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宗突然墜馬,把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朱由檢趕緊甩鐙離鞍,下馬將孫承宗從地上扶起,關切地道:「督師大人,沒摔壞吧?您這是怎麼了?」
孫承宗顫抖著雙唇,眼中放出異彩,直勾勾地盯著朱由檢道:「殿下,方纔這首詞,是您所作?」
朱由檢就是再不要臉,也絕不敢把老人家的千古名篇據為己有啊!況且這首詞中「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等字眼,在老人家而言是無比貼切,但在這個時代,自己又是這種身份,說出來可有有點犯忌了。
他趕緊正色道:「我哪寫得出!信王府中藏有許多古書,其中一捲上有這麼一首,作者為毛潤之。」
孫承宗先是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但又轉為狂喜,連聲道:「好詞,絕妙好詞!此詞意境恢宏磅礡,氣吞山河,實乃老夫所見之古今第一強音,比蘇學士的《念奴嬌》更勝一籌!卻不知這毛潤之是哪朝的古人,老夫竟沒聽說過!」
朱由檢口中應付道:「那古書殘缺不全,我也不得而知。」心中卻暗想,你老孫頭要想見老人家,還得往後穿越三百年!
孫承宗略顯惆悵,良久才道:「想不到殿下竟有如此珍貴的藏書。若遼東戰事順利,他日返京之時,老夫可否到府上一觀?」
朱由檢慌張地道:「啊…行,沒問題!」腹中卻打起了小鼓,心想自己的收藏除了金銀財寶,就是那些黃色圖片了,真要是讓孫承宗看見,還不得把自己罵個狗血噴頭!
正當朱由檢與孫承宗在馬上冒雪行進之時,二百里外的薊州城內,管寧與薊州鎮守太監塗忠正坐在溫暖如春的議事廳中,啜著熱氣騰騰的香茶,進行秘密的商議。
這塗忠年紀約在四十多歲,過去一直在宮中的惜薪司當差。他在宮中從最底層的小太監做起,熬了二十多年,由於沒有門路,混得很是不如意。
後來因為業務上的關係,他與尚膳監少監管寧結識,這才開始平步青雲。
靠著大筆的行賄與拚命的巴結,他與管寧成了好友。又經過管寧的引薦,拜入魏忠賢的門下。由於他既聽話又會來事,很得魏忠賢的賞識。半年之前,魏忠賢大筆一揮,竟將他直接調任薊州,成了大明九邊之一的薊州鎮的鎮守太監。
因此,管寧可以說是塗忠的大恩人。此次管寧出任勤王兵馬總監軍,行經薊州,塗忠當然要盡地主之誼,以最高的規格接待管寧。
但管寧卻不領情,只寒暄數句,即揮退眾人,神秘地道:「老塗,旁的話先不說了。這是廠督給你的密令!」
說著他就從懷中掏出一小粒冰糖樣的東西,交到塗忠手中。
塗忠畢恭畢敬地接過來,見是一顆蠟丸,也知道事關重大。
蠟丸這種東西,是這個時代傳遞保密信息才用得到的。製作時,先在不怕燙的油紙上,用特製的墨汁寫上信息的內容,將其塞入一個小球狀的容器中,再往這個容器裡灌蠟汁。當蠟汁冷卻凝固後,剝去外面的容器,一枚光滑且不透明的蠟丸就製成了。
蠟丸比起書信來,體積要小了許多,攜帶更加方便隱秘。萬一遇到嚴密搜查,攜帶蠟丸之人可以一口將其吞入腹中。
而且,若想看這種蠟丸裡隱藏的信息,就只有掰開蠟丸。掰開的蠟丸自然無法復原,有效地防止了信息在傳輸途中洩密的問題。
那字條上的字跡,遇到空氣後也會迅速氧化,變得模糊不清,因此也只能看一次。
塗忠向廳外掃視了一眼,確信無人偷窺,才小心翼翼地將蠟丸掰開,展開用油紙製成的字條,認真地看了起來。
不多時,塗忠看罷字條,腦門上已經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他趕緊將字條連同蠟丸,就著旁邊燒得正旺的一支大紅燭點燃,直至化為灰燼。然而由於緊張,他的雙手不禁微微顫抖,一不小心,將一滴蠟淚滴到了手上,立時燙得瓷牙咧嘴。
管寧在一旁冷眼觀看,此時不禁微微一笑道:「老塗,慌什麼!都記住了沒有?」
「記…記住了!」塗忠顫聲答道。
「我說老塗哇,你不會是不敢做吧?」管寧陰陰地一笑,「這可是廠督的意思,你怕個鳥!難不成你還對廠督的命令有意見?」
塗忠渾身打了個激靈,忙不迭地道:「不不不,咱家哪敢不聽從廠督大人的命令!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但說無妨!」管寧將臉湊近塗忠,語氣中透出威壓。
