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務兵怨得想吐血,抖著手指向他們的斜後方。
那裡,桌椅已空。
織田亞夫胸口急促起伏,俊臉變得鐵青,立即大吼著朝外沖,抓著一個兵就問人去了哪裡,士兵被嚇得直結巴,說好像看到人走了。他恨不能賞自己兩巴掌,竟然把已經送到嘴的肥肉給吐出去了,這會兒可悔得腸子都青了。
「混帳東西,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必須第一時間上報,否則就以軍法論處!」
男人氣得嘶聲大吼,狠狠賞了勤務兵兩大巴掌,可憐的小兵爬地上不停地叩首謝罪,心裡可嘔得要死。
高橋上前勸說,男人一怒之下將桌椅都踢翻,上面的茶盅砸碎了一地。
一個茶蓋兒咕嚕嚕地滾呀滾,剛好滾到輕悠腳下,她看著那方又在胡亂發脾氣嚇人的男人,心下歎了口長氣。
「呀,小姐,您,您沒走?」還是勤務兵第一個發現來人。
輕悠攏了攏臂上的披肩,道,「呃,剛才去了下洗手間。我這就……」一下迎上那雙森亮的眼眸,要走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勤務兵被一腳踢開,男人朝前跨了一大步,又突然停在原地。
高橋上校急忙拉起人,招呼左右人等迅速撤離,將遠近百米清掃得乾乾淨淨。
此時太陽正掛在頭頂,陽光灑在他精壯結實的胸膛上,一顆顆汗珠,閃閃發亮,賁然乍起的肌肉曲線,充滿力與美的結合,漂亮得讓人移不開。
他臉上乍現的欣喜,不知為何倏地被壓了下去,一臉又臭又冷又硬地瞪著她,一動不動,手上拿著的木劍被他握得「咂咂」作響。
她垂下眼眸,抬起腳,主動朝他走去,一步,兩步,三步……到得他跟前,幾乎腳尖抵上腳尖的距離,她只看到眼前一片汗泠泠的胸膛。
沒有看到,他突然摒住呼吸,緊繃的臉上其實都是說不出的緊張。
然後,她身子朝前傾,腦袋撞上他胸口,長長地吁出一口氣,便不動了。
他渾身一僵,竟然緊張得沒有立即抱住她,眼底光色幾變,就愣在那裡。
頭頂的太陽依然毒辣,周圍的蟬聲「知知」吵耳,這一刻,校場上的兩個並蒂的身影在地上投下一個圓圓的影子。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織田亞夫聽到了柵欄後的議論聲,才猛地回了神兒。
「上校,元帥剛才那麼著急,怎麼這會都石化啦?」
「笨蛋,那不叫石化,用亞國人的說法,那叫近親情切!」
「近什麼親,情,情什麼……」
「笨蛋,說得通俗點兒,就是緊張害羞。」
「啊,元帥還會緊張,還會害羞?!」
「笨蛋,元帥也是人,當然會啦!」
挨了個爆栗子,悟了,「哦,原來元帥也會羞害,我一直以為元帥除了沒表情,就只有怒吼兩種樣子。」
高橋:「……」
織田亞夫忍無可忍,扭頭爆喝,「你們是不是皮粗肉厚還沒被操夠,全部不准吃午飯,罰跑二十圈兒!」
眾人哀歎一聲,作鳥獸散也!
這時候,他才將胸口的腦袋托了起來,霍然發現女人臉上都是淚水,眉頭緊皺,「怎麼了,哭什麼?我吼的是他們,又不是你。」
她眨眨眼,彷彿沒發現自己在流淚,用手指揩過,擠出個笑來,「哦,大概是之前茶水喝太多了,裝不下就溢出來了吧?」
織田亞夫:「……」
「剛才,本來我都想回公司上班了。太陽這麼大,我看你們操練那麼久,居然都不休息,都覺得好累的哦!不過,你的勤務兵真有點兒笨吶,只給我備了茶水,早點也不準備一點兒,害我一直喝水,實在忍不住去了趟洗手間……」
所以,剛才才錯過了!
