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用棉布蘸了藥汁,給她清潔身體,或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或是為了緩解她的尷尬,他一面仔細小心的擦拭她的身子,一面講起了藥汁的來源。
「這漿汁,是用『溪顏草』、『桃骨果』、『白魚烏』、『青桑花』等等十八種神奇藥果研磨而成的……」
此時,君非妾難受至極,連尷尬都顧不上,哪裡聽得到他在說什麼?只知那冰涼的藥汁敷在身上,能夠減輕痛楚。
那藥汁十分神奇,身體被清理乾淨之後,巨癢灼痛立刻減輕,君非妾緊繃的神經得以鬆弛,頓時就像失去了渾身的力氣,軟綿綿的躺在床上。
「有沒有好過一些?」子隱的聲音淡淡的,就連那絲關切也是淡淡的,明明存在,卻難以捕捉。
君非妾無力的躺著,聲如蚊蠅,「好多啦。」
「再給你敷些藥。」
「嗯。」
痛楚減除,神智恢復清明,君非妾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正一絲不掛的呈現在他眼前,不光如此,方纔他還一點一點的,從頭到腳給她擦拭身體……登時,臉上燒得滾燙。
「我身上的毒,算是已經完全解了嗎?」君非妾很不好意思,聲音極輕極輕的問。
「沒有。」子隱道:「恐怕還需要些時日。」
「嗄?!」君非妾窘迫道:「那、那我是不是、是不是……還會這麼……癢?」
那他豈不是還要這般的,一點一點的給她擦拭身體?
神吶,換藥就已經夠要命的,如今還要這般如此、如此這般……老天這是在故意惡整她吧?
「你恐怕還要吃些苦頭。」
君非妾苦笑,「我這下,已經把有些人幾輩子的苦頭都吃完了。」
「所幸這些清毒藥泥還算溫和,不會很疼。」
君非妾正欲說話,忽然,感覺到他那蘸著藥泥的手指,輕輕的抹在她的肌膚上,又麻又癢,如遭電擊,方鬆弛下來的身體頓時又繃緊了。
察覺到手下身體的變化,子隱忙停下動作,問道:「是不是弄疼你了?」
君非妾羞得想哭,口齒含糊道:「沒。」
子隱卻以為她不好意思說,寧願自己咬牙忍耐,便道:「我這是第一次照顧病人,若有不妥,或者弄疼你,千萬要說出來。」
聞言,君非妾眼眶一酸,淌下眼淚。
他費盡心思,將她從鬼門關救回來,這些日子以來,更是悉心照料,百般呵護,教她如何能不感動?
在她生命最為脆弱的此時此刻,他的真心實意,成了她賴以依存的,一切的一切。
「怎麼哭了?還是很痛嗎?」瞧見從那纏著眼睛的棉布條下流出的淚水,子隱緊張得手足無措。
「沒。」君非妾搖搖頭,怕他擔心,於是信口胡謅道:「我想家了。」
他微微歎息道:「我現在沒有法子送你回盛京,而你的身體狀況,也經不起舟車顛簸。」
「我知道。」君非妾咬咬唇,道:「只是想想罷了……我才不要他們看到我這副模樣。」
「別哭,你的眼淚有毒,流到臉上,會……」
「會毀容嗎?」君非妾一驚,果然覺得沾上眼淚的地方,有些刺痛感。
「你害怕毀容?」見她緊張的模樣,他輕輕笑了。
拉起棉被蓋住她的身體,接著,他一手托起她的腦袋,拆了纏在她眼前的棉布條。
稍微一偏頭,她的臉頰便貼上了他的手掌,他的手上有一層細細的薄繭,還有好聞的藥味。
那是她身體上的藥味。
君非妾不著痕跡的,用鼻子深深的吸了吸,嘟囔道:「當然怕啦,我雖不求那什麼傾國傾城,可也怕照鏡子的時候被自己嚇死呀。」
用藥汁清潔她的臉龐,又重新給她的眼睛敷了藥,子隱忍俊不禁道:「好啦,只要別再流淚,你就不會被自己的臉嚇死啦。」
「我是美女。」君非妾嘿嘿傻樂。
子隱點頭笑,「嗯,你是美女。」
君非妾忽然收斂笑意,認真問道:「子隱,我的眼睛什麼時候才能看見?」
「你很擔心眼睛麼?」
