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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30.回娘家1-豬八戒之路 文 / 秋如意

    匡嚓匡嚓的搖晃聲裡,不知從什麼時候,輕悠覺得靠頭的窗壁變得柔軟了不少,還很合人體工學地帖身舒服,連車廂慣有的怪味兒都淡了去,鼻間繚繞著一股清新洋菊香混著淡淡櫻香,她舒服地蹭了蹭,心底的惶惑淡了不少。

    一串「突突」的悶響聲傳來,睡夢中的輕悠心頭一緊,恍惚間感覺到危險降臨,猛然轉醒,朝四下望去,還沒看清情況,就被人壓在座椅裡動彈不得。

    「誰啊,放……」

    「噓,別亂動,是我!」

    她嘟噥著掙扎起來,立即對上一雙熟悉的眼,深如潭,亮如星,慌亂一瞬被平撫。

    織田亞夫看懷裡人的眼神兒愣得發直,剛睡醒時迷糊的模樣可愛得要死,伸手彈了下她鼻頭,啞聲道,「怎麼,嚇到了。車才剛進入華中和華東地區的邊境線,附近可能不怎麼太平,忍一下就過去了。」

    周圍的人全都被剛才那陣機關鎗似的響聲嚇得全爬地上了。

    「亞夫,你怎麼……」

    會來呢?!

    感覺他們前一刻還在大吵,現在就這樣親蜜蜜地抱在一起喁喁私語了,真像做夢。

    他又偷了一口香,「你不是一直想我陪你回家麼?找了多少人來遊說,現在該得滿意了。」

    這傲兮兮的口氣真讓人不舒服,「呸,我才不稀罕。」

    前幾日被人屢屢拒絕打發的小人怨氣,這會兒就爆發了。兩人絆起嘴來,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亦樂乎。

    那時,窗外間或一聲炮響,幾串槍鳴,火光照過他們的窗頭,情況也不比當年好多少,只是多了一個人的陪伴,許多事似乎都變得不一樣了。

    待到外間終於沒有槍聲,列車員一路走來安撫乘客危險路段已經過去,鋪地的人才爬了起來,竟然也有不少人就此睡了過去,不得不感歎雖在亂世,好心態也很重要。

    輕悠推開織田亞夫的懷抱,從那炫惑迷人的氣息裡努力抽出身來,警告自己:軒轅輕悠,別這麼沒出息。還沒嫁人呢,就被人吃得死死的,丟臉!

    織田亞夫擰眉,「又怎麼了?」

    「哼,我還沒消氣呢,你別像個沒事兒人似的。」

    「難道你想我流著眼淚鼻涕跟你叩頭道歉?」

    「難道那都是我的錯嘛?明明就是你……我……」

    四下有人,人還不少,看熱鬧的眼神可一點兒不含蓄地全兜了過來,她哪能在這裡跟他爭論家與國的問題。

    對面的立即打趣道,「小娘子,你家相公可花了不少大洋,才把那幾個泥腿子請走哦!」

    還有人接應,「就是嘛!倆口子吵架,床頭打老床尾合,有啥子事情好生說,哪個一不對頭就跑人,那太傷感情咯!」

    「就是撒!你看你們老幾多好,抱你抱得好好滴睡,自己都沒咋個睡到,怕冷到你,衣服都裹你身上老。哎呀,能幹,人又長得好,你走哪兒找勒麼好的男人喲,還不巴緊到點兒!再扯還驚,這兒都多的是想爬灰的喲!」

    四下裡冒出不少鄉音來,都是一張張走南撞北黝黑泥紅的臉,一個說得比一個誇張。

    織田亞夫聽得似懂非懂,但很清楚人家是在幫自己說話,遂禮貌地感謝眾人幫襯,說自家拙荊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都怪我太大男子主義,之前氣壞了她,她才會往娘家跑。」