「你還沒吃早飯?」他抬起她下巴,「這都什麼時候了,姜愷之他死了嗎,還是宋家人因為那晚的事不待見你故意欺負你?」
「沒有啦,你不要胡亂猜,是我自己急著離開,才沒有的……」這傢伙真是太敏銳了,離開宋家時,那管家和小伺看她的眼色都不對了,她一出門,就甩上了大門,連半句問候都沒有,更別提問她吃早餐或幫她叫車了,跟之前進門就殷情相問候的態度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
他丟掉手中竹劍,將她抱進懷裡,揉了揉她的頭,「如果他們敢給你臉色看,本帥就要他們吃不完兜著走!就算宋老頭兒德高望重,港督也要拒讓三分,真要惹上本帥……」
「好了啦,你不要再嘮叨你那些凶殘陰謀論了,人家……」
「你以為他們有多了不起麼,連我送的《蘭亭序》是假貨都沒認出來,還自詡國學大師,簡直丟盡人臉。就這種水準,被瑟琳娜戲耍,也是活該!」
輕悠張大嘴,不敢置信地看著男人,「你……你居然送他們假的,他們也沒看出來?」
他挑眉,「你看出來了?」
她搖頭,心下更驚異,不由衝口而出,「原來,你也是個造假大師啊!連那麼多字畫老前輩都沒看出來耶,要是以後咱們走投無路沒銀子了,也許可以……」
他伸手就敲了下她腦袋,斥她渾說沒出息,她咯咯笑個不停。
突然,他目光一豎,喝問,「這是什麼?你的衣服怎麼破成這樣?」
肩頭披風不知什麼時候滑掉了,露出了被撕壞的襟口,上面的青烏色紫痕襯著雪白的肌膚,刺得織田亞夫怒火大發。
「我就知道,姜愷之根本就是頭披著羊皮的狼,是他,對不對?剛才你一直哭……」
他猛地倒抽口涼氣,眼底立即升起尖銳的殺氣,大吼一聲「我要殺了姜愷之那該死的混蛋」,轉身就要去報仇。
她急忙從後方抱住他,被憤怒至極的他拖著走。
「亞夫,你冷靜點,沒有什麼,我沒有被欺負,真的沒有,只是吵架的時候不小心弄到的啦!你站住,不要走啦!」
「什麼叫沒被欺負,那麼明顯的傷,你當我是瞎子嗎?!」
「姜愷之根本就是個道貌岸然的斯文敗類,他竟敢欺負你,就必須付出代價。」
「我的女人,除了我可以罵,誰罵我撕了他的臭嘴。是他讓你委屈了,對不對?還有宋家那兩個狗眼看人低的老傢伙……」
被拖著足足走了十來米,輕悠只能無語望太陽。
這個男人真是太霸道了,連這個也要爭。不過看他如此疼她的份上,雖然方法有欠妥當,她還是原諒他吧!
不知為何,聽他這一吼一罵,看他著急凶狠的模樣,她心頭積蓄了整夜的陰霾,都消失了。
走出校場時,來往的士兵紛紛向他行禮問「元帥好」,輕悠羞得不行,嚷嚷著肚子餓快餓死了,終於止住了男人氣沖沖的腳步。
「真的餓了?」
她掐了他腰眼兒一把,「人家天一亮就跑來找你了,去了荷蘭公館,說你到校場練兵。人家不想打擾你練兵,在外面等你等了半天,早午飯都沒吃,餓到現在,你還那麼凶!」
他抓著她掐腰的手,眼底的厲色已經退了,其實瞧她這般跟自己撒嬌,哪裡還狠得下心去浪費時間報復,要不是地方不對,他怕是早忍不住把她揉懷裡狠狠愛上一番了。
「呀,你,你快放我下來,羞死人了啦!」
「不是餓壞了麼,還有力氣掐人。」
「討厭,大家都在看啦!」
他橫眉一吼,「看什麼看,再看罰跑二十圈!」
她揪他的帥臉,「你真是個賞罰不公的魔鬼元帥唉,當你的兵可慘了,你不怕他們叛變嘛!」
「他們敢!這輩子能在本帥帳下效命,那是他們前世修來的福氣,你信不信,就算他們以後成了別人帳下的兵,或者順利退役,以後談論的最景仰的將軍,都是本帥!」
「織田亞夫,你可真臭美。」
「我本來就很美。」
「哼,一身汗臭,臭死了,放開放開,本姑娘不要臭人抱。」
「軒轅輕悠,你敢嫌棄,看我不給你好看!」
「啊哈哈哈,不要哈那裡,哈哈哈,癢死了,癢死了……討厭……」
……
織田亞夫洗漱出來時,桌上已經擺了滿滿的飯菜點心,輕悠半點不客氣,已經吃得小嘴兒油亮亮,手上正捻著一根雞腿,看他出來時,吮著手指,朝他一笑,牙齒上沾了片綠菜葉,那模樣說有多傻就有多傻,他一個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輕悠一下紅了小臉,問怎麼了。
