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體乾在深夜急召朱由檢入宮,朱由檢已知宮中必然發生了刻不容緩的大事。當下也來不及更換朝服,就穿著一身便裝與王體乾出府上馬,踏著滿街凍成硬茬的泥雪,向紫禁城疾馳而去。
到了神武門外,只見此處護衛森嚴,把守宮門的宮廷四衛個個弓上弦、刀出鞘,警惕地注視著前方。朱由檢見狀突然心臟狂跳起來,暗想萬一這王體乾倒向魏忠賢,或者乾脆就是魏忠賢隱藏極深的同黨,現在是矯詔把自己騙入深宮捕殺,那可就全完了,因為自己身邊既無一人保護,天啟在重傷昏迷中,也不可能再給自己提供保護傘。
可現在再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朱由檢只得硬著頭皮跟隨王體乾策馬上前。王體乾只是稍稍放慢了馬速,好讓守門侍衛看清自己,卻並不下馬,尖聲高喊道:「咱家有聖諭在身,速速閃開了!」
守神武門的侍衛統歸武驤左衛管轄,他們是皇帝直接指揮的親衛,自然知道王體乾這位司禮監掌印太監是天啟最為心腹之人,當下也不阻攔,閃出一條狹小的縫隙,讓王體乾和朱由檢魚貫通過。二人剛剛策馬過去,神武門的厚重宮門就再次緊緊地封閉,朱由檢頓覺好像被紫禁城這尊吃人的怪獸一口吞入腹中,更是不寒而慄。()
紫禁城內同樣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大批侍衛和太監手持利刃,將各處宮門都牢牢守住。朱由檢並非沒在宮中待過,卻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心中更是驚疑。
王體乾卻不多言,只悶頭領著朱由檢左拐右拐,不多時便來到一座宮殿之前,滾鞍下馬喘著粗氣道:「王…王爺,快…快進去,萬歲爺和皇后娘娘都等著急了!」
朱由檢這才發現,原來已經來到了坤寧宮門口,而非東廠或是其他什麼地方,這才稍稍放下心來。王體乾拉著他便往裡闖,直至坤寧宮正殿門外,扯著公鴨嗓喊道:「回萬歲爺,秦王朱由檢奉詔入宮覲見,奴才特來繳旨!」
朱由檢聽王體乾口稱「萬歲」,這才知道天啟已經甦醒了過來,不禁心頭一喜,嗓子一熱,哽咽著跪拜道:「臣朱由檢參見聖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這時殿門一開,衣著簡樸的張皇后親自迎了出來,也顧不得什麼避嫌了,直接將朱由檢從地上拽起道:「禁聲,入殿敘話!」
朱由檢見張皇后神色慌張,心頭又是一沉,趕緊跟著邁步入殿,轉入東暖閣。一進房門,就見天啟仰臥在床榻之上瞑目一動不動,面如金紙。朱由檢立時唬得魂飛天外,怔怔地道:「聖上…聖上該不會是…」
這時天啟突然費力地抬起右手,對朱由檢招了一下,氣息微弱地道:「五弟,朕下不了床了,來朕身邊說話!」
朱由檢立即想起當日在王恭廠,正是天啟奮力將自己擋在身後,自己才僥倖沒有大礙。可天啟卻結結實實地替自己擋了衝擊波,這才會受賞如此嚴重。
念及此處,朱由檢淚如泉湧,跪爬兩步來到天啟床前,泣不成聲地道:「聖上,臣…」
天啟卻勉強微笑了一下,示意他不要悲傷,又命皇后在自己背後墊個枕頭,好可以坐著說話。可他身子稍稍一動,就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皇后忙用手帕掩住。待天啟漸漸平息,朱由檢偷眼看那條手帕,上面儘是斑斑血跡,更是五內俱焚。
說起來,朱由檢和天啟雖是親兄弟,但做為一個穿越過來的人,他對自己這位皇帝哥哥本無什麼好感,頂多有些伴君如伴虎的惴惴之情。可天啟無視各種讒言,一直堅定地保護朱由檢,在關鍵時刻還以自己的身軀救了朱由檢的命,使得朱由檢終於明白,這就是他在前世從未體會到過的兄弟之情!
可是當他剛剛把天啟真正視為兄長,這位兄長卻成了這般模樣,讓他怎能不無比悲痛?他剛剛失去了自己的摯愛李貞妍,實在不想再失去自己的兄長了!
天啟急促地喘息了一陣,面色卻轉為紅潤,勉強微笑著拉住朱由檢的手道:「來,吾弟當為堯舜!」
「堯舜」是什麼含意,朱由檢當然清楚得很。他頓覺腦袋「嗡」地一聲,趕緊跪伏於地汗出如漿道:「臣死罪!陛下春秋鼎盛,雖然龍體違和,只要加以精心調治,必可痊癒;陛下說這樣的話,臣該萬死!」
天啟卻無力地擺擺手道:「到了這個份上,你我兄弟還有什麼不能直說的。朕心裡清楚得很,朕時日無多了…朕不要你死,你若死了,誰來入繼大統,誰來傳承社稷?…起來說話!」
朱由檢還是惶恐地伏地不敢起身,更不敢應承,急得天啟又猛烈咳嗽起來。這時皇后含淚厲聲道:「殿下!事情已經萬分緊急,你想要急死萬歲不成?」
朱由檢渾身一震,見天啟眼神中充滿了希冀之色,這是一個將死之人最後的願望!此刻他終於不再懷疑天啟是拿言語試探自己了,心中百感交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哽咽著點了點頭!
天啟和皇后均長出一口氣,知道朱由檢已經同意繼位為帝。這時天啟欣喜之下,似乎比剛才的狀態更好了,拉著朱由檢坐在自己身邊,又將張皇后也叫至近前,不無自嘲地道:「朕知道,朕是個荒唐皇帝,沒有治國的才能,讓皇后和天下臣民都失望了。皇后嫁給朕將近七年,經常直言勸諫,可惜朕全當了耳旁風,現在悔之不及!五弟,皇后年少寡居,實在可憐,望你能善待她!」
說著他竟拉起張皇后的手,鄭重其事地放入朱由檢手中!朱由檢嚇得趕緊再次跪倒,對天啟和張皇后連連叩拜道:「臣敢不遵命!」
天啟又命朱由檢起來,微微瞑目道:「五弟既答允,這一條朕放心了。還有一條,你要先答應朕,朕才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