    輕悠聽得直鼓眼兒,往娘家跑?這傢伙,分明就是黑說成白,現在變成她不是了。

    老鄉一聽織田亞夫的話,忙不迭地幫忙出起主意來。

    輕悠聽得哭笑不得,推開他說要上洗手間,他在眾老鄉的攛掇下,緊跟上來說要護送她,弄得她澀窘不矣,躲在廁所裡半晌被人敲門了才出來。

    回坐後,他在一群狗頭軍師的建議下,張羅茶水吃食,走前忙後,殷情得不得了。她受了好,不過也沒給多少好臉色。

    天色見好時,她又拿出英文書學習,不理他。不過看了半天,老是會被他偶時的咳嗽聲打斷,攪得心神不寧。

    「怎麼還不翻頁,哪裡看不懂?」

    「呃,我才沒……」看他捂唇又咳一聲,她點了點書上的一個位置。

    他喝了口茶,給她解釋,甚至還拖拉出一串民俗俚語,那知識面豐富得讓她又忍不住蠢蠢欲動了。

    便想給他弄點兒潤喉的東西泡水喝,她記得之前上洗手間時有看到賣雜貨的販子。剛站起來就被他拉坐下,臉色頗為嚴肅地叫她不要亂走,要什麼他去辦。她又不好意思開口,他瞅了眼她,說去去就回,讓她等。

    她只能暫時作罷,希望那小販過來這裡。不想過去一刻多鐘,也沒見他人回來。終於等到小販過來,她買了幾種潤喉的茶果,泡好後等著人回來。漸漸的,她有些坐不住了,頻頻朝他離開的方向探望。

    周人打趣,說夫妻之間小打小鬧是怡情,若是動不動就蹺家出走,那就是傷大感情了。輕悠尷尬,本想解釋說不是夫妻,又怕惹來閒言,遂只能苦笑著應承長輩教誨。

    ……

    突然火車來了個大剎車,車廂裡一片沒站穩的都栽了觔斗,眾人紛紛朝外探望去,傳說快要到一個鎮上站點,按理這站是不停的,不知道這又出了什麼事。很快便看到了站台,上面竟然有不少穿著軍服,拿著長槍。

    車廂裡氣氛立即緊張起來,有人歎道不知是哪個軍頭子又要查車查亂黨。

    輕悠看到有人將耳朵脖子上的金銀飾物都藏了起來,她這方急著出門,也沒帶什麼重要手飾,那顆紅寶石求婚戒指也被她收在隱秘處。

    可織田亞夫一直沒回來,她看這情形直覺不對勁兒,忙去尋人,剛走過一節車廂就看到回來的人。

    織田亞夫神色很平靜,看到輕悠跑來,目光閃了閃,「讓你乖乖在位置上等,怎麼又跑來了。」

    「亞夫,站台上的士兵,你看到了麼?我聽說要停車。」

    他拉過她往回走,「看到了,與我們無關。回去收拾一下東西,我們換個位置。」

    她看他不急不紊地將她放在頭頂的唯一一個木籐小箱子提上,便拉著她往後方走。

    正在這時,士兵從前方上車,當眾抖了一紙所謂搜查令,便支著槍強翻旅客箱包,一旦有人被抓上手多看幾眼,就嚇得直將手裡的錢銀塞了出去。一路上,士兵們搜刮了不少財物,十分得意。

    織田亞夫帶著輕悠走了幾節車廂時,輕悠看到後方來的士兵,緊張得不得了。

    「亞夫,不如藏在廁所裡。」

    「說什麼傻話,這些人都是老手了,豈會落了廁所間。」

    看到越來越近的士兵,輕悠的心跳得砰砰直響,有些後悔自己的意氣用事了。他這麼急著追她過來,什麼都沒佈署,連個警衛副官都沒帶,凡事都由他親自張羅應對,先不說方便與否,最重要的安全問題才最讓人不安。

    「您來啦,快進來!」

    一個列車員看到他們,殷情地點了頭,將他們請進了自己的值班室,恰在這時,士兵已經搜刮到了這節車廂,吆喝著搜什麼亂黨,實則藉機強搶民物,簡直跟土匪強盜沒區別。

    那列車員將門虛掩後,朝織田亞夫點點頭,就去應付士兵了。

    輕悠很緊張,緊帖著牆邊,傾聽外面的動靜。

    「大隊長您辛苦了,來來,抽只煙。這最近可真夠亂的啊?話說,這到底搜的是哪家的亂黨啊?」

    這兩人正靠在門外閒聊,輕悠從小小的玻璃窗裡正瞥見那隊長手裡掂著一個沉甸甸的袋子,口氣不滿地啐道,「這有啥法子,上頭的軍令,軍令如山,弄不好就得挨槍子兒。你們都知道華中的屠老爺子快不行了,幾個兒子和自己屬下幹了起來。但老爺子屬意的還是他的嫡傳ど子,這不,咱們要找的就是那屠四少……」