「那倒沒有。」有你在,她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君非妾搖搖頭,齜牙嘿然道:「我只是想看看你長什麼樣子。」
子隱沉默。
君非妾十分敏感,「怎麼不說話,不願意讓我看見你麼?」
子隱沉吟道:「我只是在想,你的眼睛,應該很亮很亮。」
「何以見得呢?」
「猜的。」
這般堅強勇敢的女子,一定有一雙很亮很亮的眼睛。
他掀開棉被,繼續塗抹藥泥。
君非妾緊緊抿唇,大氣也不敢喘一個,任由他的手指,輕輕撫遍全身的每一寸肌膚。禁不住的,一陣陣戰慄,體內就像有一團火,燒著她的腹部,燒著她的胸腔,燒著她的咽喉,燒遍他撫摸的每一寸肌膚……
人生際遇,真真難以預料,從未想過,她會和一個男人如此親密。
不知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總之,只要能夠聽到他的聲音,能夠聽到他的笛聲,得知他就在身旁,無論身體上有多麼疼痛,她都能忍過去。起碼她知道,有一個人一直守著她,從未放棄。
「什麼時候覺得癢了,就大聲叫我,明天,我會早點來幫你塗藥。」
給她換了乾淨的綢衣,子隱就離開了房間。每一天,他都有很多事情要忙,做飯,準備各種藥物……
尤其是她昏迷的時候,要掰開她的嘴巴,將藥水一點一滴的灌下去。
君非妾捂著被子,臉頰像熟透了的番茄,腦子裡一片糟糟的亂。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君非妾疑惑道:「怎麼啦?子隱?」
久久無人應答。
君非妾以為,大概是有什麼東西被碰倒了,也就沒有在意,經過一早上的折騰,她早已筋疲力盡,沒過多久,沉沉睡了過去。
門外,那人暈死在地,面色寡白,唇上毫無血色,額前汗如珠落——
君非妾一通寒戰,從睡夢中驚醒,然而,眼前仍然一片漆黑,如墨濃重,化也化不開。
也不知睡了多久,方醒來便感覺飢腸轆轆,渾身冰涼,而床邊的火盆似乎早已熄滅。
屋裡靜悄悄的,沒有任何響動,整個世界裡,彷彿就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子隱,你在嗎?」
一連喚了幾聲,都得不到回應,登時,君非妾心頭湧起一絲莫名的恐慌。
子隱不在嗎?他去哪裡了?他不是說,只要她大聲叫,他就可以聽見嗎?
「子隱,子隱,子隱……」
始終沒有回應。
倒是竹樓外,風聲如吼摧枯木,譜出哀婉淒絕的曲調。
君非妾蜷縮著身子,冷得牙齒打顫,手裡緊緊攥著棉被,默默安慰自己:子隱只是離開了一下,馬上就會回來的,他是竹樓的主人,一定會回來的……
在悠南山上待了十五年,大多時候,都是一個人練功,一個人看書,一個人散步,一個人享受安靜,一個人聆聽風聲雨聲……她以為,她早已習慣了孤獨。
從來不知道,寂寞如此難熬。
「數數吧,從零數到九百九十九,子隱就會回來的。」她給自己編造了一個希望,然後開始期盼。
「一、二、三、四、五、六、七……九十二、九十三……五百零七、五百零八、五百零九……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嗯,剛剛數得太快了,再數一遍,再數一遍子隱就會回來……五十八、五十九……三百三十七、三百三十八……」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她越來越冷,越來越餓,數著數著,也不知數了第幾個九百九十九,終於,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這回連飢餓都感覺不到,只是寒氣穿透了骨頭,冷得她肌骨刺疼。
她這一覺,好像睡了好久,難道子隱他還沒有回來嗎?
