師葛豐長望著這個花容月貌的美/婦,歲月在她身上刻下的痕跡並不多,那雙眼眸仍然銳不可擋,令人難以迎視,他長長地歎了口氣道:「罷了罷了,本師就助娘娘一臂之力吧!娘娘的來處,本師也知道,早在八年前,就有天諭言:三國統一,龍鳳並霸,欲馭天下,獨琪不可。為了西涼國,本師已逆過一次天了,這次本師再逆也無所謂了。皇上是個好皇上啊,只是過得太苦了,兒時流離苦,年輕愛情苦……。」
說著,國師把眼睛湊到觀星相的望遠鏡上:「今年是陰年,這個月又剛好是陰月,過兩天就是陰日,也許這也是天意吧!」
果然,國師不愧為是精通星相之術的法師,很快他就找到陰陽星了。
萬事都準備好了。
偌大的廣場,屏退了所有人,蘇媚兒只留下了國師、炫彤,還有一個躺在軟榻上幾乎沒有意識的無涯子。
國師身穿黃色黑邊法衣長袍,手拿鐵桿拂塵,右手在掐著手指在點算,口中唸唸有詞。
「娘娘,還有一刻的時間。」
蘇媚兒忽然感到緊張了起來。她走到軟榻邊,握著無涯子的手柔聲道:「離非,如果這方法成功的話,你會在另一個時空獲得重生,重新活過。我不要你現在這麼年輕就離開,你還沒有試過與人相愛的滋味,你還沒有享受過兒女繞膝的天倫之樂。我不要你這樣就走了!離非……如果這方法失敗了,我們就此告別。他日在黃泉路上,我再來找你相伴,我們還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果然,即使有下一輩子,他仍然等不到她與他相守的承諾。無涯子的手不知怎的,忽然有了些力氣,反握住蘇媚兒的手,就連眼睛也倏地打開,他斷斷續續道:「下輩子,我們……還做……朋友!」
「離非,把這顆藥丸吞下去。」蘇媚兒將一顆藥丸塞進了無涯子。無涯子一下子就明白這是一顆毒丸,他朝她露出最後一抹世上最溫柔的笑意,徐徐吞嚥下去。
蘇媚兒的眼眶紅了起來,這般柔順的全然信任讓她感動。愛情和友情,生與死,於他來說,只要蘇媚兒需要,他隨時都調整配合與交付,毫無怨言。
蘇媚兒也從來沒有想過,她一手操辦了無涯子所有的命運。包括他的死或重生,都違背他本人的意願。她把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強加於他,讓他這輩子都屈從於她的安排。
「娘娘,時辰到。」隨著國師的話音剛落,蘇媚兒戀戀不捨地掙開無涯子的手,走到八卦輪盤上開始轉動起來,輪盤上密密麻麻刻滿了各種時辰出生的命格。蘇媚兒與國師早就看準了其中一個富貴命格,她要在異空隧道打開的時候,給無涯子穿越的靈魂附在看準的命格上。
這時,只見天空投下一道極光,夾著如彩虹般的色彩,蘇媚兒微瞇著地轉到那個富貴命格對準那道光,令反射回來的光投到無涯子的身上。
兩秒不到的時間,那道光即刻收了回去。大家眼前恢復了平靜,什麼都沒有,彷彿剛才那道光只是幻覺似的。
蘇媚兒與炫彤回神,同時跑到無涯子的身邊,一摸他的手,竟早已涼透。
炫彤撲上去不由大哭了起來:「義父……。」
蘇媚兒的手微微顫抖地撫上無涯子清瘦的臉,手中已失去溫度的觸覺令她的心揪緊,當指尖觸到他眼角那一灘冰涼的濕意時,不由再也忍不住地慟哭了起來:「離非……離非……。」無論你是否在另一個時空重生,你注定已永遠離我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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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爺,小少爺,快起來上學,第一天的開學典禮可不能遲到。」在一間充滿陽光的臥室,偌大床上蜷縮著一名清瘦少年。
傭人打扮的下人見少年不動,便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然後迅速收回,朝門外走去:「阿金阿金,快打電話給少爺,說小少爺又發高燒了!」聲音震耳欲聾,把整幢房子都快要震塌。
恢復寂靜的房間,可以聽到床上少年在迷糊地囈語:「媚兒……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