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天,樓易之被迫出門,頂著刺骨冷風,私會不良老相好,一時之間,心中惆悵,無法言喻。
牛車簡陋粗糙,毫無遮蓋,李二牛身強體健,血氣方剛,且穿得臃腫,倒也不怕冷,熟練的驅趕牛車,在前面帶路。
樓長安駕著馬車,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待到夕陽西退時,方抵達目的地。
與想像中的差不離,微生博晟的情形,果然不太好,樓易之進屋一瞧,鬱結的心情豁然開朗,彷彿瞬間春回大地,漫山花香,沁人心脾。
微生博晟眼眶凹陷,面無血色,整個人說不出的憔悴狼狽,顯然受傷不輕。
樓易之輕聲喚道:「沈爺?」
向來養尊處優慣了的,如今躺在李二牛的房間裡,身上蓋著泛霉味兒的粗布棉被,顯然微生博晟很不習慣,睡夢中緊鎖了眉頭,聽到動靜撩開眼皮,盯著樓易之看了好一會兒,陰陽怪氣道:「易之現在的心情,想來很不錯吧?」
樓易之畢恭畢敬,泫然欲泣,「見到沈爺這般模樣,我心裡痛不可抑。」
微生博晟傲嬌的哼了一哼。
樓易之似乎發現哪裡不對勁,趕忙上前幾步,盯著微生博晟上上下下仔細打量,然後便裝得一臉驚訝,明知故問:「沈爺受傷了?」
微生博晟冷笑,「易之一定沒帶藥吧?」
樓易之誠惶誠恐,「我實在沒料到哇,沈爺驚采絕艷獨步天下,竟然、竟然受傷了!」說罷,又懊惱斥責李二牛,「二牛兄弟啊,既然沈爺有傷在身,你為何也不說一聲,我也好有所準備呀!」
李二牛磕磕絆絆道:「出門前沈官人曾叮囑過,只讓俺帶一句話給樓大人,旁的什麼也不許說。」
樓易之愧疚歎道:「即便沈爺要考驗我,也不必這樣啊!若耽誤了傷勢,那可怎生是好?」
忽然,外頭傳來女子的嬉笑聲,緊接著,門口便多了個身影。
微生博晟眉頭小跳,眼裡憋出一層淚花,淒婉的道:「易之,別再賭氣了。」
樓易之嬌軀一顫,感覺情形不妙,卻只能順從演戲,「沈爺你想太多了。」
微生博晟:「你這般刻意疏遠,還說不是賭氣?」
樓易之:「……」想罵髒話啊有木有!
原來沈官人和樓大人,真的是老相好啊!李二牛頓時覺得好尷尬,腳底在地上蹭了蹭,欲尋隙開溜。
微生博晟促狹挑唇,捉住樓易之的手,情真意切道:「易之!」
樓易之掙脫不得,只能咬牙忍耐。
微生博晟:「易之,別生我氣了好不好?」
樓易之:「我沒生氣。」
微生博晟嗔道:「是麼?那易之為何發抖?」
樓易之:「我、冷。」
微生博晟拉了拉棉被,「要不上來睡會兒?」
李二牛著實待不下去,倉皇逃竄,豈料迎面撞翻一人。
「唉喲!」
見是隔壁的妹子,李二牛伸手去拉,「翠平你沒事吧?」
翠平憋了一肚子火,猛地推開李二牛,衝進了房間,站在樓易之跟前,兩手掐腰,雙目噴火。
樓易之:「這位姑娘?」
盯著樓易之如花似玉的臉,看了又看,終究沒能挑出一絲瑕疵來,翠平終於熬不住,哇地一聲哭了,捂著臉奔了出去。
翠平生長於小村莊,見過的男人不多,更甭說像微生博晟這樣的妖孽,只一眼便暗許芳心不可自拔。
儘管,儘管微生博晟年紀大了些,儘管微生博晟已有妻室,儘管微生博晟有個男性老相好,在翠平的心裡,微生博晟仍是一個最好的歸宿。
可是,讓翠平無法接受的是,微生博晟的男性老相好,居然長得……美成那樣,美成那樣啊!世上怎會有美成那樣的男人啊,這讓翠平情何以堪啊!
送走瘟神似的,微生博晟鬆了一口氣。
樓易之拍馬屁道:「沈爺好魅力。」
魅力再好又如何?無福消受哇!微生博晟悲哀歎息道:「易之啊,你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剛繼位之初,微生博晟腦子發熱,寵幸了一宮女,錢皇后得知後,勃然大怒,當著微生博晟的面,提劍殺了那宮女,並砸了鳳棲宮,讓滿朝文武為證,要與微生博晟斷絕關係。
錢皇后吃醋,後果驚天震地,不堪設想,微生博晟的心裡,從此留下陰影,再不敢沾花惹草。
若是個好的,微生博晟可能還會惋惜一下,可翠平姿色質素皆屬一般,給微生博晟當丫鬟微生博晟都嫌粗糙,偏偏翠平癡心妄想,非要給微生博晟作妾,若非身上有傷無可奈何,微生博晟早就翻了臉,哪會直截了當告訴翠平他是斷袖?哪會一忍再忍直到現在?
