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世子、德昌郡王朱由崧拾級登上洛陽東城樓,城頭的守軍包括守備左良玉在內,已經黑壓壓地跪了一片。道理也很簡單,洛陽在名義上是福王的藩屬之地,他就相當於是這裡的國君,他的世子就是未來的國君。君臣相見,自是要大禮參拜。
朱由檢本不想跪,可一看周圍的人全跪下了,自己若杵在這裡,未免太過扎眼。因此也只好勉強跪了下去。不過周圍的人山呼「世子殿下千歲千千歲」之際,他卻在小聲嘟囔:「按說哥比你還高著一級,現在你就作吧,以後有你跪的時候!」
按說他的小聲嘟囔混雜在參拜之聲中,別說別人了,就連他自己都聽不見。可朱由崧剛登上城頭,就目光如電地向他這裡掃過來。
朱由檢嚇了一跳,趕緊閉上嘴巴,心道這朱由崧難道會讀唇語不成?看來他與他那肥豬老爹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倒是不能小覷了。
好在朱由崧也並未長時間注視他,轉而將左良玉雙手攙起,哽咽著道:「上賴祖宗庇佑,下賴將士用命,洛陽城才可以堅守不失,城中百姓才免於生靈塗炭。左將軍指揮若定,居功至偉,請受本王一拜!」
說著他便要給左良玉行禮。慌得左良玉連忙重新跪倒,頻頻叩頭道:「殿下折殺末將了!」
二人又是一番謙讓,左良玉這才肅立在朱由崧身旁,一句話也不敢說了。想他面對知府朱大典時,是何等倨傲狂妄;而朱由崧僅僅這麼一手,他就不得不收斂許多。至於城頭的其他官軍,更是感動得熱淚盈眶,都覺得世子這一拜,即是對自己浴血奮戰的最大肯定。
朱由檢也在心中暗吃一驚,心道這朱由崧好厲害的手段!他當然知道朱由崧是在演戲,但演得如此天衣無縫,取得如此好的效果,就是前世那些著名演員也未必能比得上。現在是沒有奧斯卡獎,要有的話,朱由崧沒準能拿個影帝!
此時朱大典也跟著上了城頭,便趁機對朱由崧道:「殿下,左將軍麾下將士雖然奮勇殺敵,奈何朝廷欠餉太多,如今軍中士氣浮動,長此以往,洛陽危矣!下官已將府庫清空,全部用來助餉,可還是杯水車薪。方才下官想事已至此,能否向城中富戶借餉?但又怕富戶不肯配合。殿下,福王千歲富甲洛陽,是不是…」
後面的話,朱大典就不敢再說了,而是用眼神示意左良玉接著說。可左良玉也不傻,這種容易觸怒世子的話,他絕不肯自己說出口,只如木雕泥塑般站著,連看也不看朱大典,似乎此事與自己無關。把朱大典恨得牙根癢癢,可又無法發作,只好滿頭大汗地等著朱由崧發話。
「知府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要福王府做個表率,帶頭助餉?」朱由崧臉朝著朱大典,那黑黝黝的瞳孔中放『射』出的寒光,卻緊緊地鎖定在左良玉身上。
左良玉嚇得一聲也不敢吭,朱大典也結結巴巴地道:「下官不敢…不敢…」
二人本來已經商量好,要唱一出雙簧,盡量誇大守軍的困難,好從福王手中搾出一點銀子來。沒想到福王根本不見朱大典,倒是世子朱由崧主動前來視察城防。沒想到這朱由崧雖然看似溫文爾雅,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強大氣場,二人準備了半天說辭,現在卻一句也說不出口了!
良久,朱由崧才輕輕歎了口氣道:「不瞞二位大人,本王深知父王稟性,指望父王助餉那是想也不要想。」
左良玉登時變色,朱大典也極為尷尬。沒想到朱由崧連兜圈子都懶得兜,直接就一口回絕。朱由檢也暗暗捏了把汗,心想這左良玉可不是什麼善類,別看現在對朱由崧畢恭畢敬的,可要是撈不到好處,沒準就會翻臉不認人,畢竟兵權在他手上!
孰料朱由崧又接著誠懇地道:「雖然如此,但本王也知道,軍中不可一日無餉。城中大戶多與朝中高官有盤根錯節的關係,他們都在看著福王府。如果福王府不有所表示,他們也斷不會輕易助餉。這樣吧,本王獲封世子、郡王,朝廷撥給二十萬兩銀子修建王府。眼下局勢如此,這王府就不修了,二十萬兩全部送給左將軍!」
這個轉變太過突然,別說左良玉和朱大典,就連朱由檢也沒有想到。呆了半晌,左良玉才反應過來,雙膝跪倒在朱由崧面前,顫聲謝道:「殿下對末將天高地厚之恩…」
朱由崧忙將左良玉攙起,又對朱大典微微一笑道:「知府大人,現在你可以去勸捐了。本王還要在城頭視察軍容,大人請自便。」
朱大典自是大喜過望,世子朱由崧都掏錢了,其餘富戶誰敢不掏?因此他忙喜滋滋地下了城,去襙持「助餉」事宜。
朱由崧見朱大典走遠,才對左良玉神秘地道:「左將軍,借一步說話。」
左良玉有些莫名其妙,但也只好向朱由崧湊近一些。
朱由崧看四周除了守城士卒再無旁人,便對左良玉小聲道:「本王為左將軍感到不平!將軍如此神勇,麾下將士又這麼多,卻只做個小小的守備,拿著那點可憐巴巴的俸祿。朝廷也太委屈你了!」
這句話簡直說到了左良玉的心坎裡,他重重地歎了口氣道:「殿下,末將也頗有懷才不遇之感!可…」
「可你若沒有軍功,朝廷定不會陞遷;若有了軍功,卻又可能將你派到遼東,與女真人作戰。」朱由崧冷冷地道,「說到底一句話,將軍在朝中沒有靠山!本王問你,你可願意離開洛陽,到遼東那苦寒之地去?」
「鬼才願意!」左良玉已經讓朱由崧煽動得忿忿不平起來,「吏部和兵部這班小人,末將讓他們管著,永遠也沒個好!可又有什麼辦法呢?」
朱由崧見火候已到,便微微一笑道:「辦法不是沒有,只看將軍是否敢做。」
左良玉目光一跳,緊張地問道:「什麼辦法?」
二人各懷鬼胎,在城頭鬼鬼祟祟地密議,卻不知道身後的朱由檢正支著耳朵,一字不落地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