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無月的夜,天空中只有寥寥數顆寒星,散發著清冷的光芒,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將那濃墨般的夜色稍稍驅散一些。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一隊身著玄色重甲的騎兵,悄無聲息地溜出了寧遠城,向東疾馳而去,迅即消失在夜色之中。
這隊騎兵正是明軍的關寧鐵騎,為首者自然是信王朱由檢,以及李家大小姐李崇瑤。他們的目標,則是海岸線以東二十多里,茫茫大海中的孤舟,覺華島。
後金軍雖然將寧遠城四面包圍,但重點是南、西、北三面。而東面不遠即是茫茫大海,那是不可逾越的天然障礙,因此只有數千漢軍旗的士卒駐守,此時也早已在營寨中進入夢鄉。
李崇瑤率領著這幾百名關寧鐵騎,人銜枚、馬裹蹄,盡可能不發出一絲聲響,機敏地繞過了後金軍的流動哨,不多時即來到了大海邊。
朱由檢向東望去,但由於夜色太深,根本看不了多遠,更無法看到覺華島的方位。
李崇瑤卻久居寧遠,對此處的地形極為熟悉。稍稍分辨方向之後,便牽著馬踏上了厚厚的海冰。
朱由檢笑道:「大小姐,有馬為何不騎?」說著便縱馬跳上冰面。孰料這冰面光滑如鏡,戰馬的四蹄雖然已經用麻布厚厚地包裹起來,既防寒又防滑,可還是一個趔趄,猛地滑倒。
坐騎一倒,馬上的朱由檢立即失去平衡,高高地摔落下來。眼看就要頭觸冰面,李崇瑤突然騰空而起,一把攬住朱由檢的腰,輕輕地落在冰面上。
朱由檢嚇得滿頭冷汗,緊緊摟著李崇瑤不敢撒手,尷尬地笑道:「這裡簡直可以當一個天然的滑冰場了!要不是大小姐接著,我可就要來個重度腦震盪了!」
李崇瑤嗤笑道:「這下知道為什麼要步行了吧!喂,你現在不是站穩了麼,怎麼還不鬆手!」
朱由檢老臉一紅,趕忙鬆開雙臂。好在夜色極重,遠處的人根本看不到二人的狀況。而離得最近的幾名騎兵,也裝作沒看見,只是低頭牽馬,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往前走了一陣,冰面的情況果然變得異常複雜。有的冰塊從冰面凸起,稍不留神就會絆上;有的地方卻形成一個深深的冰坑,坑底的冰壁極薄,人若不慎掉進去,就會立即砸破冰層,墜入冰冷的海水裡。
更有些地方,由於海浪推著浮冰反覆擠壓,最後全都凍實在一起,形成一道高高的冰牆,根本無法通行。騎兵們只好掄起大錘,將這些冰牆狠命地擊碎,開出一個窄窄的通道,方能魚貫而過。
眾人小心翼翼地前行了數里,除了呼號的刺骨寒風和無邊無際的黑暗,未覺出有任何異常狀況。李崇瑤也有些後悔了,小聲埋怨道:「打了一天的仗,放著好好的覺不睡,非要跑到這種地方來玩!」
還未等朱由檢答話,海面上的風向突然一變,剛才是西北風,這會兒卻又成了東風。眾人頂著如刀的寒風前進,連眼睛都難以睜開。李崇瑤更加叫苦不迭,差點就要痛扁朱由檢一頓了。
正在此時,風中突然隱隱傳來一絲雜音。眾人還以為腳下的海冰裂了,皆嚇了一跳,趕緊止步靜聽。
「不好!是覺華島的方向!」李崇瑤俏臉登時變色。
眾人趕忙加快速度,漸漸地發現前方的地平線處,似乎有火光在跳動。
「媽的,果然讓韃子搶先了!」朱由檢罵了一聲,飛身上馬,也顧不得冰面難行,向前方疾奔而去。
而他身後的數百關寧鐵騎,也如同鯊魚嗅到了血腥味,立即精神大振,如同一條黑色的巨龍,張牙舞爪地撲向覺華島。
再往前行不過數里,只聽覺華島方向殺聲震天,大火直衝雲霄,將半邊的天空都照亮了。
朱由檢心中更加急躁,拚命打馬前行。而越往前走,海面凍得越結實,到最後簡直如履平地。
可他藉著火光向覺華島望去時,卻怒罵一聲道:「大爺的,晚了!」
原來努爾哈赤採納了多爾袞的計策,一方面圍攻寧遠城,一方面派出正藍旗和正紅旗的主力,從天剛亮時便從海面上涉冰而過,襲擊覺華島,至現在已經有七八個時辰了。
而覺華島雖是明軍屯糧重地,但因孤懸海中,明軍歷任遼東經略、巡撫均認為女真騎兵根本沒有水師,無法渡海,所以也不怎麼重視覺華島的防務。
島上倒是有一座囤糧城,城牆高約三丈,但早已年久失修,千瘡百孔,還坍塌了十餘處,比馬蜂窩也強不了多少。
而明軍的水師本來為了防備覺華島可能遭到的攻擊,在島北側的港口靺鞨口處,停泊了數百艘大小戰船。按理說這也算是有所防備了,可惜現在天寒地凍,這些戰船皆被牢牢地凍在冰面上,絲毫也動彈不得!
