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哼什麼哼,羨慕嫉妒恨嗎?」冷冰老大不樂意得瞟了花深深一眼。舒殢殩獍死皮賴臉跟著冷冰出來逛街,還買了那麼一堆,花的還都是春哥給的銀子——
花深深好整以暇倚著五六個摞起來比她個字都高的包袱,閒閒得一撩頭髮。
「你這種瘦小平板的身材不適合穿這種大袖式的裙子,這樣看上去,就好像——」花深深食指點了點下頜,嗤笑道,「就像一堆絲毫沒型的布料上安了顆小腦袋。其餘部分全被寬鬆的布料吞沒了,一點美感都沒有呢。」
可惡……在硯之試練塔那會兒是敵人也就算了,現在她是客人,冷冰好歹是招待她的主人,不會說恭維的話好歹給點面子吧?哪個世界會有這麼毒舌的人啊?
眼看冷冰臉都氣綠了,月色的裙裾在她緊握的手心裡揉成了一團捲心菜,店家可是急壞了。這兩個小姑娘一起逛街,難道不是朋友,怎地自打進了店,十句倒有九句半都是話不投機呢?
「倪老闆……」冷冰咬著牙鬆開了可憐的裙帶,「我要了——凡是你店裡有的,這種款式的所有衣服,我、全、要、了。」
時值正午,熱鬧的蓮花街上,眾人只見兩個弱質纖纖的嬌柔少女各拖著六七個大包袱艱難得從霓裳閣的門中擠出來:
「喂,你能不能讓開,你的包袱把門擠住了我出不去啊啊啊!」
「是你退開啦,我先買完的,當然我先出來!」
霓裳閣對面再往前一射地方,便是陽春館。館子裡永遠是熱熱鬧鬧,迎來送往,又有誰會注意到,後牆的角落裡坐著個青色衣袂的少年,兩隻手懶洋洋搭在張開的雙膝上,右手裡亮晶晶的,不知拿的什麼。
他頭頂的那扇窗子「嘩啦」一聲被打開了。接著,便是一個驚喜的聲音:
「辰——」那個人很快壓低了聲音,俯下身子對牆根的人道,「黎辰哥,是你?」
「臭枸杞,這都能被你發現。」黎辰側臉輕笑,「怎麼,又趁著來酒窖拿酒的工夫,來偷看你的小織織啦?」
枸杞不好意思得摸著頭笑了笑。通過這扇窗子,正好可以看到吉慶雜技班的練功房,原來枸杞這個小秘密早就被黎辰發現了。
「嗨,黎辰哥是故意在這裡等著逮我的吧,有事找我麼?」枸杞特意扭頭瞅了瞅身後,還好此時沒別的夥計跟來。
「廢話,還不出來!」
枸杞闔上窗子,黎辰便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哎,真是的,蹲在這裡等了半天,屁股都坐麻了,等姑娘也沒下過這等苦功啊。
「臭小子,讓我等這麼久。」
黎辰在一路小跑而來的枸杞頭上狠狠一敲。枸杞委屈得摸著額頭上的鼓包道:「黎辰哥真是的,有事情找人家幹嗎不直接進來?我一刻不來酒窖取酒,你便一刻等在這裡,等到天黑不成?」
「哇——你不愧是跟小媳婦呆久了,說話便得跟她一樣!誒耶呃~~」南黎辰抱住身子打了個寒噤,「還有,我是大哥你是大哥!我願意怎麼等用你多事嗎?」
「好好好黎辰大哥,我錯了不成嘛。」枸杞後退一步,生怕黎辰再打他。黎辰從小在鄉野長大,手勁比起這些城裡這些掏蟋蟀放紙鳶的孩子自然大得多。後來學了武功,那更是枸杞輕易不敢惹的了。
兩人雖不是從小一起長大,但好歹一起玩鬧了五年。枸杞深知黎辰跟南老闆的關係一直不甚融洽,兩個人又都是一模一樣的倔強,但有了爭執,誰也不肯先低頭;就算是相安無事的時候,黎辰對老爹也是「老匹夫」、「老混蛋」得叫,沒一點兒子的樣子。
他跟六公子闖蕩江湖以後,父子關係更遠。別說遠行之時,便是在揚州城,黎辰也決計不回陽春館探望南陽春。就算是被武陵春硬拉來,他也只顧著跟小二廚子們玩鬧,跟南陽春絕不多說一句話。
然而這次……
他會在後牆躲著,等枸杞這麼久,還不願讓第三個人看見。這應該不會是為了什麼簡單的事。該不會是為了……
「黎辰哥,找我有什麼事?」
黎辰的手一直背在身後。他思慮再三,停了好久都未說話,彷彿從來沒下過這麼艱難的決定。
「黎辰哥?」
枸杞拍了拍沉思中的黎辰。他背在身後的手一抖,竟然把一直虛合在手心中的靈扎按滅了。
南海,思凡洞天。
這不是黎辰第一次出遠門,也不是他闖蕩江湖以來去過的最遠地方。從在怡箏鬼莊,到兔妖村,海外仙島,哪一次不是生死之戰,然而這次……
卻是六公子受魚仙之邀,全員出動,頗有些鴻門設宴一網打盡的味道。雖然夏孤臨嘴上沒說什麼,可是大家心裡各自都很謹慎。
黎辰從來不是什麼謹小慎微之人,從前出去做任務時,也早就做好了必死的覺悟,沒什麼可怕的。但是不知為什麼,上次在陽春館門口看到老匹夫喝酒之後捂著胃蜷著身子從酒桌離開的樣子,他便……
老實的說就是放心不下。雖然跟同伴死在一起也算死而無憾,可是如果死在老匹夫前頭的話……
怎麼就是這麼讓人不爽呢?
