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王爺神仙一般的人物,沒想到,圍著灶台轉悠卻也似模似樣,廚子們瞧著稀罕,湊在旁邊伸長了脖子,原想能給他打打下手也算三生有幸,誰知他堅持自己動手,哪怕洗菜切菜這種小細節,也絕不假手於人。
見微生子玨心情不錯的樣子,李廚子腆著臉搭話道:「王爺,今兒咱山莊裡是不是有哪個了不得的客人要來啊?」
胖廚子道:「了不得?能有多了不得啊?能勞王爺親自下廚的,除非是咱皇上……」
微生子玨愉悅道:「我的這位客人啊,可比天王老子要厲害多了。」
胖廚子:「……」
李廚子:「……」
比天王老子更厲害的,那該是什麼樣的大人物哇?
「主子。」綠眉男子攜著濃重的血腥氣進來,直挺挺跪下,渾身皮開肉綻卻恍若不覺。
微生子玨一回頭便愣了住,溫潤淺笑僵在唇邊,「你這是什麼意思?君兒呢?」
「羨春園裡埋了大批火藥,王妃她……不知所蹤。」深知那女子在主子心中,重於一切,綠眉男子愧恨低頭,「屬下們無能,罪該萬死。」
有人秘密在羨春園裡埋下火藥,目標是東廠一干人等,熟料姬語橋事先得了消息,早已經撤離,君非妾誤闖入園,反而成了替死鬼。
心被狠狠插了一刀,血一滴一滴滲遍全身,痛得他渾身汗毛倒豎,握著鍋勺的手在顫抖,微生子玨臉沉如冰,「不知所蹤又是什麼意思?」
倆廚子忽覺壓抑,有點喘不過氣來,相互拽著,一動也不敢動。
綠眉男子道:「咱們的人正在翻找……」
清染神色凝重,站在廚房門口道:「已通知了所有人趕往羨春園。」
火藥,不知所蹤,正在翻找……君兒,他的君兒,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上午還好好的,怎麼會……微生子玨臉部肌肉抽搐,扭曲變形,驀地張嘴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聽說羨春園炸毀的消息後,雖已做好心理準備,可真當目睹他吐血,清染仍是嚇了一跳,「主子……」spiv。
君兒,等我!微生子玨丟下鍋勺,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身後整張灶台,被砸得稀爛。
胖廚子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李廚子哆嗦個不停,剛還風平浪靜的,怎地一轉眼就暴風驟雨了呢?
城西羨春園被整體炸毀,面目全非,兩百多名黑衣綠眉的青年男子,各自拿著鐵鏟和鋤頭,在廢墟中翻找君非妾的痕跡。
一行人打馬奔來,面前的入目狼藉,令微生子玨覺得頭腦空蕩,天旋地轉,猛地一頭栽下馬!
清霜忙跳過去,正欲扶,微生子玨卻搖搖晃晃站起來,衝入廢墟之中!
君兒,你在哪?別玩了,快出來啊!微生子玨跪在地上,以一雙肉掌刨土,喉嚨裡滿滿被鮮血堵住,吐不出吞不下,呼喊無聲,淚流不出。
你不是說,去去就回嗎?做了好多你愛吃的菜,快回來吃啊……君兒……
微生子期淚如泉湧,跑過去逢人就拉住問:「君兒呢?君兒在哪?」
然而,沒有一個人能夠回答他。
微生子期拉著清雪的胳膊,指著滿地磚石泥土,「君兒在下面嗎?這麼多東西壓在身上,是不是很疼?」
清雪眼圈一紅,「君小爺福大命大,一定不會有事的,咱們快找找,馬上就能找到她。」
「嗯嗯嗯嗯……馬上就能找到君兒了……」微生子期點點頭,抹了兩把淚,拿了鋤頭伏在地上挖,由於動作太急,且不會用,一下砸到自己的膝蓋,頓時血湧,若在平時他定會大呼大叫,可現在,一心惦記著君非妾的安危,只用手捂了捂,便繼續挖土。
頭頂的日頭,一點點向西方偏移,微生子玨心中的恐懼越積越多,漸漸的,他不敢肯定,究竟能不能找到她,等找到的時候,究竟是人,還是屍……
彷彿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幾乎無法呼吸,仰起頭,嘴巴張了張,臉憋成豬肝色,卻終究發不出一丁半點聲音來。
十指皆已磨破,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微生子玨仍不肯停,一下一下刨著無情土石,清淺和清染看不下去,一左一右上前拉他,勸慰道:「主子您別這樣,若是王妃見到您如此糟蹋自己,要傷心難過的……」
微生子玨雙目赤紅,用力甩開二人,走火入魔一般,繼續用手刨土堆撿石塊!微生子玨心中又恨又急又怕,他恨自己無能,三番五次讓她陷入險地,卻沒有保護好她!他急時間過得飛快,可始終沒有她的影蹤!他怕最後找到的,僅是一具屍體,從此後,生命中再也沒有她相隨相伴!