魅力這東西,有時候也挺煩人的。
樓易之四下瞧了瞧,尋了個小矮凳坐下,「我這輩子,被您毀得差不多了,沈爺手下留情啊。」
微生博晟眨了眨桃花眼,「易之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樓易之惡寒了一把,也不讓微生博晟舒坦,專撿不該問的問道:「對啦,究竟發生了何事?沈爺怎會流落至此?」
微生博晟臉色一變,瞎掰道:「高牆深宅裡太悶,我出門走走,不小心受了傷,遇上了李二牛。」
樓易之意味深長,「哦,這樣啊。」
微生博晟冷著臉,「不然,易之你以為呢?」
樓易之心中暗笑,面上惶恐,「不敢,不敢。」
微生博晟:「哼。」
樓易之假惺惺表示關心:「沈爺傷在哪?傷勢如何?」
平民家庭不講究禮數,李二牛的兄長李大牛,門也不敲直接進屋,放下發黑的舊茶壺,用手比劃了一下,說道:「沈官人傷在大腿上,這麼長一條口子呢,流了好多血,不過樓大人您放心,俺們已經請了村裡的大夫給瞧過,也上了藥,修養些日子就會好的。」
樓易之道:「有勞了。」
「應該的,應該的。」李大牛憨笑,倒了杯茶,遞給樓易之,忐忑道:「大人,請喝茶。」
茶具雖破舊,樓易之卻不嫌棄,從容接過,當著李大牛的面喝了一口。
李大牛歡喜道:「俺娘和俺婆娘正在做晚飯,就快好了,樓大人您和沈官人先聊著,飯好了俺給你們送過來。」
樓易之點頭微笑:「好。」
李大牛一出門,微生博晟便嘖嘖搖頭,「易之,你太無恥了。」
樓易之淡然道:「哦?」
微生博晟:「易之裝起賢良來,很像個好人。」
樓易之歎道:「老了。」
捧著有缺口的茶杯,盯著潮濕的地面發呆,樓易之覺得自己真的老了。
從前的樓易之,不是這樣的。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尹魚寧死後,微生放雅一夜白頭,樓易之性情大變。
一晃多少年過去了,有些東西一直停駐,有些東西面目全非。
生在天子之家,從小享受錦衣玉食的生活,微生博晟習慣性挑剔,他嫌小山村裡的東西粗糙,再加上身上有傷,心靈比較脆弱,又有翠平纏得他焦躁難安,這兩日吃沒吃好,睡沒睡好,晚餐時就著一晚蘿蔔湯,將樓易之帶來的點心吃了個精光,腹中飢餓感總算消除了去。
絕色美人近在咫尺,棉被上的霉味兒好像淡了不少,微生博晟腦袋一沾枕頭,立即睡沉。
李二牛家並不大,六口人三間房,入夜後,李大牛帶著妻子兒子,到隔壁借宿,將房間讓出來給李二牛和樓長安。
至於樓易之,沒得選擇,只有跟沈官人同床共枕的份。
樓易之毫無睡意,輕手輕腳的出了門,樓長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悄悄跟了上去,「老爺。」
樓易之道:「你先休息,我睡不著,自個兒轉轉。」
掃了一眼他的眉目,樓長安不再多言,回屋與李二牛閒聊去了。
時間自有股魔力,能癒合傷痕,能消磨情感,能淡化回憶,可在樓易之這兒,卻一點兒也不管用,二十多年了,只要稍微想一想,心裡就疼。
樓易之走在田埂上,忽然摀住胸口,蹲了下來。
那天,差一點兒,他們就結為夫妻了,就差一點點!
為何他那麼傻?為何他要那麼傻?在成婚前夕,將那箱東西送到她面前?!讓她對微生放雅已死的心,重新復燃。
是他親手毀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婚禮!
他攤開雙手,讓她去追尋幸福,可他的幸福呢?
微生博晟半夜醒來,不見樓易之身影,先是納悶,然後歎了一聲,翻過身繼續睡了。
小山村裡環境惡劣,吃穿用度樣樣不齊全,微生博晟一刻都待不下去,第二日天一亮,就催著樓易之回盛京。
二牛娘旁敲側擊,不斷提醒微生博晟,生怕微生博晟就這麼走了,忘了先前曾許給她的好處。
他們家日子過得緊巴巴,這兩日供微生博晟吃喝不說,還請醫用藥,花費了不少呢,若不是存了拿好處的心思,二牛娘哪會管微生博晟死活。
李二牛兄弟倆一臉尷尬,恨不得摀住老娘的嘴。
微生博晟到底記了起來,問樓長安要了一百兩銀票,交給二牛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