塗忠猶豫了片刻,終於膽怯地道:「只不過開弓沒有回頭箭,這種事一旦事機不密,洩露了出去,那咱家可就萬劫不復了!」
「那你做得乾淨點不就行了?」管寧不以為然地笑道,「廠督不是都教給你怎麼做了麼,你只管照著去做!咱家還給你透個底,這件事廠督是下定決心,一定要做成。即使你這沒弄成,咱們還有別的準備,你也不必太過緊張!」
塗忠這才鬆了口氣道:「有管公公這句話,咱家就放心大膽地去幹了!管公公請放心,咱家來薊州雖只有半年,該搭的線都搭上了!只要咱家派人遞個口信,您就瞧好吧!」
管寧哈哈大笑道:「咱家沒出京師的時候就跟廠督大人說了,老塗這人辦事踏實用心,再難的事,交給他辦準沒錯!事成之後,你就等著高昇吧!說,你想去哪?尚膳監還是司禮監?到時候我在廠督大人面前再給你美言幾句,包管趁了你的心意!」
塗忠也得意地笑道:「那咱家就先謝過管公公了!不過說實話,自打從宮裡出來,咱家還是覺得在外面好,不是有那麼句話麼,山高皇帝遠!要真能再往上走一步,咱家倒想換到江南去。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咱家還真想去領教領教!」
兩個太監樂了一陣,管寧似想起了什麼,漫不經心地道:「差點忘了,咱家要派幾個人出關往北邊去,你還得安排安排。」
塗忠聞言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問道:「北邊?北邊可是蒙古人的地盤,去那邊能幹什麼?」
管寧本來還是笑吟吟的,聞聽此言卻突然變了顏色,陰惻惻地道:「老塗,不該打聽的事情,你就不要打聽了。有時候,知道得太多了,反而給自己惹麻煩,你說是不是這麼個理兒?」
看著管寧那可怕的面孔,在溫暖如春的議事廳中,塗忠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連聲道:「管公公說的是!安排個把人出關,本來也不是什麼難事。可前一陣遼東大敗,弄得薊州這邊也緊張了起來。薊遼總督閻鳴泰剛來,新官上任總要來個三把火,我怕他那裡不好通融啊!」
「閻鳴泰那裡你不用擔心。」管寧笑道,「待會兒他還要請咱家去總督府,咱家親自和他打聲招呼不就完了?他也是廠督的人!不過他畢竟是文官,和咱們的身份不一樣。有的事,咱家只敢和你老塗交底!」
正事談完,管寧起身就往外走。塗忠忙道:「管公公,您好不容易來一次,千萬得多盤桓兩日!咱家早都準備好了,吃喝玩樂一條龍,您要走了,豈不是白準備了?」
管寧輕輕咬了咬牙道:「這次顧不上了。你那套把戲,就留給那個人吧。讓他上路之前,再好好地享受享受!這樣一來,他就更沒有防備之心了,你也更好下手!」
兩個心懷鬼胎的太監在薊州密議,百里之外的朱由檢卻全然不知。連續兩天,他與孫承宗的大隊人馬一路向東偏北行軍,地勢也漸漸從一馬平川的平原地區,逐漸過渡到了起伏不定的丘陵地帶。
第二天下午,剛過三河鎮不久,前面望見一座小村落,村北即是白雪皚皚、莽莽蒼蒼的大山。
孫承宗這兩天對戚美鳳頗為賞識,有意考較她:「戚千戶,你可知此地何名?」
戚美鳳在馬上一抱拳,恭謹地答道:「回督師大人,此地名為段甲嶺。過了段甲嶺,再往前不遠即是薊州了。」
朱由檢奇道:「美鳳,你來過這裡麼?」
戚美鳳笑道:「回殿下,末將雖未來過這裡,但先曾祖卻曾在此地駐兵,並將薊州各地山川形勢繪成地圖。末將也是從地圖上得知這段甲嶺的,地圖上還記載著,山上有一座道觀,香火頗盛呢!」
眾人遙望山上,果然有一座紅牆灰瓦的建築,其上還有裊裊飄起的香煙。孫承宗雖然上了年紀,目力卻是極佳,對朱由檢笑道:「殿下看見了麼?那匾額上寫的是『沖虛觀』三個字。」
朱由檢極目遠眺,卻根本看不清楚,心中暗自慚愧。沒想到在前世只顧玩電腦遊戲、看光盤太多,視力大受影響,穿越過來,還不如一個老頭子眼神好使!
孫承宗卻並未注意到他的尷尬,興致勃勃地道:「此觀名為『沖虛』,當從列子所著的《沖虛經》而得名。殿下讀過沒有?」
朱由檢尷尬地搖了搖頭。戚美鳳卻看出他的窘態,微笑著接口道:「末將不懂道家經典,只知道《孫子兵法》有云:進而不可御者,沖其虛也!」
孫承宗大笑道:「說得好!咱們也不要停歇,來個『沖其虛』,直奔薊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