微生子玨面前的坑越來越大,旁邊堆積的泥土裡,都染了他的鮮血,坑底亦殘紅片片,而他卻彷彿感覺不到痛,瘋魔了一般,不停不休。
二十多年來,從未感覺如此無助無能過,即便是六年前,徘徊在生死邊緣,即便是當初被告知,自己有可能成為廢人一個,即便是在前幾年,日夜受盡常人無法忍受的苦痛折磨……他都不曾這般惶然憂急過,現在,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找到她……
如果找不到她,如果今後的生活中在沒有她,他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或許根本無法活著離開此地……若真死在這兒,也好,與她同眠。
原本傾國傾城的男子,此刻面目猙獰如鬼,再也看不到往昔的風華萬千,可是,卻比那時更加灼人眼目。
兩百多個綠眉毛不約而同停下動作,怔怔望著那個好似失了魂的男子,從來不知,原來一個人可以為情癡狂到這種地步,甚至他們能夠深深感受到,他的心痛,他的絕望……
清霜揮了揮手,命眾人繼續。
這一次,大家的動作變得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慎,弄疼了沉睡在廢墟下的女子。
夕陽將大地染成血紅色,微生子玨不知疲倦的挖土,像一隻迷失方向的小狗,可憐的尋求最後一絲希望。
「君兒,你在哪裡呀?快出來吧,求求你了,你再不出來,十五弟就要死了……你和十五弟若是死了,我、我也會死的……求求你了,別躲貓貓了好不好?」微生子期累了,刨不動了,趴在亂石堆上,嗚嗚大哭。
小白豬從遠處跑來,直接累癱,趴地上喘了許久,方爬起來,繞著廢墟裡裡外外轉了幾圈,忽然在一處站住,四下張望了一會兒,跑到微生子玨身邊,咬住他的衣角,使勁拉扯。
微生子玨神智渙散崩潰,機械的動作著,小白豬根本拖不動,急得在原地炸毛,最後乾脆跑到他面前,奇跡般的立起兩條後腿,兩隻前蹄張開,橫在他面前,扯開嗓子乾嚎。
瘋子,瘋子!這個男人徹底瘋了!
微生子玨好容易回過神,呆滯茫然的望著小白豬。
小白豬鄙夷的瞪了他一眼,在地上寫了『妾』字,然後撒蹄子跑了。
微生子玨愣了愣,反應過來之後,踉踉蹌蹌跟了上去。
小白豬指了指面前的雜堆,微生子玨眼睛亮了一亮,彷彿看到了希望,馬上撲了過去,動作迅速而又輕巧的挖土搬石,清淺幾人瞧見後,也紛紛奔了過來,幫忙一起挖。
微生子期渾身污垢,像個泥人,蹲坐在地問:「八戒,君兒在這下面?」
小白豬點頭。
「你怎麼知道的?」
小白豬嘴巴張了張,欲言又止,算了,不是同類,說了他也聽不懂,它跟主人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原本該是天生一對的,結果練功時出了岔子魂飛到豬身上,被微生賤人捷足先得……唉,主人生死不明,暫不想這些了。
眾人挖了一陣,數節直通地底的台階出現在眼前,清染驚喜道:「是地道!如果王妃在爆炸時躲進了地道,應該是安全的。」
清雪道:「大家小心注意些,快點挖。」
然而現實比他們想像中的更為殘酷,火藥量大威力驚人,地道坍塌了大半,眾人好不容易鬆了的一口氣,隨著越來越往下的情況,復又漸漸沉重起來。
忽然觸到一個軟軟的東西,清染心中一動,撥開沙土,發現竟是一隻手,眼睛盯著不敢挪動,生怕會消失一般,忙急切喚道:「主子!」
土麼君自。微生子玨回頭,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喉嚨裡咕嚕了幾下,終於發出了聲,嘶啞的,嗓子被扯裂一般的聲音:「君兒!」
眾人圍過來,小心翼翼的搬開石板。
索性君非妾縮在角落裡,有一塊大石板斜倒下來,為她撐開了一點空間,否則只怕整個人都已被砸成肉醬,即便如此,仍然傷的不輕,手臂骨折,肋骨至少斷了兩三根,後腦出了不少血,氣息微弱的,幾乎無法探知。
抱著她冰涼的身體,微生子玨淚如雨下,想像著她一個人無助的蜷縮在此,經受著天地崩塌,心肺痛得似要爆開,驀地仰起頭,爆發出一聲震天獅吼。
撕心裂肺,痛徹心扉,聲音裡充滿了自責與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