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在哪個國家的哪個世界級大都市,摩天大樓固然數不勝數,可也總會有破破爛爛的貧民窟。儘管在同一片天空下,住在貧民窟裡的人們,卻與這座城市裡其他人的生活有著天壤之別。
武昌府也是如此。同在長江南岸,在離黃鶴樓僅幾百步遠的江堤之下,就有大片的低矮窩棚。住在這裡的要麼是貧苦的漁夫,要麼是在城內販賣瓜果蔬菜的小販,還有些是從外地來的流民。
黃鶴樓上的達官貴人可以邊吃酒邊欣賞雨景,這些社會最底層的人們卻只能縮在破爛不堪的茅屋中,用髒兮兮的鍋碗瓢盆去接從房頂上漏下來的雨水。在這些不幸的人眼中,於文人騷客那裡極為受寵的雨,不過是老天爺對他們的又一種折磨而已。
此時此刻,在一間與周圍環境沒什麼區別的小屋中,卻有兩名黑衣人一言不發地佇立著。藉著外面嘩嘩的雨聲掩蓋,其中一名身材高大、臉部全被黑布蓋住、只露出一雙精芒閃閃的眼睛的黑衣人,以極其暗啞的嗓音緩緩說道:「你遠道而來,實在辛苦了。」
「為聖教效力,萬死不辭,些須車馬勞頓算不得什麼。()」另一名身材嬌小、面覆黑紗的黑衣人趕緊用清脆的聲音說道,「敢問迦葉尊者,教主他老人家聖體可好,不知何時召見屬下?」
「教主很好。」高大黑衣人道,「不過為策萬全,教主方纔已經離開武昌,因此這次就不見你了。」
嬌小黑衣人的眸子中頓時閃過一絲失望之色,卻不敢追問,只是恭謹地低下頭去。
高大黑衣人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道:「其實教主也很器重你,否則教內好手如雲,又何必讓你千里迢迢來武昌執行這次任務。尤其是你這次發現了銀蛇的行蹤,為聖教立下大功,教主還說待此間事了,要重重獎賞你呢。」
嬌小黑衣人立即喜形於色道:「真的?教主真的…這麼說屬下?其實…其實屬下並不要什麼獎賞,只要能時時見到教主」
「你錯了。教主身繫天下蒼生,諸事千頭萬緒,哪有那麼多時間見你。」高大黑衣人冷哼一聲道,「對教主忠貞與否,不在朝夕侍候,而在於堅決完成教主佈置的任務!」
「是…屬下知錯了…」嬌小黑衣人俏臉一紅,低聲謝罪。
「知道就好。」高大黑衣人撇了撇嘴道,「教主讓我問你,你打算怎麼對付銀蛇?」
「教主說過,此人對我聖教威脅極大。」嬌小黑衣人冷若冰霜地道,「他現在微服出行,身邊只有個朝鮮女子。那女子雖然武功不弱,但也未必敵得過屬下。不如讓屬下將他幹掉,以絕後患!」
「教主就怕你會這麼做,所以特意讓我來傳下敕令。」高大黑衣人以極其陰冷的語調說道,「你不但不能殺銀蛇,反而要一路暗中保護,直到他返回涇陽!」
「為什麼?」嬌小黑衣人詫異地道。
「你應該知道,聖教在銀蛇身上花費了不少心血。」高大黑衣人面無表情地道,「雖然他現在羽翼漸豐,越來越不容易控制,但還有利用價值。等到天下大亂、金蛇授首,教主想要取銀蛇的性命易如反掌,又何必急在一時?」
嬌小黑衣人喏喏連聲之際,高大黑衣人突然又跟上一句:「我怎麼看你有些如釋重負呢?如果教主現在讓你殺了他,你不會下不去手吧?」
嬌小黑衣人一驚,忙頓首毅然道:「屬下只知有教主,不知有旁人。只要教主吩咐,屬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又豈會憐惜一個不相干之人的性命。」
「嗯。」高大黑衣人從鼻孔裡哼了一聲道,「現在銀蛇已經被東廠的人盯上了。閹賊恨銀蛇入骨,估計今晚就會動手殺他,屆時你還要出手相助,送他渡江北上。同時,千萬不要耽誤了這次的任務!」
「尊者放心,萬事俱備。」嬌小黑衣人忙恭謹地應道。
「既如此,我也要走了。」高大黑衣人便要離去,嬌小黑衣人猶豫片刻,試探著問道,「不知聖母最近可好?」
「聖母很好,做好你自己的事!」高大黑衣人不耐煩地說了一句,閃身出門,很快隱沒在雨霧之中。
嬌小黑衣人依然靜靜地立在房中,神情略有些惆悵。良久,她才摘下黑紗,無言地透了口氣。如果朱由檢可以看到此情此景,他又會驚呆了,因為此人就是他在海澄縣見到的那位白蓮教聖女!
不過他當然沒有這種未卜先知的本事。此時此刻,他正撐著一頂油紙傘,攬著李貞妍纖細的腰肢,優哉游哉地沿著長江大堤漫步呢!
「王爺,剛才您何苦得罪那位文公子。」李貞妍聽話地偎依在朱由檢的懷中呢喃道,「畢竟人家請我們吃飯,吃人嘴短,又只是閒談,你們兩個怎麼就鬧將起來了呢。」
「貞妍你不要冤枉我,是他跟我鬧好不好?」朱由檢苦笑道,「我只說成祖遷都是明智之舉,也不知怎麼他就對這個話題如此敏感。不要說他了,你看前面好多人,咱們去瞧瞧熱鬧!」
二人有說有笑地沿江而行,發現那人群聚集之處,原來是官府正在組織民夫加固江堤。只見長約里許的南岸大堤上,數百名民夫正吃力地扛著沉重的沙袋,從高約一丈的堤壩下面一步步地往上走。到了壩頂,再把沙袋卸在指定的地點。
不過一眼即可看出,這些民夫都是服徭役的,換句話說就是強制義務勞動,因而根本沒什麼積極性,只要有機會就要磨一會兒洋工。而那些監工的武昌府衙役,有的也懶得管這些民夫,自己找個能避雨的地方睡大覺;有的卻如同凶神惡煞一般,舉著皮鞭四處巡視,看到偷懶的民夫就是一記鞭子。
朱由檢見了,不僅想起那些在涇陽縣的工人。同樣是幹活,只因為自己廢除了徭役,工人幹活可以拿工錢,那幹勁和眼前這些民夫相比,簡直有天淵之別!
正感慨間,李貞妍突然輕碰了他一下,又附在他的耳邊悄聲道:「王爺,那個存放沙袋的工棚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