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朱由檢剛剛起床,身邊伺候的太監即報,教授孫傳庭求見。
朱由檢趕忙來到銀安殿,見孫傳庭兩眼通紅,遍佈血絲,精神萎頓,嚇了一跳道:「先生這是怎麼了?」
孫傳庭卻淡淡一笑道:「不妨事,只是粥廠剛剛開設,雜事太多,昨夜沒有時間休息。」
朱由檢見孫傳庭如此憔悴,心中暗自慚愧:自己回府呼呼大睡,人家卻是通宵未眠!
孫傳庭接著道:「殿下,臣已將昨日的支出及施粥情況統計成冊,請殿下過目。」
朱由檢接過冊子一看,見滿冊都是工工整整的蠅頭小楷。前面幾頁,記的是支出情況,包括昨日買米、買乾糧、雇夥計、僱車、買柴、買器械,無一遺漏。而每一項單價多少、數量多少、總金額多少,也都記得清清楚楚,一目瞭然。
再後面幾頁,卻是庫存賬,記載著昨日共買進多少薪米,又用去了多少。
再往後看,則是一列列的人名,人名後面還做著一些標記。見朱由檢不解其意,孫傳庭解釋道:「臣將饑民登記在冊,一是想統計一下到底有多少人,二也是為了領粥時有個憑據。每人每天限領兩次,領過的人,名字後面做個標記,再想多領就不給了。但是此舉也有弊端,有的人為了多領粥,故意重複登記。因為饑民太多,也無法一一查清。」
朱由檢想了想道:「這樣行不行?。每次施粥的時候,每人發一張小票,憑票領取。只要領過了粥,就將小票收回,這樣就不能反覆領了。」
孫傳庭認真思索了片刻,喜道:「殿下這個法子卻好!」但他馬上又皺起眉頭,「若有人重複領取小票,又當如何?」
「讓領粥的人先排成隊,依次發過去,不就行了?凡是不好好排隊,或者領了票以後又亂動串隊的,一律不給發小票,餓他一頓。」朱由檢道,「這樣來個一兩次,饑民就有紀律觀念了。
孫傳庭大喜道:「殿下真乃神人也!臣回去馬上施行!」
朱由檢得意地嘿嘿直笑。其實這「憑票入場」在前世實在司空見慣,他只不過順手拿來而已。
「不過,饑民的人數太多,一千石米遠遠不夠。」孫傳庭轉而憂心忡忡地道,「昨日粥廠一開,城北的饑民都聚攏了過來。開始只有不到一千人,後來越聚越多,今晨竟已經有五千多人!如果按照每人每天半斤米的最低限度來算,五千人一天就要耗糧二十幾石。臣料這些饑民,要等到明年春播之時才能逐漸散去,一千石可支撐不到那個時候啊!」
「而且,饑民人數還有繼續增加的趨勢。」孫傳庭用暗啞的嗓音,焦急地接著道,「每人每天半斤糧,也僅能保命。那些老幼婦孺,以及體質較差的,恐怕時間久了也頂不住。現在也不光是糧食的問題,天氣太冷,大部分饑民只能露宿,又沒有足夠御寒的衣物,昨夜凍死了十幾個,大多是孩童。」
朱由檢聽說又死了人,心頭直沉下去,不由得深責自己對饑民沒有負責到底。聯想到那地獄般悲慘的場景,他的嘴唇都哆嗦了起來,半晌才艱難地道:「不能讓饑民再有凍死餓死的了!先生,還需要多少銀子,儘管從這裡支取!」
孫傳庭慨然道:「殿下愛民之心,天日可鑒。但只憑殿下一人之力,恐怕無濟於事。如今被擋在京師之外的饑民有數萬之眾,也只有朝廷下旨,讓順天府開倉賑濟,才能解決根本問題!殿下,您應該馬上奏請聖上下旨!」
朱由檢苦笑了一下,天啟是個什麼德性,他又不是不知道。想那楊漣,跪在乾清門前背了好幾天奏章,硬是連個照面都沒讓打。況且現在魏忠賢掌握批紅大權,對不合意的奏本,基本上就是直接留中,天啟就是想看也看不到。
但是為了不打擊孫傳庭的積極性,同時也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朱由檢還是讓孫傳庭代為起草了一份奏章,懇請朝廷下旨,一是放饑民進城御寒,二是讓順天府開倉賑濟。在奏章的最後,朱由檢歪歪扭扭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在派太監往紫禁城中上奏章的同時,朱由檢也告訴孫傳庭:「即使朝廷能開倉放糧,恐怕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這幾日還要先生辛苦先生,繼續照應好粥廠之外,也要多採購些棉衣棉被,發到災民手中。」
至於御寒之所,朱由檢也無能為力了,畢竟房子可不是用紙糊的,說有馬上就能有。就算他肯出錢,這冰天雪地之下,也無法施工蓋房。
