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炎,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無聲自問。這樣無措而茫然的自我,讓鳳炎從心底感到了討厭,她不是這樣的人,自我麻醉,迷茫無措,腦子裡全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和逃避。她應該是聰明果決,無可阻擋的才對啊。
可如今,這樣悶聲不響,一聲不吭地站在這兒,算是怎麼回事?
她知道,身後不遠的地方,那紅衣似火銀髮如雪的男子,就跟在那裡,目光始終不曾離開她的背影。一想到這些,她覺得自己的頭更疼了。伸手使勁捏了捏額頭兩側,感覺稍微緩和了一下痛苦,思緒也漸漸清明了。
雖然她滿心猜測,胡思亂想,也幾乎就證實了自己那可怕的猜想。可自始至終,殷離央都沒有坦承過當晚的事情,憑著她對他的瞭解,或許,若非生死攸關的大事,他是不會就這麼封印她的記憶的吧。
她腦中開始迴響起殷離央的每一句話,爾後,便停留在了那句:"你他媽就是一隻餵不飽的白眼狼,你憑什麼在我面前說這樣的話,憑什麼用這些話來打擊我,不就是仗著我愛你!我不就是為了不讓你死掉,才封鎖了你的記憶嗎?你至於說出這樣惡毒的話,至於對我露出這麼嫌惡凶狠的眼神?要不是我及時幫你封印了記憶,你他媽早死了,誰無恥?你才無恥!"
心中開始悶悶地疼起來,這種痛一下下撞擊著鳳炎的心臟,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鳳炎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或許,她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冤枉殷離央,用這種虛擬的痛苦在壓抑一種更真實更可怕的痛苦……酒後亂性?呵呵,想想連她都不相信吧。她不是那麼糊塗的人,殷離央也不是。
這個男人確實對她很好很好,那一張邪魅壞笑的臉掩飾了他所有的真心,他默默付出了那麼多,卻沒有向她要求任何一絲回報。人家是誰?人家是離國的皇子,天下聞名的神醫千機,可他為什麼甘願放下一切身份這樣對她?
她鳳炎就這麼值得別人對她好麼?
腦中彷彿有鈍器在一下下錐刺著,疼痛欲裂。她覺得記憶裡有一個可怕的陰影,雖然看不到是什麼,但卻被所在了眉心的地方,跳動著疼痛。那種恐懼感,深沉可怕,或許,正是為了擺脫這樣可怕的恐懼感,她才胡思亂想,幻想出了什麼酒後亂性失貞的事情來壓抑那種真真切切的痛苦……
可是,離央,她對離央都說了些什麼啊?
不管是不是她不敢面對現實,面對腦海中那片恐懼的陰影,她都不該對他說出那樣的話,來刺傷他的心。
鳳炎唇畔的苦笑更加深重了,這樣自私,這樣任性胡為,是非不分的她,還是她所認識的鳳炎嗎?
"殷離央……"
鳳炎的聲音在微風中輕輕響起,雖然微弱,卻還是清楚地被殷離央聽到了。他身形一動,紅衣迎風,已經站在她跟前:"我還以為你需要一個人靜靜。"
他靜靜站在那裡,並不逾越,衣衫迎風而動,有一種妖邪般的美麗。看向鳳炎的目光早已沒有了剛才的震怒和心痛,唇畔的邪魅笑容也去了,只剩下一種悲涼。
"離央,對不起……"
鳳炎將目光從他的身上收回,轉向天際,眼中閃過一層灩漣的水汽。她的下頷倔強地高抬著,似乎不願讓眼中那莫名的液體滾落下來。
殷離央猛然抬頭,目光落在鳳炎臉上,定定的,掠過一抹算得上是震驚的光。
他沒說話,可心卻悶悶地疼著。
這不該是他們相處的方式。
"離央,我為剛才的事情跟你道歉……那些話,我不是有意說來刺傷你的,或許我只是心中恐慌疼痛得要爆炸了,所以才……真的,對不起。"
鳳炎聲音落下,卻久久,沒有收到殷離央的回答。她低下頭去,心中歎息了一聲,他果然還是生她氣了。
她沒有看到殷離央緊握在衣袍中顫抖的手,她何曾這樣真心地跟他說過道歉,何曾這樣親近地喊他離央……
此時,她的下頷微微抬起,那麼倔強,又那麼逞強。
她真的不知道,她對他來說有多美好,有多重要。她更不知道此刻的她看上去,讓他多心疼。
鳳炎這樣一個女子,極少會露出這樣脆弱的模樣,可她一旦露出了,那一定是已經到了疼痛不已的地步。
"女人,要是我真的生你的氣,此刻就不會站在這裡了。"
半晌,殷離央清冷的聲音傳來,帶著幾分邪魅,以及生生壓抑下去的激動情緒。
聽到這句話,鳳炎緊握在身側的手漸漸鬆開了,她的心也因此得到了幾分紓解,似乎不那麼緊繃了。
轉過頭,雙目微紅,看著殷離央:"剛才我知道自己的記憶被人封印的時候,立刻就想到了你……或許,我錯怪了你,但我明白,若是你已經只能通過這種封印記憶的方式來救我,那說明一定發生了我難以承受的大事……"
"這一生能如此劇烈撼動我心神的,除了祁紫嵐,就是我自己……所以我逃避去想是紫嵐的原因,把一切可能的猜想都放到自己身上,做出了最壞也最不負責的打算,可那對你……真的很不公平。我還沒有明白,那一夜的記憶,到底是什麼?"