「子隱……子隱……」君非妾撐起身體,用力的大喊了幾聲,可是,依然得不到半點回應。
好冷啊,從頭冷到腳,刺穿肌膚,鑽入胸腔,冷入心肺。
子隱離開了嗎,為什麼會忽然離開,如今,她該怎麼辦?
她的世界裡全是黑暗,什麼都抓不住,此刻的她,就像是被秋霜打落的,一片殘葉,在蒼茫雲海間飄飄蕩蕩,無依無助。
子隱啊子隱,你去哪了?究竟為何要離開?
君非妾攥緊了指掌,嘴唇咬破出血,也渾然不覺。
她一直都清楚的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有義務要對另外一個人好,有誰會照顧誰一輩子?那是多麼沉重的一副擔子。於是,讓自己必須獨立堅強勇敢。
可是現在,她似乎做不到……她惶恐,她害怕,她難過……
子隱為何會忽然不告而別?為什麼?於他而言,她只是個陌生人,他的確沒有任何義務照顧她,可是,可是,可是,可是……
此處乃深山之中,子隱離開後,就只剩下她一個人,眼睛看不見,行動又不便,難道要等死嗎?不!絕不!
爹娘哥哥姐姐都在家裡等著她,師傅他老人家說,過段時間還要考她的武功是否有進步,她怎麼能就這麼死在這裡?!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君非妾哽咽著,努力抑制,不讓自己哭出來。
這一生,從來沒有過,此刻這般的脆弱無助。
君非妾掀開棉被,不顧身上的傷痛,掙扎著下了床,豈料她的身體,比想像中還要虛弱,再加上受凍了太久,四肢僵硬完全不受使喚,剛踏出一步,便栽倒在地,身上體內各種疼痛難忍。
伏在地上喘了幾口粗氣,咬咬牙,慢慢爬了起來,這回,她先把握了身體平衡,然後才慢慢摸索著一步步往前走。
雖然艱難,但總比等死好。
膝蓋猛然一痛,撞上硬物,身體失去平衡,摔倒之時,君非妾下意識伸手抓,卻抓了個空。
呯彭!桌椅頻翻。
君非妾卡在翻倒的桌椅之間,口中鮮血直湧,身體也不自覺的痙攣。
難道這次,真的要死在這裡嗎?
當此時,門外忽然有了聲響,君非妾還以為是自己臨死前的幻覺,直到有人推門而入,那熟悉的聲音大喝了一聲,「阿妾!」
君非妾兀自呆在那裡,那人卻已經衝了過來,將她摟入懷中,斥道:「你在做什麼?!」
「子隱?」君非妾不敢置信。
「不是叫你不要亂動嗎,為何下床!」語氣裡明顯帶著責備,還有一絲緊張與焦急。
「真的是你?你不是走了嗎,你不是不要我了嗎?」君非妾拽住他的衣襟,哽咽道。
子隱愕了愕,聲音有幾分沙啞,還有幾分微不可察的疲倦,歎道:「說的什麼傻話。」
他將她抱到床上,用棉被裹住她冰冷的身體,「你等等,我去添火。」
君非妾拉住他的衣袖,死也不肯鬆手,「不要!」
子隱乾脆坐在床邊,伸手抹去她腮邊的鮮血,「怎麼啦?屋裡很冷,你的手都凍紫了……」
「不要。」君非妾哽咽著,說什麼也不肯鬆手,「你去哪兒啦?為什麼不理我?我從零數到九百九十九,數了好多遍好多遍,你都沒有回來……我以為你走了,丟下我一個……」
他歉疚的道:「對不起,我有點急事……」
君非妾猛地掙開身上的棉被,雙臂牢牢抱住他的腰,像個受了極大委屈的孩子一般,嗚嗚大哭起來,一時間也顧不得眼淚是否有毒。
「你怎麼可以丟下我、怎麼可以不要我?只有你了,我現在就只有你了。」