他一落坐,將她攬進懷裡,托起腦袋就狠狠吻了下去,直吮得她嬌喘連連,可手上拿著東西又不敢動,沒得法就直扭腦袋躲避,他的吻順著嫩脖子下滑到豁口的旗袍領口。看著上面的烏青,他目光黯了黯,加深了吻,直到在那上面又烙上一層自己的印兒,才將人放開。
她立即縮到離他最遠的沙發角,嘀咕著討厭的嬌語,邊吃邊瞪他,那眉梢眼角兒都是春情蕩漾,說不出的桃艷粉俏,搔人心尖兒。
她被他瞧得羞得不行,嚷道,「你不餓嘛,快吃呀!」
他盯著她,眼都不帶眨,「夠了,剛才吃飽了。」
那聲音沙啞得讓人心狂跳,舌尖舔過紅腫的薄唇,「味道好極了。」
她受不了地側過身,轉過臉,想避開那蟄人的熱情,還是覺得背心兒都被那兩道毫不避諱的眼神兒燙得發燒。
兩人多少親暱的事沒做過,可現在總算心意相通,互許真心時,還是會覺得很害羞,很不好意思。
「都沒了,還咬著勺不放,要把勺都吃下!」
他重新給她盛了碗湯,放她面前,又抽了塊濕熱的帕子擦掉她嘴上的水漬。這般周到細膩,實不像他這個身份、這種性格會做的事,不過正如當年一樣,他對她做起這些事來,彷彿是那麼順理成章。
「這個泡蒜頭可好吃了,你償一個。」她也開始禮尚往來。
他吃了一口,不置可否。
她見他都不吃,便自動地擔起餵食的工作,你一勺來我一勺,吃得香甜又膩味兒。
織田亞夫,「怎麼又把青椒放一邊,吃了。」
輕悠,「不要,我不喜歡那味兒,你吃。」
「怎麼還那麼挑食?」
「你不挑食,那你吃啊!」
「你在楊家也這樣?」
「都說不逼迫人家了,現在又來了。」
「不要仗著人家疼你,就恃寵而嬌,都吃掉,不准剩。」
「織田亞夫,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又不是你的下屬你的兵!」
「你是我女人,未來還是我孩子的娘,為了下一代的優生優育著想,不准挑食。」
「是,元帥大人,為了帝國強大人民富裕,必須把豆子和青椒都消滅掉。」一邊嘀咕著,一邊悄悄將東西倒進垃圾筒裡。
「軒轅輕悠,你是不是想償試一下本帥對不聽話的兵,是個什麼懲治法兒?」
稍後,元帥的臨時辦公室裡傳來嘰嘰歪歪地叫聲,間或伴著幾聲低斥怒吼,屋外陽光正艷,屋內風光正好。
在「吃了又被人吃」的午餐活動之後,輕悠撫著圓鼓鼓的肚皮,躺在男人身上有些昏昏欲睡,動不了了。
「亞夫……」
「嗯。」
男人的聲音也十分慵懶,一手攬著懷中嬌人兒,一手輕輕撫著她的頭。
「四年前的事,我都知道了。」
「嗯。」
「你……沒什麼說的麼?」她看著他的眼。
「都過去了,沒什麼好說的。」他撫撫她的臉兒,傾首吻了吻,還用臉頰蹭了蹭她,發出一聲緩長的歎息,似乎都是滿足。
她抑著胸口的湧動,「如果我告訴你,你當年中的毒……」
「姜愷之下的?」
「你都知道了?」
「你這表情告訴我,我之前的猜測都沒錯。」
「啊,你詐我!」
他瞇眼,「你這不是正在跟我坦白麼?」
她愕然,他笑著又揪揪她的臉蛋兒,不忍釋手。
「亞夫,我已經跟愷之說清楚了,我,只想跟你在一起。當初他求婚,其實我……」
他打斷她,「夠了,本帥就看在他好歹也幫我照顧了你四年的份兒上,饒他一次。債清了!」
她微微一愕,一時竟也弄不懂,這個男人到底是小家子氣呢,還是大氣。
「亞夫,陳衛的事……」
她看著他,撫著頭的大手停下,原來頗為放鬆的俊容,眉尖微微蹙了起來,但他沒有瞞著她。
「爆炸案發生在總督府,雖然沒有重要人員傷亡,但那裡畢竟代表著大英帝國的顏面,還有我東晁帝國。今天的早報已經刊登了兩國對爆炸事件的嚴正申明,你應該有看到,若亞國的代表南京國民政府不做出回應,事情不落實,不查出真兇的話,連我們事先談好的和平條約,也必須推遲。」
輕悠心下沉,她沒想到,自己努力想將問題化小,到最後才發現政治世界比她想像的更複雜多變,情況更嚴峻。若三方關係膠著,外貿通商等等事務都被擱置,非常不利於國民生活。
要不怎麼會有那句「神仙打仗,凡人遭殃」的俗語呢!
