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裡雖然如是說,眼中的淚卻如雨墜落,滴滴如清泉般落在林思敏臉上,打濕了少年郎堅毅俊朗的臉龐。
三姨娘流的應該是喜悅的淚吧,育兒養兒十五年,為兒拋棄了尊嚴,為兒嘗盡屈辱悲傷,為兒耗費所有的青春和年華,終於親耳聽到兒子喚她一聲親娘,卻不敢應答,哪個女兒不想被兒子尊重,那個母親不想被兒喚一聲親娘。
可如今,兒子已經長大,眼看就要成才,就要出人頭地,她這個做娘的,卻沒有時間再陪兒子成長,沒有機會看兒子成功,沒有福氣為兒子娶妻,沒有希望看到孫子出世,看到現在的林思敏,三姨娘的心裡是驕傲的,是欣喜的,也是悲傷和遺憾的吧……
阿九隻覺心中酸澀難耐,喉中哽得生痛,暗暗轉頭身去,不忍看下去,偷拿帕子拭淚。
「娘,說好了,兒子考取武舉後,再接您到長沙來,你怎麼一個人跑來了,您……瘦了好多,是不是病了?」林思敏抬手不停地擦著三姨娘的淚,哽聲問。
「沒有病,娘只是……」三姨娘含淚帶笑,說了半句,又頓住轉回頭用帕子摀住嘴,默了默再轉過頭來:「你這孩子,三年也不肯回長沙府來見你父親,你們是父子,還能有隔夜仇不成?娘若不回來,這一次你大姐姐成親,你肯定還是不肯回來。」
原來,林思敏每年都有回湘,但只去岳陽,並不來見大老爺,可見當年,大老爺對他曾做過多麼過分的事,讓老實孩子心中也生了怨氣,三年沒消。
而三姨娘,只所以拖著病弱的身子回來,怕就是想在死親化解這對父子之間的怨恨,讓林思敏回歸林家吧。
「我回不回來又有什麼關係,兒子素來只是個多餘的,父親的目光又幾時落在兒子身上過?」林思敏倔強的別過眼說道。
「傻孩子,嚴父出孝子啊,你父親對你嚴厲,也是想把你教養成材,不然,當年你犯了大錯,他也沒怎麼懲罰你,還送你去學藝,子不言父過,這樣的話,你再不可說了。」三姨娘略顯艱難地彎腰,試著扶起林思敏。
阿九的鼻子更酸痛了,大老爺那樣對待三姨娘,明知她是被二房設計的,還是讓她為二房頂缸,看她病入膏肓,不顧及夫妻情義,竟然連門都不肯讓她進,那和遺棄又有何分別,這樣的男人,分明就是禽獸不如,三姨娘竟然還在林思敏跟前說盡大老爺的好話,不想讓他父子生仇,這是怎樣一個偉大的母親,怎樣一個寬厚的女人啊。
林思敏順著三姨娘的手站了起來,高大的他,將瘦弱纖細的母親攬進懷裡,抬眸四顧三姨娘的住,屋子簡陋得如同柴房,唯一的一扇窗還破了一塊玻璃,用破紙板檔著,饒是阿九吩咐下人將一應用具補齊在屋裡,也放了炭盆,但屋裡除了一張桌子,一個破木櫃,兩把椅子一張床,就再無其他的傢俱了,這與布政使府的富貴一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林思敏那雙俊秀的雙眉頓時擰成了一條繩,眼中怒火燃起。
「他們……竟然讓娘住在這樣的地方,比下人還差!」他大手緊攥,一拳猛擊在門框上,把三娘嚇得身子一顫,差一點就沒站住。
阿九歎了一口氣,吶吶的不知如何勸慰他。
「敏兒……」三姨娘扶住林思敏才站穩:「這裡也不差了,是姨娘……姨娘在玉砣寺求了神,許願要讓你早日學藝歸來,你果然就回來了,姨娘就住到這裡,守三個月的關,吃三個月的齋。」
看林思敏將信將疑,三姨娘抬眸向阿九看去,看到阿九手裡提著的包裹,不由一喜,笑道:「你看,太太又讓小九給我送補品來了,太太是個好人,敏兒可不能怪錯了人。」
確實是大太太讓送來的補品,可是……那是大太太心虛之舉啊,雖然,比起大老爺來,大太太要仁慈多了,可是……於三姨娘處,還是稍顯涼薄的,阿九都不知道要怎麼回應三姨娘的話,只見得心中郁堵得緊,很難受。
「是嗎?小九,你是來給我娘送補品的麼?」林思敏臉色果然緩了些,回頭問阿九。
阿九抬了抬手,示意手裡的真是補品:「是燕窩和銀耳,太太還讓拿了一根三百年的紅參,補血養氣的,姨娘可要記得吃。」
「外面冷,姨娘進去坐著吧。」林思敏扶著三姨娘進去,三姨娘回頭喚阿九:「小九,你也來坐坐,這麼冷的天,還麻煩你送來,讓個丫頭來就好了。」
阿九進了屋,屋裡就兩把椅子,林思敏扶三姨娘坐下後,就讓阿九也坐,阿九笑了笑將屋角的小板凳搬來,「坐矮些更好烤火呢。」說著就坐了下去,誰知那凳子年久失修,阿九才坐上去就斜了,阿九猝不及防,一頭就向火盆裡栽去。
林思敏眼疾手快,長臂一撈堪堪就在阿九的臉要碰到燒紅的火炭時,托住了她,並將她攬進懷裡,緊緊抱住,自己的手卻實實地在火上碰了一下,痛得他眉頭皺了皺,忙扳過阿九的臉細看:「阿九,阿九,有沒有受傷。」
待細細打量了幾遍,沒在阿九臉上找到傷痕後,才鬆了一口氣,不由一腳踢向那條破凳:「怎麼連條繡凳也沒準備,林家就窮酸到了這步田地了麼?」
三姨娘卻驚得大呼:「敏兒……你的手。」
林思敏的手被三姨娘捉住,他忙用力掙扎,想藏起來。
阿九正不在的從他懷裡退出,聽到三姨娘的大呼,忙去捉林思敏的手,果然看到他白晰卻略顯粗糙的手背上有一大塊灼傷的紅痕,這才知道,他剛才為救自己傷了手,不由哽住:「你……」起身就去三婦娘屋裡找:「姨娘可有燙傷膏,三哥的手可是要握刀拿劍的,傷了可怎麼辦啊。」聲音裡都帶著哭腔了。
三姨娘暗地裡了看了看阿九,又看了看林思敏,眼裡就有了一絲的喜悅,「有的,姨娘這就去拿。」說著,就進了維縵後頭的箱子裡翻。
「疼嗎?」阿九捧著林思敏的手輕輕吹氣。
「不疼的,只是一點小傷,用不著擦藥。」林思敏的聲音怪怪的,有點發飄,手卻一動不動任阿九吹著,三姨娘出來時,就看到阿九像捧著至寶一樣的捧著林思敏的手,而自家兒子卻靜靜地看著阿九,眼裡的溫柔是她從來都沒見過的,她臉上露出一絲柔軟的笑意,在原地頓了頓,並沒有立即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