朱由檢不由得想起,要是前世哪裡鬧了災,大批的軍用帳篷馬上就能通過各種運輸方式運過去,足可遮風擋雨,暫避嚴寒。之後,還能搭建活動板房,防風效果更佳。可眼下這個時代,這兩種救災利器是不可能有的,也只好徒歎奈何。
孫傳庭走後,朱由檢與蕊兒商量了一下,馬上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讓林佑坤押運著王府中所有的黃金和白銀,全部送到李自誠開設的銀號。李自誠雖然不在京師,銀號掌櫃卻與林佑坤打過交道,之前又得了李自誠的吩咐,對林佑坤要辦的事自是百依百順。
林佑坤將朱由檢的原話轉告給銀號掌櫃:「這批黃金和白銀,暫時寄存在銀號之中,不收取利息,但銀號必須保證隨時可取。」
朱由檢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他覺得銀子放在銀號,比在王府中更安全,用起來也更方便。別的不說,那幾個倉大使、庫大使,誰知道他們是不是魏忠賢指派的。即便不是,也難保沒有監守自盜的事情出現。倒是銀號,因為完全是商業化運作,自然也不會產生這樣的弊端。
第二件事,朱由檢將王九齡等人召到銀安殿,假裝愁眉苦臉地道:「各位大人,昨日你們說的重修王府等事,本王也覺得十分必要。無奈今天一盤賬,王府竟然沒有多少銀子,連維持日常的開銷都很困難。」
王九齡難以置信地問道:「殿下,不可能吧?庫大使昨天還跟臣說過,庫內有白銀六萬餘兩,黃金一萬兩…」
朱由檢心中大罵:你們這些王八犢子,盯哥的錢盯得還真叫一個緊。表面上卻是哭喪著臉道:「王大人有所不知,本王奉了萬歲的密諭,要緊急採購些紫檀木、黃花梨木,送進宮去。但是萬歲只讓本王採購,卻並未撥付銀兩,本王也只好先行墊付。這不麼,剛剛我已經讓林副指揮使將庫房搬空了。既然重修王府也如此緊迫,各位大人能否也幫本王一個忙,先行墊付些工費?」
王九齡等人目瞪口呆,也不知道朱由檢說的是真是假。但要讓他們從腰包裡往外掏錢,那是萬萬不能的。於是有的說「天寒地凍,暫時無法施工」,也有的說「重修事關重大,需先行確定圖紙」,還有的說「應先上報朝廷,批准後再商討具體事宜不遲」…總之,本來昨天還在他們口中勢在必行的工程,今天卻無論如何也進行不下去了。
朱由檢啞然失笑,心說你們這可真叫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在返回後宅的路上,朱由檢和管寧走了個臉對臉,也只得停下來和他打聲招呼。
管寧這兩天真是忙得四腳朝天。他身為信王府的總管太監,大事小情都要經手,尤其是住房的分配,更是讓他大傷腦筋。
原來這信王府以正中的池塘為界,大體上可分為前院和後院。前院除了銀安殿,還有東西兩個跨院。後院除了朱由檢居住的紅萼樓,也有東西兩個跨院。每個跨院中,各有房子十幾間,可以供人居住。
本來這王府是從**星府改建而成,**星府上雖也有幾十口人,但房間仍是綽綽有餘。可改成信王府以後,太監、宮女、侍衛、家丁全部加起來,足有將近二百人,房子一下就不夠住了。
這一天多的時間,管寧把精力全都用在協調住房上了。林佑坤的騰驤右衛他惹不起,單獨劃了一個跨院。而其他的太監宮女,有的仗著自己資格老、和管寧關係鐵,想要單間;有的結為對食,要求「夫妻」分在一起;有的更變態,非要挑些年幼的太監或宮女,自己來當「乾爹」或者是「乾姐姐」。
如此一來,幾乎人人都想挑房,誰都覺得自己有資格挑房,但是僧多粥少,又不可能都能得到滿足。最後都吵到管寧哪裡,鬧了個不可開交。
最後管寧只能擺出總管太監的派頭,強行按照自己的想法一一分配。結果除了幾個關係和他特別好的太監宮女,如願以償地分到了單間之外,剩下的都不得不幾個人、甚至十幾個人擠一個房間。絕大部分人都對管寧的分配方法大為不滿,卻又敢怒不敢言。
此時見到朱由檢,管寧這才懊悔自己只顧忙這些細務,竟將這個最重要的目標給忽略了。
他忙迎上前去媚笑道:「王爺,今日逍遙伯府送來了請帖,請您臘月二十八日去赴晚宴。請王爺示下,具體事宜該如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