「所以說,目前一定要有人出來……認罪?!」
「準確說來,是頂罪。」
「你是說,陳衛他們也是被人指使的?」
「不然,你以為沒有內應,總督府是他們說進就能進的麼?」
她對於他的不屑口氣,心頭更驚。男人在談這種正經事時,異常嚴肅,表情冷酷給人壓力極大,她有些不適應,但也不會再像當年為同胞和向蘭溪求情時那麼害怕捻錯虎鬚。他對她,太多時候都是十分縱容的。也是這一份信任感,讓她覺得現在兩人的心,靠得更近了。
「輕悠,你必須做好心理準備。不管在哪一國的歷史上,變革,都會付出血的代價。不管這件事是南京政府首肯,還是由擁護他們的軍閥官僚或地下組織策劃的,都必須有有出來頂罪。瑟琳娜當初為了保你,且為了她出使港城的目的,只會催促迅速定案,以使我兩國的合約迅速簽定。案子不可能往深了去查,也沒人有希望查下去,不管是受害方還是幕後指使者。」
「那幕手指使者真的是……」輕悠還是忍不住想打破沙鍋問到底,但一出聲又換了口,「我看另一個死掉的嫌犯是黑龍組啊!這些可惡的黑社會,用來頂罪,不正好。」
「即使如此,陳衛也必須死!」
她眼底驚疑。
「而且,陳衛一定已經做好了為黨國獻身的準備。」他的口氣更加嘲諷。
她無語,知道他說的一點沒錯,也滴水不漏。其實,並非僅僅因為瑟琳娜的立場態度,她當時那麼巧地挑釁決鬥,還非要總督做見證人,若認真查下去,難免會被拖下水,加上陳衛已經恨上了她,口供上只會對她不利。對他來說,他是不允許有絲毫對她不利的因素存在的。
他見她久久不語,又撫了撫她的頭,藹聲說,「輕悠,你必須習慣,或者最好學會視而不見。你可以繼續學習繪畫,語言,做你喜歡做的事,經商,賣電風扇,或者當老師教學生。國家天下的那些事,你都不用多想,交給我就行了。」
「我明白,你是希望我就像你說的那位歐洲的鐵血元首的情人一樣,蠢蠢的,傻傻的,不用去琢磨男人們的政治,只需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開開心心地陪著你就好。」
他抿唇不語,看著她。
她也抿著嘴看他,半晌,吐出一句,「但我覺得有一件事,我非常有必要琢磨一下?」
他挑眉:「?」
小手指戳著他胸口,口氣不善,「你老實交待,七年前,你和瑟琳娜的姦情是怎麼開始的,並且還漂洋過海,持續到了現在?」
他凝沉的目光一閃,綻出萬千光華,只印著她似嗔還怒的可愛表情。
這一刻,那四年的孤獨絕望,那日夜受病毒折磨的痛苦,那望著遙遠彼方漫長無眠的每個夜晚,徹底離他遠去,這些代價又算得了什麼,能換回她的笑容和信任,比什麼都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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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到情侶間的信任,是個非常老套俗氣的問題了。不過我反覆思考前面、現在和後面的情節,還有我們周圍發生的很多情事糾葛,覺得輕悠和亞夫之間,很多時候還是因為這個問題,才會有那麼多磨難。
小說裡,大家多數時候處於上帝視角,不會擔心主角毅志不堅定半途而廢。而現實我們不是上帝,無法肯定或相信或自信,選擇的這個人真的在「人生難題」前對我不離不棄。不知道,所以更不確定自己能否像亞夫和輕悠這樣孤獨4年後,還能堅定於彼此的愛。
女生比男生更需要呵護,輕悠對姜愷之的呵護有過動搖,咱不否認這個人性弱點。不過女人有時候又比男人堅強,一旦確定,再苦再難也不會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