至於島上的守軍,除了游擊金冠以外,尚有七千餘眾。可這些明軍名為士卒,實則只是水手,在陸地上和普通的農民也沒什麼區別。
而且由於忽視防守,覺華島上既沒有紅夷大炮,也沒有佛郎機炮,甚至連鳥銃都沒有。水手們的武器,僅僅是普通的刀劍,也沒有盔甲,一旦與女真精騎交鋒,那後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當他們發現後金軍涉冰而來時,立即驚慌失措。金冠等守將雖然竭力組織人手,在冰面上圍著覺華島挖了一條冰壕,試圖擋住女真人的腳步。可天氣實在太冷了,這些冰壕剛剛挖開,復又凍住,如此反覆多次,守軍的手指頭都敲斷了,還是無法挖出足夠寬的壕塹。
而女真人自然不會眼看著守軍挖溝,立即發起猛攻,箭如雨下。守軍死傷慘重,再也無力鑿冰,後金精騎遂越壕而過,直抵囤糧城下!
而另一支後金軍則直撲靺鞨口,將凍在港口的的幾百艘戰船,以及上千艘漁船、運糧船盡皆焚燬!
朱由檢望著沖天的烈焰,知道覺華島大勢已去。此時他心中恨極了袁崇煥,心想正是他力主在寧遠築城,將覺華島視為補給倉庫,卻又對覺華島的防務不聞不問,這才使島上的守軍慘遭滅頂之災!
此時覺華島周圍一片大亂,後金軍已經衝入囤糧城,逢人便殺,遇人便砍。可他們只顧衝殺,竟未留意到身後又多了一支部隊!
李崇瑤咬牙切齒地道:「王爺,咱們從後面衝上去,殺韃子一個措手不及!」
朱由檢瞪著血紅的雙眼,半晌才道:「沒用!咱們才幾百人,韃子有上萬人!就算能殺他們個措手不及,一旦被圍上,咱們也跑不了了!」
「那你說怎麼辦!難道就眼睜睜看著韃子屠城,我們白白來這裡逛一遭,灰溜溜地回去?」李崇瑤急急地道。
「不,我們現在立即衝進城去!」朱由檢大吼一聲道。
李崇瑤莫名其妙地道:「衝進城去幹嘛?難道你還想搬糧食和火藥麼?別說根本來不及,就算來得及,我們這幾百人能搬多少?」
「誰說要搬?給我統統燒了!」朱由檢急得大叫道。
李崇瑤登時醒悟,不再多說,一馬當先,向囤糧城中衝去。
而女真人此時皆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以及屠殺的快感中,見又一支騎兵衝進城來,黑燈瞎火之中也沒弄清,還以為是其他旗的援軍,根本沒有阻攔。
朱由檢進得城中,發現遍地都是明軍的死屍,心頭猛地一寒,卻沒功夫理會,直奔倉庫殺了過去。
此時後金軍已經將覺華島上的數千守軍殺了個乾乾淨淨。一個牛錄額真率領他的部下剛剛佔領倉庫,正要打開庫門,好好欣賞一下豐厚的戰利品,關寧鐵騎突然殺至。
這個牛錄額真還以為是別的牛錄來了,想與自己爭搶戰利品,十分不滿,罵罵咧咧地迎了上來,用滿語問道:「你們是哪個牛錄的?我已佔領倉庫,你們還來幹什麼?」
朱由檢衝在最前,眼看離敵人越來越近,馬上就要露餡了,也就不再偽裝,怒罵一聲道:「你他娘的嘰裡咕嚕個屁!」說著抬手便是一槍。
就連身經百戰的正白旗旗主濟爾哈朗,都栽在朱由檢的燧發手槍之下;眼前這個小小的牛錄額真,又怎能是火槍的對手!這一槍正中他的眉心,當即將他打得腦漿迸裂!
而後面的關寧鐵騎一擁而上,將這個死鬼的二十多名手下圍在陣中一通亂砍亂砸,不多時即打成了一堆肉醬。
朱由檢見附近暫時沒有敵人,大吼一聲道:「趕快放火!放完馬上撤退!」
騎兵們立即從行軍囊中摸出火折子,用嘴猛地一吹,火折子便燃燒起來。眾人便將這些火折子拋進倉庫中,或是拋到房頂上,隨即撥馬疾退。
那糧倉和彈藥倉均是木製結構,最怕明火。不多時,火苗引燃了一箱黑火藥,突然發生爆炸。而這劇烈的爆炸,也將整個彈藥倉全都點燃,終於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將整個彈藥倉,以及附近的糧倉徹底炸飛!
而朱由檢和數百關寧鐵騎,就伴隨著這巨大的爆炸,如狂風般從覺華島中衝了出來。
對面的一名甲喇額真突見島上發生劇烈爆炸,不明其故,趕忙攔住朱由檢的去路,用滿語道:「島上發生了什麼?你們往哪裡去?」
「我去你大爺的!」朱由檢抬手又是一槍,對身後的關寧鐵騎狂呼道:「即刻撤回寧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