    列車員奇道,「這條線根本不是到江陵的呀,還反著來的,那四少怎麼會走這趟。大隊長您若搜錯了方向,也不是個事兒吧!」

    「得,你小子甭操心這個,咱有秘報……是請還是逮也不是你該關心的,小心好奇閃了腦袋。去去去,這沒你的事兒。」

    士兵們走過休息室,朝下一截豪華車廂進發,列車員苦哈著臉追著那隊長解釋哪些車廂的人能刮油水,哪些最好別得罪,直到車重新啟動,列車員才回來,將一塊掛著號碼的鑰匙交給了織田亞夫。

    織田亞夫帶著輕悠進了一個包廂,很快便有人送來吃食茶點,還有熱水帕洗手臉,把他大爺伺候得十分周到仔細,看著輕悠心下嘖歎,她又瞎操心了吧!那些士兵搜的根本不是他,害她白緊張半天。

    ……

    「別看書了,洗把臉,吃點東西。」

    他抽掉她手上的書,就著新打來的熱水給她擦臉,她要自己擦,他也隨了她。拾掇一番,她喝了他送上熱茶,覺得放鬆不少。

    他給穿著列車服的小廝打了賞,應對十分熟練,一看就是個常在外奔波的人才有的經驗和路數。

    等人都走了,門關上,她忍不住問,「亞夫,你一個人跑出來,有通知其他人嗎?」

    他劍眉一挑,伸手將她拉進懷裡,「就放了封信在案上,他們看到,就知道了。」

    「這怎麼行?清木,野田將軍他們,專門來述職,你丟下他們來追我,會不會太不負責了呀?」

    他目光一亮,撫著她的頭,「只許你留一封不疼不癢的信,就不許我留信給人了?!」

    她表情僵住。

    「怕我對他們失職,那是不是某人已經不怨我對未婚妻失職了?」

    「……」

    「至少我還是比某個沒良心的小白狼好,清木、野田他們都有我的直接命令安排,那個未婚妻留的信還是給別人的,她的未婚夫連個支言片語也沒撈到。蠢兮兮地追來,還老被人甩白眼兒。」

    她的臉被大手捏得疼,她打開他的手要扭出他的懷抱,就被他抱得更緊。

    她不依地哼哼,「說別人,你才是個大白眼狼!」

    「你老鄉說得沒錯,女人都是頭髮長見識短,我們大男人不跟小女子一般見識。」

    「哼,你以為我喜歡跟你見識嘛!你之前那樣要求人家,還吼我,你不覺得你過份嘛!」

    「輕悠,我那樣是怕你一難過就後悔要跟我在一起,我怕你又離開我。」

    她沒有再掙扎,看著他迅速別開的眼眸中閃過的一抹脆弱,心裡一軟,心疼地回握那隻大手。

    他聲音極低,「你果然一聲不吭就走掉,還只給楊家夫婦留信。走得這麼絕,你以為,我能有多少準備應付這一切?四年前,我安排好了一切,你卻連一天都沒給我。這一次……更連半天都沒給,就提個小包跑掉。」

    他當時看到楊家送來的留信時,氣得差點兒就斃了楊家夫婦。他讓人查她坐的車次,又不能驚動一些人。他走得太急,若非之前戰略會議已經結束,怕這回他真會落下失職之責。本來清木和野田在這個尖銳時刻都不該抽時間跑來港城,他還是讓他們來了,說是為了交流最新的亞國情勢,商討大陸策略的推進細則,其實還是為了能多些時間陪她。

    「我知你心苦,可是,你若選擇跟我在一起,以後這些事就算我防得密不透風也總有東窗事發,紙包不住火的時候。我承諾過我們之間,不再有欺騙,若我說真話又迫你離開……輕悠,你要我如何做才好?」

