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屯突起兵變,朱由檢混在亂軍之中,還沒來得及掏槍,就被後面的叛軍士卒一腳踢倒在地,將雙手反綁了。
但袁崇煥的中軍,以及城內的其他官兵,還根本不知道朱由檢已被叛軍所擒。此時城內殺聲四起,到處是刀光劍影。由於叛軍圍住袁崇煥所在的土台猛攻,其他官軍失去了指揮,只得各自為戰,場面簡直混亂不堪。
但叛軍人數本來就少,平日裡又驕縱慣了,根本沒怎麼訓練過。而袁崇煥的中軍此前皆是跟隨孫承宗的,無不是從各營中百里挑一選出的精銳。他們憑藉著土台的地形優勢,居高臨下,叛軍上來一個剁一個,頃刻之間已殺得檯子周圍血流成河。
時間一長,叛軍猛攻的勢頭一墮,戰局就發生了變化。叛軍見攻不上土台,轉而向四個城門突擊,想先控制住出城的要道。
但袁崇煥解困之後,馬上將亂作一團的官軍組織起來,兵分四路,將通往城門的道路嚴密封鎖。並在最前面排出數列長槍兵,防止叛軍貼身近戰。
叛軍此時軍心已亂,在狹窄的城中小巷內,又擺不開任何陣形,只是一味地往前猛衝。但衝在前面的士卒遇到長槍兵,手中的刀劍根本夠不著人家,又只得紛紛往後退卻。可是後面的士卒看不見前面的情況,還繼續往前擁擠。一時間人仰馬翻,自相踐踏,傷亡不計其數。
袁崇煥見此情景,命令四隊人馬向前推進,將叛軍往城中心擠壓。不過半個多鐘頭,叛軍已經被斬殺大半,餘者也且戰且退,眼看就要被全殲於城中。
認出朱由檢並將他抓住的,正是佟養浩之子佟圖遠。佟養浩既死,叛軍已理所當然地將他視為主將。此時佟圖遠見戰局不利,再不衝出城去,就要被包餃子了,當即高喊一聲:「上馬!隨我從西門突圍!」
原來各營的戰馬,全都在城中心的馬廄中圈著。這一來倒便宜了這些叛軍,他們紛紛翻身上馬,揚鞭奮蹄,不顧一切地跟著佟圖遠向西城門衝來。朱由檢也被扶上了一匹馬,與一名叛軍士卒背靠背綁在一起,身不由己地跟了上去。
而其他官軍雖然剛才佔盡上風,可一旦叛軍上了馬,他們就阻攔不住了。那排在前列的長槍兵,對付手持短兵器的叛軍步兵,倒還綽綽有餘;但此時騎兵一個衝鋒,他們的槍尖還未觸及戰馬之時,對方的坐騎已經騰空而起,越過槍林,直接砸入陣中,一下子就將防守的陣形沖得七零八落。
而緊隨其後的騎兵隊伍呼嘯而過,猶如一股勢不可擋的洪流,官軍挨著即死,碰著即亡,哪還敢螳臂擋車?
就這樣,叛軍像一支鋒利的長矛,一下子刺破包圍圈,一鼓作氣衝出城門,向城外的群山中敗逃而去。
袁崇煥率領他的中軍,跟在後面緊緊追趕。見叛軍大部分已經出城,正剩下一小隊還落在後面,急得大聲呼道:「放箭,快放箭!」
可是有人眼尖,指著前方顫聲叫道:「不能放箭!那馬背上綁著的,不是信王殿下麼?」
袁崇煥定睛一看,見果然是朱由檢,頓時如同五雷轟頂,眼前一黑,仰面朝天栽倒於地。
趁著官軍這一亂,那最後一小隊叛軍也闖了出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待祖大壽等將領匆匆率大軍趕回城中,叛軍已去得遠了。
原來大軍進駐前屯之後,祖大壽急於趕赴寧遠,就率領一小隊騎兵先去探路,並吩咐各營將領在前屯附近駐紮,保護信王朱由檢和監軍袁崇煥,不可輕舉妄動。
有部將覺得祖大壽身為主將,應穩居城中,讓其他將領去。可祖大壽自恃武功高強,馬快槍疾,執意不聽,定要自己去才放心。
因此城中大亂之時,各營都在數里之外。等聽到廝殺聲,紛紛率兵趕來之時,叛軍已打馬出城,絕塵而去了。
等祖大壽得到急報,心急火燎地趕回城中時,袁崇煥也醒轉過來,直勾勾地盯著西方,半晌才蹦出兩個字:「完了!」
祖大壽問清始末緣由,也一下子變得面如死灰。失陷藩王,這可是比戰敗失地更嚴重的罪過!況且朱由檢還不是一般的藩王,那可是代天子出征!若真被叛軍送到奴爾哈赤手中,不啻是又一個土木堡之變!