望著窩在懷中,像個狼狽小貓咪的女子,子隱一時無聲。半晌,才哽著聲音,開口安撫道:「我、我會陪著你的,不會丟下你……」
君非妾哭得越發厲害,霸道的道:「別走,不許走!我不許你走……」
心裡的一根弦悄然撥動,顫出柔軟的音符,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亂了起來,亂得沒有章法。
他的手掌托住她的後腦勺,輕輕揉了揉,安慰道:「不走,我不走……」
哭了許久,君非妾才哽咽道:「真的嗎?真的不會丟下我嗎?」
「真的。」
「不會騙我嗎?」
「不會。」子隱極認真的道:「在你的傷勢沒有好轉之前,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失而復得,她便想一直一直抓住他,再也不放手,「萬一你偷偷走了怎麼辦?」
「呃,不會的。」
「可是我看不見,我的眼睛看不見……你若是偷偷丟下我走了,茫茫人海,我便再也認不出你,找不到你了……」君非妾忽然著急了,想到自己數完了幾十個九百九十九,他還沒回來,想到從別後,再也找不到他,頓時難過得兇猛大哭。
不知是擔心她被凍壞,還是別的其它什麼原因,子隱將她摟在懷中,牢牢抱緊,呢喃道:「不會的,我保證不會丟下你一個人,要怎樣你才肯相信我?別哭了,你的眼睛不能流淚……」
哭了好一會兒,發洩夠了之後,君非妾隔著棉布抹了抹眼淚,昂起腦袋道:「除非在你身上烙下印記,我才相信你。」
君非妾突發奇想,只要在他身上留下屬於她的印記,那麼從此後,無論他逃去了哪裡,變成了什麼模樣,她都能認出他來。
「烙下印記?」
也不管他同意否,君非妾便自顧在他身上摸索起來。
子隱只覺胸前一涼,衣襟竟被她拉開,然後,眼睜睜看她湊過來,嘴唇貼上他胸前肌膚。
瞬間,子隱身軀一僵,驀地,又是一痛。
君非妾霸道而又蠻橫的,在他胸前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是她的唯一,她不能失去他,不能——
唇齒之間,血腥滋味瀰漫,君非妾狠了心,直到確信咬在他身上的痕跡已經很深,輕易抹不去,才緩緩鬆了口。
剛才找不到他的時候,又冷又餓又痛又怕,就像是個被拋棄的小孩,淒惶無助,簡直不知道該怎樣才好。此時,能聽到他的聲音,能握住他的手,能感受到他的溫度,真好,真好……
「很疼是不是?」君非妾嬌軀顫抖,一條手臂用力的攬住他的腰身,聲音嘶啞哽咽,「我知道很疼,可我害怕,我怕你棄我而去,我怕有朝一日,即使我的眼睛能看見了,也找不到你……」
子隱渾身肌肉緊繃,胸口牙痕深刻,紅血白肉交錯,卻由始至終一聲不吭。懷中女子像個受傷的小貓,有點兒霸道,有點兒兇惡,有點兒無賴,還有點兒孩子氣,素日裡的冷靜沉著全都不再,可以想見,方纔她有多無助,有多害怕。
他能夠體會到的,因為他也曾這般無助過。於是,出聲安慰道:「印記也有了,這下總該相信我了吧?」
是啊,印記都有了,總該信他不會離去吧?可是心裡的不安,仍然難以消除,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個男子,太不真實,好像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她抓不住。
