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戰場」的官軍回來了。
他們每人背著一個大口袋,到了城頭上便隨意地往地上一丟。有的口袋沒有紮緊,撞擊之下立即崩開,滿滿的人頭立即如同西瓜般骨碌骨碌滾了出來。
朱由檢本來已經吐得七葷八素了,見了此情此景,又重新大嘔起來,到最後吐的都是苦澀的膽汁。
「第一次看見這麼多首級吧?」左良玉開懷大笑道,「見得多了就好了。遙想當年,本將軍還是一名小卒。第一次見到敵人的首級,當時就嚇得尿了褲子,好幾天都做惡夢,夢見那死人的眼睛一直瞪著我!」
城頭眾軍立時發出一陣哄笑,誰都沒想到左良玉會自揭其短,把這麼丟人的事當眾講出來。
「其實想想,死人有什麼好怕的?」左良玉順手拾起一顆頭顱,臉對臉地和「他」對視了一會兒,突然飛起一腳,將頭顱遠遠地踢下城去。這一腳力道十分強勁,那頭顱本來已經血肉模糊,被這一下又踢了個腦漿迸裂。
「看見沒有?」左良玉拍拍手笑道,「有人說怕鬼魂索命,本將軍告訴你們,他活著的時候本將軍尚且不怕,現在他死了,很快就會皮肉不存,只能讓野狗隨意啃咬,怕他作甚?如在夢中相見,本將軍就會問他,你怎麼不去找野狗索命?」
「哈哈哈哈!」眾軍又爆發出一陣狂野的笑聲。本來有些士卒確實有些害怕,此時也都不害怕了,心想將軍大人當年尚且如此,如今殺人如麻,不也官運亨通?自己一個小卒子,又有什麼好怕的?
「吐得差不多了吧。」左良玉又對朱由檢笑道,「可能你覺得本將軍有些殘忍,但打仗就是這樣,不是你掉腦袋就是我掉腦袋!況且兵部統計戰功,向來是以首級數量為標準。如果不割下這些首級,就算殺敵再多也沒用,大家豈不是白忙一場。」
朱由檢吐得臉色慘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得勉強點了點頭。心中卻在想:自己又不是沒上過戰場,無論是在遵化還是在寧遠,傷亡情況都比今天更為慘烈。
但那時是斬殺真正的外敵,就是再多砍十倍的首級,他也不會有這麼大反應。可眼前這些「流賊」其實不過是無辜的百姓,卻被迫上了戰場,最後不但慘死,還被官軍割下首級賀功!這才是他無法接受的地方!
左良玉卻不知他的心思。看看夜色漸漸濃重,他對身旁的一員偏將道:「張應元!」
那偏將忙出列躬身施禮道:「末將在!」
「本將軍要去其他城門視察一番,然後回營安歇,今夜東城門的防務就交給你了。」左良玉舒服地伸了個懶腰道,「和流賊打了一天,今晚無論如何也得找幾個女人鬆泛鬆泛了,哈哈哈哈!哦對了,這個尤儉今天表現不錯,你替本將軍照看一下。」
交待完畢,左良玉便大搖大擺地下了城。
張應元畢恭畢敬地目送左良玉走遠,直到再看不見,突然轉過身來,對城頭士卒疾言厲色地道:「今夜誰也不許打盹,都給本千戶精神著點!」
眾士卒見主將走了,本來想放鬆一下,一聽張應元如此說,都大為不滿。他們雖然不敢大聲嚷嚷,卻忍不住小聲咒罵起來。朱由檢身旁的一名小校便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道:「什麼東西!屁本事也沒有,只不過仗著自己是左將軍的小舅子就做了千戶!見了左將軍就跟耗子見了貓似的,只會跟士卒抖威風!」
不多時,今天的晚飯送來了。眾士卒見不過是粗餅子就稀粥,可比白天朱大典勞軍的燉肉差遠了,不禁個個垂頭喪氣,心想苦戰了一天,到最後還得吃這些玩意。
朱由檢等人倒沒有挑揀,趕緊搶著吃了起來。如果不是被抓壯丁,就連這樣的飯,他們也不一定能吃得上呢。
那千戶張應元卻是開的小灶,有葷有素,還有一壺小酒。這傢伙吱嘍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吃得津津有味。眾士卒又饞又恨,卻是敢怒不敢言。
酒足飯飽之後,張應元開始腆著肚子在城頭轉悠起來。朱由檢一看便知這是個狐假虎威的小人,也懶得理他,便轉身面向城外,心中盤算如何脫困。可想了半天,也沒想到個脫身之計。
正躊躇之時,猛聽張應元在耳畔暴喝一聲:「尤儉,本千戶給你說話,你怎敢不答?」
朱由檢吃了一驚,忙回頭看時,卻發現張應元不知何時立在自己身後。想是剛才心事重重走神了,沒有聽到他與自己說話,忙躬身施禮道:「千戶大人,末將…」
「你是不是今天立了點戰功,就自以為了不起,可以拿本千戶不當回事了?」張應元根本不聽朱由檢解釋,冷哼一聲道,「告訴你,守備大人是本千戶的姐夫,剛才又命本千戶在此值守,本千戶現在執掌生殺大權!我可不管你有沒有戰功,只要忤逆了本千戶,照斬不誤!」
朱由檢登時心頭火起,連左良玉他尚且不怕,又豈會怕這麼個東西?可向周圍一看,城頭的官軍仍有上千人,一旦發生衝突,自己這二十來人就是有通天徹地之能,也是插翅難飛。
因此他只得忍氣吞聲地道:「末將不敢!末將謹遵千戶大人將令!」
「這還差不多!」張應元滿意地哼哼了兩聲,突然提提鼻子道,「如今正值盛夏,外面死了這麼多人,一會兒就腐爛發臭了,這味道如能能受得了?尤儉,本千戶命你率本部軍士出城清理屍體,限天明之前,務要把屍體掩埋完畢!尤其是護城河裡的死屍,務必弄出來,不能讓流賊踩著過河!」
「千戶大人,你這不是強人所難麼?」一旁的戚美鳳忍不住抗聲道,「我們只有二十多人,外面卻有數千屍體,一夜時間怎能掩埋得完?」
「怎麼,本千戶的命令你敢不遵守?」張應元立時瞪起三角眼道,「本千戶不想聽任何理由,只要看到結果!如果完不成任務或是抗命不遵,立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