但祖大壽在戰場上廝殺多年,畢竟比袁崇煥沉穩一些。他急急地對袁崇煥道:「大人,叛軍剛走沒多久,又是向西遁去,諒也跑不了太遠。末將這就率兵去追,一定要將信王給搶回來!」
袁崇煥這時也稍稍恢復了神智,連聲道:「追追追,快去追!!!」
與此同時,朱由檢正被叛軍裹挾著,向前屯西方的群山中疾馳,沒多久就撞進了層巒起伏的松嶺山脈中。
這松嶺山脈是大興安嶺的餘脈,呈東北、西南走向,寬約百里,將狹長的遼西走廊與遼闊的蒙古草原分隔開來。山中遍佈落葉松、樟子松,故此得名。此時,那滿山松木的黑色枝幹上,壓滿了厚厚的積雪,別有一番北國風情。
可朱由檢此時哪有心情欣賞美景,只聽耳邊風聲呼呼而過,身後的前屯逐漸遠去,直至被大山擋住,再也望不見。
這時候他倒與袁崇煥心靈相通,也只想到兩個字:完了!
佟圖遠縱馬狂奔一陣,見暫時沒有追兵追來,便喝止全軍,聚攏殘兵,清點人數。
這一清點,發現全營三千人馬,如今只剩下七八百人。明軍自開國以來便實行軍戶制,當兵的就世代當兵。而軍戶之間,也往往互相通婚。因此這一營士卒,倒有一多半姓佟,其餘不姓佟的,也多與佟家沾親帶故。
這一場混戰下來,主將佟養浩被斬,全營的士卒折損了超過三分之二。而且一旦叛變,那後方的家屬也肯定遭殃了,因此人人痛哭失聲。
佟圖遠也瞪著血紅的眼珠子,大吼一聲道:「都別哭了,聽我說!各位父老鄉親,實不相瞞,那封信是真的!先父確實打算棄暗投明,率領大夥兒投奔女真人!只可惜被袁崇煥這個狗官發覺,害了先父的性命!」
眾人一片嘩然之際,佟圖遠繼續大聲說道:「各位不要亂!你們說,咱們當明軍有什麼好!吃不著喝不著,打一仗輸一仗,誰也不知道明天還有沒有腦袋!而人家女真人已經建立大金國,奉努爾哈赤為天命汗,咱們如今去投奔,那就是開國功臣!現在咱們少了什麼,到時候全都可以加倍地搶回來!」
這些叛軍已經沒有退路,其中又有不少佟養浩的親屬,本來就一直攛掇著佟養浩,讓他學佟養真叛明。此時被佟圖遠一鼓動,他們紛紛擦乾淚水狂呼道:「我們都聽佟將軍的!投奔大金國去!」
佟圖遠見眾人聽從號令,大喜道:「眼下,我們就有一件寶貝,正好作為我們覲見大汗的禮物!」
說著,他一把將捆得結結實實的朱由檢扯了過來,獰笑著道:「他就是大明信王朱由檢!只要把他獻給大汗,我們就立下了大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我呸!」朱由檢此時也知道必死無疑,暴怒起來,吐了佟圖遠一臉口水,痛罵道:「你個狗漢奸,有本事現在就殺了你爺爺!」
佟圖遠大怒,反手就是一記耳光,將朱由檢抽得眼前金燈亂冒,嘴角淌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你還以為你是王爺?」佟圖遠抹了一把臉,恨恨地道:「想死?沒那麼容易!你就是我們佟家的聚寶盆,我豈能讓你死了?來人,把他的嘴給我堵上,別讓他咬舌自盡了!」
一聲令下,當即有小校過來,將一團髒兮兮的破布塞進朱由檢嘴裡,又從外面用麻繩捆了幾道。朱由檢氣憤至極,把眼珠子都快瞪出眶外,卻只能從嗓子眼裡發出「嗚嗚」的聲音,一個字也罵不出來。
佟圖遠見朱由檢仍然拚命掙扎,極不老實,猛地一拳擊向他的小腹。
朱由檢只覺腹中巨痛,不由自主地彎下腰來。
佟圖遠趁機從後面猛踹他的腿彎,將朱由檢踹得跪倒在地,哈哈大笑道:「過去你是王爺,我見了你總得跪下。現在可好,咱倆反過來了!」
朱由檢剛掙扎著想往起站,佟圖遠一腳踩上他的腦袋,重如千鈞,壓得他實在起不來,終於頹然倒地,屈辱的淚水絕閘而出!
而佟圖遠還不肯罷手,用手一抻朱由檢的耳朵,將他生生地提了起來,對叛軍大笑道:「看見沒有,王爺哭了,這個膿包!」
這些叛軍此時已經豁了出去,將最後一絲人性也丟到了九霄雲外。見此情景,無不撫掌狂笑。
在笑聲中,佟圖遠貼近朱由檢的耳邊,不懷好意地悄聲道:「我的小王爺,你現在就哭啦?告訴你,到了女真人手裡,包管你生不如死!你就留著眼淚,到那時候再慢慢哭吧!」
此時,一個小校來報:「將軍,前面有一個小山村!」
佟圖遠這才鬆了手,惡狠狠地道:「弟兄們!在山海關這麼多天,大夥兒連飯都吃不飽,都憋壞了吧!咱們現在就衝進村去,好好打打牙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