「子隱,既然你救了我,給了我希望,就不能再放棄我。」
「當然不會。」
君非妾抬起手,撫上他的胸膛,輕輕撫摸著她留下的牙痕,猶豫片刻,方道:「可不可以不要擦藥,留下它。」
子隱吸了一口涼氣,應道:「好。」
君非妾顫聲道:「對不起,我很自私。」
「如果這個印記能讓你安心,那就留著吧。」
君非妾鼻子一酸,忍不住的,眼淚簌簌落下,「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你這樣,會讓我誤以為這一切都是應該的。」
子隱輕聲而笑,聲音有些啞,「既然我救了你,既然我給了你希望,那麼,你就當這一切,是應該的吧。」
「真想看看你的樣子。」這個**,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的強烈。君非妾心中不安,問:「子隱,我有機會看見你嗎?」
「只要你別再流淚,很快就可以看見。」
「是看見你嗎?」
子隱沉默許久,忽然合上雙目,萬分疲憊的道:「是。」
能否看見他,能否記得他,又有什麼關係?待她傷勢復原,就再不需要依靠他。
君非妾敏感的捕捉到他聲音裡的疲倦,忙問:「子隱,你,你怎麼啦?」
「大約是受寒了,無礙。」
君非妾心中疑惑,想抓住他的手把脈,卻被他不著痕跡的避過。
「你好生躺下,屋裡冷,我去添火。」子隱將她放倒在床上,攏好棉被,起身時,發覺她的素手,還緊緊抓著他的衣角。
他輕聲歎息,「放心,我不會離開的。」
君非妾咬唇,拉住他衣角的手微微顫抖,終究,還是緩緩鬆了開。
出了門,看天色才知道,原來他竟昏迷了一天一夜,難怪她會哭得那般淒楚可憐,以為他棄她而去。
喉嚨裡又乾又癢,他摀住口咳嗽了兩聲,再攤開,手裡一團污血。
風聲淒冷呼嘯,敲打在門扉上,聲響驚人。
微生子玨捲著雪白狐裘,臥在美人榻上假寐,忽然,聽到有腳步聲由遠及近,房門被推開了一半,那人似乎想起了什麼,忙又拉上門,然後,手勁極大的捶門,「十五弟、十五弟。」
微生子玨眉眼未睜,淡淡道:「進來吧。」
教他進別人的房間之前要敲門,總算沒忘,不過,聽到門板匡當震響……他的房門,從此苦了。
兩人一前一後進屋,微生子玨抽出手來,揉了揉眉心。
微生子期拉了張小矮凳子,湊過去想烤火,卻發現火盆裡的碳,都已經燒得差不多。
這麼冷的天,一個人悶在屋裡連碳都不加,看樣子,十五弟果然很不開心。
清雪怕他將自己燒著,連忙搶在他前面去加碳。
「夜深了,十四哥怎麼還不睡?」
「睡不著,來找十五弟說說話。」微生子期情緒低落,嘀咕道:「就知道你還沒睡……十五弟,你是不是又在想媳婦兒啦?」
微生子玨睜開眼,望著他,有些勉強的微微一笑,「媳婦兒就是用來想的。」
只是不知,君兒現在身在何處,究竟是生是死。
「十五弟你這是在強顏歡笑麼?」
「……」微生子玨疑惑,伸手摸了摸自個兒的臉,他看起來有這麼淒慘嗎?
「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亂吃東西,搞得肚子疼,耽擱你時間,你媳婦兒就不會不見了……」微生子期難過的抿著唇,唉聲歎氣,紅彤彤的炭火映照著他滿面愁容。