    「亞夫……」

    他又截斷她,「但不管你怎麼要求,我會盡力去做。只除了,你離開我是絕不允許的!」

    大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龐,捋過她垂落的一縷髮絲勾到耳後,她心酸心澀不矣,他突然別過臉捂唇咳了數聲。她急忙盛了茶水,遞給他喝,撫拍他的背。他重重地吁了幾口氣,才平撫下來,仰靠在椅背上,呼吸粗沉,手掩著臉。

    她輕輕靠在他胸前,說,「亞夫,我不是要離開你的。」

    十指交扣,掌心緊帖。

    「對不起,我太任性了。」

    「其實,我都明白的,只是……有時候還是會害怕,忍不住。可那並不代表我後悔了想放棄,我只是……只是需要一點點時間……」

    其實怪她太貪心,即渴望親情,更放不下愛情。她想兩者兼得,在外人看來這就是貪得無厭。她這立場,但凡有些民族氣節的人都有資格罵她指責她,她選擇了一條「豬八戒」式的路,她也做好了準備。可惜,人有時候還是太高估自己了,當西瓜皮瓜子殼兒爛菜葉真扔來時,還是會忍不住想要躲一躲。

    其實,他們倆都還需要時間去適應吧!

    「亞夫,我知道,陳衛的事不是你做的。」

    「你知道了?高橋告訴你的?」

    他看著她,目光銳利,她在心底歎,還真是什麼都逃不掉他的眼,她點點頭,又急著解釋。

    「你聽我說,就算高橋不給我解釋,我也知道你不會這麼多此一舉,徒惹爭議。」

    若是殺了陳衛根本沒好處,還惹來她的嫌棄,他那麼害怕她離開又怎麼忍心做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她雖不懂陰謀政治,但並不代表她是個傻子。當年他被下毒,他生了這固疾,他都不告訴她還死瞞著,怕她擔心,更或者也是他的一種自責自罰。他這麼驕傲的一個人,根本沒必要為了一個小小的勤務兵,傷了他們之間好不容易癒合的情感啊!

    「你真這麼認為?」

    「當然。」

    她衝他輕輕一笑,帖回他的頸窩,愛嬌地蹭了蹭。

    心裡落下一聲遺憾的歎息,那天她從公館跑掉,他沒追,但高橋是追著她,把她安全送回楊宅的。路上,高橋告訴她一些真相。

    ——陳衛當初被關在單獨的房間裡,我們就發現有人跟他私通。便安排人暗中監察,後來放了他,他跟黑龍組的人暗中勾結。宴會那晚,我們知道他們要動手,沒想小姐竟然先發現將人送走,守在外的探子及時將人扣下。但我們也沒料到,陳衛會當場誣賴小姐您。若這時候再殺陳衛,無異於落人口實,說元帥殺人滅口。元帥如此聰明的人,怎麼會犯這種愚蠢的錯誤,來惹小姐您不高興。

    ——陳衛是在姜愷之探試之後,才自殺身亡的。

    ——另外,我們到學校找您時,開槍殺了莫玉琴的人是我。莫玉琴傳說港督的遠親,其實身份是南京國民政府安全局外聯稽亂處第七大隊的特工。因為我的工作是全權負責元帥的安全,在登陸前我獲得的情報裡,有特別標示她的資料。考慮到元帥的安全,以及諸多因素,對我們來說殺一個特工,就能達到威赫兩方的作用,這樣做是非常有必要的。

    所以,就算後來黃小姐在沙龍和學校裡都搞了不少小動作,給她不痛快,卻還是活得好好的。

    很多事情表面看起來是那樣,真相卻完全是另外一套。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動不動就出手狠辣的魔鬼了,他悄悄為她費了多少心思,已不言而喻。

    她只能在心裡苦笑,自己畢竟不是偉大的耶酥,也沒有那麼寬大的胸襟,對陳衛的事,她到底還是自私的只想相信亞夫。對姜愷之,她也知道必須快刀斬亂麻,就算被罵無情,她也不後悔。

    裹著她小手的大掌,很暖很燙,她緊緊帖著大手的主人,安心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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