「黎辰哥——」
「好啦好啦,別拍了。」黎辰想了想,如果自己說不出口,讓枸杞代為轉達,又能怎麼樣呢?老匹夫對他的事情從來都是不聞不問,告訴他,他也不會關心的。
「枸杞,枸杞,你小子死在這兒了?要你拿的酒呢?」
屋內是元寶大叔的聲音。枸杞不敢應聲,怕他發現聲音是從房間外面傳來的。
「黎辰哥你有事倒是快說呀,等下被元寶哥逮到我又要挨罵了。」
「怕挨罵你還不快走!」
黎辰一把推過枸杞,又在他背後重重拍了一掌,弄得枸杞完全摸不著頭腦。
「黎辰哥,這到底——」
還是不說了。不過是去海底而已,又不是回不來了。老匹夫身體再差,有枸杞照顧他,應該也……
「枸杞!小子再不出來,仔細你元寶爺爺揭了你的皮!」屋裡找不到人的元寶大叔已經幾欲暴走,枸杞沒法子,只得先去應付。
他的肩膀卻再次被黎辰按住:
「咦?」枸杞回頭,黎辰卻狠狠低著頭,倒是看不清他的眼神。
「看好老匹夫,酒窖裡那些好酒……都是我的!」
枸杞輕笑。黎辰哥果然還是說出了真正想說的話,雖然很是拐彎抹角。他一向熱血,橫衝直撞,可也只有面對最在乎的人,才會變得這樣婆婆媽媽。
「好了你可以滾蛋啦!」黎辰按住枸杞肩頭用力往前一推,枸杞雙手-狗刨似的亂揮著向前踉蹌,差點沒一跤跌倒。
現在,要說的話也說完了,差不多該回去,幫大哥做出行的準備。
黎辰繞回主街上,今日微風,不似前幾天那般炎熱。一路上酒旗招展,簷鈴叮噹,倒使人心中十分舒暢。
武府。
黎辰百無聊賴得在府裡溜躂了一天,也沒能找到可以幫忙的地方。要收拾行裝,有梅花三弄姐妹就足夠;大哥不在府裡,好像和清都哥一起去江邊安排出海的事;楚雲深幫南歌哥去碧窗夢居搬東西。果然是大事件,連極少離開揚州城的南歌哥都不得不親自出馬。
黎辰走過雁過樓。此時他並不知道,武陵春和青玉案正在頂樓上俯瞰風景。
日已西斜,陽光暗橙。亭台樓閣,橋榭亭軒如浮水上,盡收於眼底,飛鳥掠水,柳枝拂面,琴聲輕揚。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青玉案還是第一次為一天的逝去而傷懷,彷彿,只是為了挽留眼前這賞心悅目的妙景。
「我只道雁過樓乃是南歌先生施展聲音幻術的幻境機關樓,卻未想到登上此樓,竟能看到這般美景。」
青玉案由衷得讚歎。她自小生活在齊雲山,亦嚮往過天氣安和,芝草長生的仙境,這才覺得,那書中仙境怎比得人間樂土;與相親之人同在一個屋簷下平平淡淡得生活,卻比得見天下絕景都要快樂許多。
「青兒若想每天都在這雁過樓上看景,又有何難。」
武陵春一句話點醒了青玉案。她的臉頰被夕陽染上紅暈,之前卻未想到他是這等用意。他……或許也早就希望著她搬來武府同住,反正有小徒守著繡莊,那裡的事早就不需要她擔心了。
「這次去思凡洞天,要去多久呢?」青玉案岔開了話題。不過這件事也是當下最應該關心的。
「呵,那要看那位魚仙大人的心情咯。」
武陵春眉頭輕蹙又很快舒展開來。修真界搜尋獵魂之事,居然驚動了南海隱居的仙族。那位思凡水窟的魚仙大人,更是聲稱它們水族中發現一魂魄之力超乎尋常的存在,定要邀六公子前去驗證。
這是其一。其二是思凡水窟十六年一度的銀傘舞會便在半月之後,受邀前去赴會的,除了六公子全員之外,還有崑崙派錄調掌門的愛徒賀熙朝,齊雲山仙槍奇俠穆護砂,滄海派幻術師七夕為首的一眾修真高手。
仙人設宴請凡人,「思凡」之心叵測,此疑點一;
不請掌門長老而請年輕弟子,此疑點二;
邀六公子全員不說,竟連梅花三弄姐妹也點名邀請,此——疑點三。
但正因仙人相請,不知深淺用意,又不能推托不去……
只願這位魚仙,不要與魔尊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聯繫,便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