「是誰告訴你的?」微生子玨蹙眉,似有些不悅。
十四哥目前的心智還是個孩子,怎能叫他為君兒的事自責?況且,此事本就與他無關。
「呃。」清雪正要沏茶,聞言,抬手摀住額頭,囁嚅道:「主子這幾日精神不太好,十四殿下見了有些擔心,所以……」
微生子期捏著狐裘下露出來的一截衣角,愁眉苦臉道:「十五弟,你媳婦兒怎麼啦?為什麼會不見?清淺他們都找了那麼久了,還沒找到嗎?」
微生子玨歎了口氣,安慰道:「十四哥,不關你的事,別聽清雪的,他就會胡說八道。」
微生子期抿著下唇,幾乎就要哭出來,「都是我不好,害十五弟沒媳婦兒了。」
「十四哥,其實事情是這樣子的……」微生子玨頭很疼,從榻上翻坐起來,斜眼睨著清雪。
清雪啊了一聲,忙道:「十四爺,關於這件事情啊,我剛剛才知道真相……」
微生子期緊皺眉頭,「什麼真相?」
「就是君兒姑娘為什麼不見的真相。」
「啊?」
為了哄微生子期,清雪開始口不擇言,「其實,是君兒姑娘不喜歡主子,嫌棄主子,所以跟別的男人跑了。」
微生子期張大了嘴巴,驚悚的望著榻上某人,「十五弟,你媳婦兒跟別的男人跑啦?!真的嗎?!」
微生子玨眉頭小跳,瞟了清雪一眼,嘴角抽抽,閉眼往榻上一倒,極其幽怨的道:「是、真的。」
微生子期一蹦而起,精神一下子抖擻起來,「哎呀,原來是這樣的呀,真的不關我事啊……」
「是啊是啊,不關十四哥的事情,都怨清雪胡說八道……」微生子玨陰陰的瞅著清雪,目光聚焦在他嘴角那一小塊猩紅處,悠悠道:「清雪總喜歡胡說八道,所以嘴巴生瘡,爛了……」
「啊啊啊啊啊啊……」清雪一聽,立即捂著嘴角暴跳起來,心中暗暗罵微生子玨卑鄙無恥——明明是你叫我安慰十四殿下,到頭來,居然拿我嘴角的瘡侮辱人,欺人太甚啊……
清雪傷心飆淚。
某天清早起床,當他發現自己嘴角生了一塊瘡,頓時就傷心欲絕的嚎了一整天——毀容啦,毀容啦,毀容啦!
不就是說他媳婦兒跟別人跑了麼,又不是真的,至於戳他痛處報復麼!卑鄙無恥啊啊啊啊……
微生子玨懶洋洋的摀住耳朵,瞇眼睨著清雪,慢條斯理道:「別嚎啦,你這副公鴨嗓,萬一把狼給招來那可怎生是好?」
太陰損了,專戳他痛處!清雪悲憤欲絕,食指摁著嘴角紅瘡,傲嬌跺腳,嚷嚷道:「我這就去相國寺,找烏邪大師討點靈藥!」
該死的瘡,太毀形象了。烏邪大師用藥如神,定能讓這爛瘡在天亮之前就消失!清雪哼了一聲,摔門而去,卻聽見身後傳來某人輕飄飄的聲音,「請不要侮辱大師的靈藥。」
三更半夜的,為了嘴角的小塊瘡,跑去相國寺,問烏邪大師討藥,這種人神共鄙的事情,恐怕也就有只有清雪才能幹得出來。
清雪剛出門,就在院子裡迎面撞上了兩人。
清染一把拉住他,幸災樂禍道:「咦?老四怎麼這副表情?莫不是,又被主子虐了?」
「我很受傷。」清雪捶胸。
「跟著這種主子,怎能一點心理承受能力都沒有?老四你太懦弱了……」清淺語重心長,驀地眼前一亮,盯著他的嘴角,驚歎道:「呀,好標緻的瘡啊!」
清雪炸毛了,爆粗口道:「娘的滾遠點!」
清染強忍笑,拍拍他的肩膀,歎息道:「洗洗睡吧,別這麼大火氣,小心這邊也長一個。」
再長一個?那還得了!