鳳炎靜靜地訴說著,聲音很緩慢,殷離央沒有打斷她,只是默默聽著。他明白,她此刻是在傾訴,是在對他敞開心扉,那是她心底最真的話,她壓抑了很久,平日裡不能對人說的話,此刻她在告知他。
"我不願意將事情想到紫嵐身上,所以我朝自己身上想……記憶始終停留在我們把酒言歡的場景,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我喝醉了酒,與你發生了什麼,所以才……"
鳳炎說到這兒,殷離央的眼睛陡然瞪大,他倒是沒想到這傻女人能夠想到酒後亂性上去,唇畔一抹苦笑,若是真跟她酒後亂性了,那倒好辦了。他也不需要去封印她勞什子的記憶了。
鳳炎平靜地說著這一切,那種平靜彷彿從她靈魂裡滲出來一樣:"我無理取鬧癲狂之後,心中卻更難過了。離央,你不是那種人,我也不是,所以,我們之間一定是清白無事的……所以,我在想,或許問題是出在嵐身上吧……"
鳳炎無奈地仰起頭,深深歎了口氣。
"我在想,是不是嵐並不是吃了我帶回來的金心醒的,而是在我回去之前,他就已經醒了……要不,怎麼景天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呢?這,這是我心中最壞最壞的打算了,每次只要一想到這種可能,我就覺得自己要崩潰,所以我只好逃避這想法,否決它,壓抑它,甚至不惜胡思亂想些別的……"
殷離央定定地看著鳳炎,這樣一個女子讓他如何不又愛又恨?她那麼聰明,只要事情有一點點破綻,就算她的記憶沒有恢復,她也能順籐摸瓜找到線索。此刻他已經完全聽懂了她的意思,她是在說,她根本就沒有怪過他封印自己的記憶,只是她不願意承認那記憶是關於嵐的,所以才不肯面對現實……
"離央,你心裡一定很苦,你默默為我做了那麼多,卻還得忍受我糟糕的脾氣和對待……是啊,我仗著什麼呢?不過就是仗著你對我好,你愛我,才把痛苦加諸到你身上,讓你陪著我一起痛……對不起,我真的討厭我自己了……"
鳳炎話音剛落,人已經被攬入了紅衣如火的懷抱。
一聲低低的輕罵帶著無限寵溺:"鳳小炎,你這個讓人討厭的小笨蛋!"
殷離央的心被深深震動了,這是鳳炎心中真實的剖白,可是卻比她之前那些惡狠狠的話更讓他生出了錐心刺骨的痛,更讓他難過起來。
"離央,你……幫我把眉間的銀針起出吧,我不想要不完整的記憶,殘缺的人生。"
鳳炎被殷離央緊緊抱在懷中,卻沒有絲毫掙扎,雙手輕垂身側,任由他抱著自己。目光遙遙望著天際的彩雲,沒有焦距。
抱著鳳炎,殷離央才感到此刻懷中的女人是如此的弱小,他們一起走過了那麼多險關,多少次面對危難,她都顯得那麼強大,堅不可摧,原來,她根本不似看起來那麼堅強,抱著她,才知道她有多脆弱。
"鳳小炎,你這女人,我到底要拿你怎麼辦才好?"殷離央偎著懷中的女人,她似乎很累,想找個肩膀靠一靠,並沒有拒絕,將頭靠在他胸前,"你為什麼不笨一些,偏偏要長一顆這麼玲瓏剔透的心,那麼聰慧,那麼狡黠……"
"離央,拔出來吧!"
鳳炎又說了一次。聲音輕若蚊吟,可殷離央卻聽出了其中的堅持。
"把眼閉上。"
殷離央輕聲說。鳳炎依言閉上了眼睛,那乖巧聽話的模樣,看得殷離央心中不是滋味。
如玉一般冰涼的手指觸上她的額頭,鳳炎立刻感到額頭有了一種前所未遇的酥麻,等她睜開眼的時候,一支銀光燦燦細如毫毛的針,已經躺在了殷離央手心。
那一夜的記憶如同潮水一般湧上心頭,鳳炎猛地一怔,身體緊繃,旋即又很快放鬆下去。是,完全跟自己推測地一樣……她沒有怒吼,沒有崩潰,沒有痛哭,只是安安靜靜地站著,彷彿一座雕塑,然而卻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原來真是這樣……"
記憶封鎖了又如何?事實終究是事實。
只是因為曾經得知真相的時候,已經崩潰了一次,發洩了一次,所以才顯得此刻分外平靜。然而,偏偏是這樣的平靜反而讓殷離央心生不安,若是可以,他寧願鳳炎可以大吼大叫,悲哀狂哭,也不願意她平靜得像是失去了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