「別拉我,我要去找烏邪大師。」清雪甩開肩上的爪子,飄然而去。
「老四這是去找烏邪大師治瘡?」
「他有病。」
烏邪大師醫術之精湛,可謂天下無雙,清雪居然為了這麼一丁點小瘡去找他,實在是……有病。
院子裡三人說的話,清晰的傳到屋裡,微生子期望著塌上一臉倦色的某人,若有所思道:「原來,清淺他們都很嫌棄十五弟啊……」
微生子玨解釋道:「他們嘴上嫌棄,其實心裡喜歡的緊。」
「那你媳婦兒呢,是不是嘴上喜歡你,其實心裡嫌棄你?」
「……」他看起來真的那麼衰嗎?至於君兒,似乎嘴上沒喜歡過他,心裡麼,是否喜歡他?天知道。
「十五弟你別惆悵啦。」微生子期安慰起人來有板有眼,「俗話說的好,女人如衣服,脫了就扔……」
微生子玨聽著覺得不對勁,忙抬手打斷,「停。」
微生子期噤聲望著他,一雙大眼亮閃亮閃。
「十四哥,這些話,誰教你的?」
「清雪啊。」
「十四哥,以後清雪說的話,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為什麼?」
「因為他說的不對。」
「為什麼不對?」
「……」
微生子期重複追問:「為什麼清雪說的不對?」
今天若不說出個所以然來,恐怕十四哥他是不會善罷甘休,微生子玨輕歎一聲,道:「清雪從未有過喜歡的姑娘,哪裡會知道,真正喜歡一個人,用一生來珍惜都會覺得不夠,又豈會當衣服脫了就扔?」
微生子期哦了一聲,恍然大悟,道:「所以,其實是十五弟你被君兒姑娘當成衣服脫了就扔唄?」
什麼邏輯……
他的樣子看起來,真的真的真的像是被人甩了嗎?微生子玨抬手撐了撐額頭。
「十五弟,別這樣,我不會嫌棄你的……」
清染二人剛進屋便聽見這麼一番話,相視一眼,皆垂首偷笑。
微生子期扭頭看見他們,忙問:「誒?清淺清染你們回來啦?找到十五弟的媳婦兒了嗎?」
清淺的目光越過微生子期,望著微生子玨道:「我們得到了一個消息,不知道算不算是好消息。」
微生子期搶著問道:「什麼消息?」
「君二小姐派人傳了口信回君府,說是她的師傅有急事找她,於是急匆匆離開了盛京。」
微生子玨睜開眼,問:「什麼時候的事情?」
清淺答:「今天早上。」
「是什麼人去君府傳的口信?」
「不清楚,君府的人似乎也都不知道傳信之人的身份。」
「君笑樓派出去找君二小姐的人也都慢慢的撤了回來。」清染盯著他,詢問道:「主子,咱們還要繼續找嗎?」
微生子玨沉默不言。
那夜在西門山莊裡發生的事情,他都已經調查清楚。西門三少與君非妾同時離開西門山莊,西門三少在大千湖邊被鏡裡朱顏所傷,而君非妾卻不見蹤跡。
他仔細看過,大千湖邊的那幾灘血跡,根本不屬於西門三少,若君非妾也被朱顏引到湖邊,那幾灘血……她很有可能身受重傷!
無端端的,哪裡會有什麼急事,令她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離開盛京!分明是、分明是朱顏要殺她滅口。
他們沿著大千湖,往下游找了好多遍,一無所獲。也曾想過,會不會是朱顏帶走了她?可是,朱顏根本就沒有帶走她的必要。儘管如此,他還是夜探了一次八王府。r1jc。
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都不會放過。能夠想到的地方,都已經找過,卻始終沒有尋到她的蹤跡。
君兒,你究竟在哪裡?
「我覺得,事情還是有點奇怪。」清淺道:「君二小姐若真是有急事連夜離開盛京,也不會直到半個多月以後才派人傳口信回家。」
清染分析道:「不過,這樣是不是說明,君二小姐並沒有落到朱顏手裡?」
清淺更覺奇怪,「如果君二小姐沒有落到朱顏手中,那麼她現在身在何處?為什麼不現身?難道真的是有天大的急事匆忙離開盛京?」
微生子玨沉默良久,忽然開口道:「或許,她現在,沒有辦法回家。」為不來我。
半月以來,只要一閉上眼,大千湖邊的那幾灘血,就會在他眼前閃現。忍不住時常在想,她是不是身受重傷,傷得,無法回家?
「誒?你們在說什麼啊?」微生子期站在眾人中間,看看這個,瞧瞧那個,聽著他們的話,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君兒姑娘不是嫌棄十五弟,所以才跟別的男人跑了麼?」
十四哥好像已經認定他被人甩了啊,微生子玨嘴角抽了幾下。
清淺低頭偷笑。主子若是真的被人甩了,他們幾個會很歡樂的,尤其是清雪。
「主子,咱們還要繼續找嗎?」見他出神的在想什麼一直沒有說話,清染出聲問道。
「繼續找。」
如果,她真的重傷無法回家,他更要快些找到她。
只要一想到,或許她現在,正在某個不知名處,受苦受痛,他就難過得要命。
清淺多少有些顧慮,「主子,咱們為了尋找君二小姐,可謂是興師動眾,這樣會不會……」五年前的事情,再不能發生了!
「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不會放棄尋找她的下落,直到親眼看見她平安為止。」微生子玨聲音輕輕,卻是不容置喙。
外面寒風刺骨,清雪正在趕去相國寺的路上。
倘若微生子玨知道,這半個月以來,他心中牽掛的那女子,其實一直都在用烏邪和尚的藥療傷,恐怕此時趕去相國寺的,就不是清雪了——
子隱拿著一束臘梅花進來的時候,君非妾已經穿好了外衣,正坐在床邊摸索著鞋襪。
「怎麼起來啦?」
「這些日子,晝夜不分的睡了醒醒了睡,頭昏腦脹腰酸背痛,實在難受,想起來走走。」轉眼半月又過,君非妾體內餘毒差不多已清理乾淨,內傷外傷都在漸漸康復。
子隱將臘梅插在瓷瓶裡,稍微擺弄了一下,「也好,只是你的眼睛還看不見,要當心些。」
「是臘梅嗎?好香。」君非妾仰起臉,面朝他的方向,鼻尖微動,嗅到了清幽的香氣。
「是。」俊逸的手指輕輕撥弄著,蕊黃小花粒間的積雪便落入瓶中,子隱道:「我見臘梅開得好,就去剪了幾枝。」
君非妾坐在床邊晃蕩著兩條腿,面朝著窗戶方向,「子隱,是不是下雪了?」
「嗯。」
「昨天夜裡我就聽到動靜了。」
其實昨天晚上,她是從床上爬起來,摸索到窗戶旁邊,將手伸出去接雪。
「總算下雪了,真好。」君非妾一臉的心嚮往之,軟語央求道:「子隱,我想出去玩玩雪,好不好?」
半月以來,子隱將她管得嚴嚴的,這也不行那也不許,完全將她當成小朋友。
然而,令君非妾自己也覺得奇怪的是,她竟然肯乖乖的聽他的話,生怕違逆了他惹得他不悅。要知道在悠南山上的十五年裡,她可是隔三差五就將下水道人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君非妾這傢伙,向來是軟硬不吃,可是,子隱就是有法子制她,只要他硬起心腸,無視她的撒嬌和要挾,一聲不吭不理會她,她立馬就乖順得跟小綿羊似的。
「外面冷,你的身體受得……」子隱有些猶豫。
君非妾急忙道:「受得了受得了!天天悶在屋裡,都快發霉啦,再這樣下去,我腦袋上就要長蘑菇啦……」
子隱無奈歎息道:「真拿你沒辦法。」
這麼說,也就是同意了。君非妾大喜,起身朝他的方向走去,步伐太急,身上穿的又是他的衣裳,長了半截,便一下踩到衣擺,身體往前方栽去。
「小心!」
耳邊傳來一聲低喝,同時胳膊被一隻強有力的大手握住,順勢一拉,君非妾就撞進了一個熟悉的胸膛。
他的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馨香,清清淡淡的極是好聞,不是花香,不是果香,既不像是任何一種香料,也不像是某些藥香。
君非妾十分喜歡這種味道,於是,鼻尖貼在他的胸前,貪婪的吸了一大口。
「你瞧瞧你,還說要出去玩雪。」
君非妾跺腳道:「是衣裳太大嘛。」她自己的衣裳破了,所以,只能穿著他的衣裳。
君非妾挽著他的手臂,催促道:「咱們走吧走吧。」
「等等。」子隱拿了件披風,將她裹得嚴實,才牽著她的手,帶她下了竹樓,出了門。
他似乎忘了,她現在可以運功,足以御寒。
君非妾默默享受著他的關懷,小手握著他的大手,跟隨著他的腳步,那令她心醉神迷的幸福,在心間徐徐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