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東上廳裡***通明。楊誠換了一件自己帶來的麻布文士仕,氣定神閒地坐在溫廷羽面前,倒還頗有些儒雅之色。寒暄過後,雖然有很多問題想問溫廷羽,不過楊誠卻並沒有搶先開口。照理說來,朝廷官員們的刺殺計劃失敗,自該是有求於他才對。雖然他已經在陳博面前替朝廷官員們擋了下來,不過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他當然也要弄清楚。
此時的溫廷羽卻沒有之前那般名士風度,面對楊誠眼光略有些心虛的樣子。不過這件事他卻也不知道如何開口,畢竟他們之前如此對待楊誠,再加上對於仙鳳樓的事多少聽到了一些風聲,心裡當然對楊誠此時的態度拿捏不準了。貿然開口的話,反而會弄巧成拙。只不過楊誠目前畢竟是他們唯一的希望,溫廷羽畢竟代表著六部甚至整個關攏新興庶族的希望,猶豫了許久之後,終於忍不住主動說道:「忠勇公沒事,這可太好了。那些匪徒也著實膽大,竟然敢在內城行刺,他們也不想想,忠勇公南征北討,戰績彪柄,豈是一般宵小可傷。」
楊誠笑了笑並沒有回答。溫廷羽這般話或許可以視為其委婉的道歉,表明這次行動的目標並不是楊誠,而是五大宦官。笑話,不要說那群刺客中混進了別有所圖之人,就算其目標真的是五大宦官,他們又憑什麼能保證在混戰之中不傷了自己呢。若不是那些刺客的實力與自己有著巨大地差距。若不是歐氏兄弟及時回援。他楊誠恐怕也成了五大宦官地陪葬品了。
想到這裡,楊誠反倒想起他之前壓在心底的事來。自己,似乎不怕毒?身中那人的吹箭後。他心底也是一驚,特別是看到那名如此悍勇地持槍刺客也在瞬間死去,他也幾乎認定自己死定了。他們既然有如此厲害的毒,當然也不會「好心」不用在那暗器上,雖然自己的身體一向強健,但至多也只多能堅持一會兒罷了。可是令他想不到的是。過了這麼久了,而且那毒針也確實劇毒無比,自己竟然一點事也沒有。除了因當前形勢憂心而略有些倦意外,身體的感覺沒有絲毫異常。楊誠之前並沒中毒的經驗,當然也不知道自己對毒地抵抗如何。是以對於自己身中奇毒而毫髮無傷的事,心底裡也是頗為疑惑。
溫廷羽哪知楊誠此時心裡所想,見楊誠不說話,反倒有些不安起來。事發之後羽林軍便完全封鎖了周圍的街道。唯一逃脫那名刺客不知道什麼原因也並沒有與他們聯繫,他們只道是刺客全軍覆滅。除了從街頭巷尾打聽回來的一些消息外,他們幾乎完全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只是知道楊誠與五大宦官都安然無恙地回到了皇宮。而他們向皇帝說了什麼。又知道些什麼,這就完全不知情了。
皇帝此次回到長安後。對他們這些關隴庶族官員是越來越冷淡,而楊誠和五大宦官現在可謂是如日中天,皇帝對寵信無比,而且每一個手中都握著不小的權柄。在這樣的情況下,只要有任何一點線索指向他們,關隴庶族集團勢必將招至滅頂之災。面對如此嚴峻的形勢,即使是六部中最沉得住氣的溫廷羽,現在又如何能保持平常地心境呢?
「這件事一定要徹查到底!」溫廷羽一臉激憤,大義凜然地說道:「明日早朝我便向皇上請命,定要為忠勇公討回這個公道來。」
「皇上已將此事交由我全權負責。」楊誠淡淡地說道。溫廷羽到底是個還算正直的儒生,這戲演得著實糟糕,就算真的要主動請纓,這話也應該由刑部尚書來說吧。他這個吏部尚書,反而來行刺的案件,豈不是有些不倫不類。當然,這話他也不會明說,現在他手中握著地籌碼,足以讓朝中官員主動送上門來了。說起來這次遇刺便也並非毫無益處,至少讓楊誠找到了一個可以讓朝中官員乖乖地配合自己的機會,而且不敢和他耍任何花樣。他雖然不是一個喜歡要挾別人地人,不過為了天下百姓,這樣的事做做也是無妨了。
溫廷羽一驚,眼神頓時有些閃爍起來。老實說,這一次行刺的失敗,不論是他還是其他與此有牽連的官員,都有些惶惶不知終日的感覺。不認從哪方面來看,楊誠都沒有對他們手下留情的理由。朝中官員若因此而大傷元氣,正好讓已經掌握地方的荊交官員進入長安,到時楊誠的權勢將會進一步的增強,沒有任何勢力可以與之抗衡。這樣的機會若是放在他們面前,恐怕也不會輕易放過,更何況數次的彈劾加上這次長安的冷淡,他們與楊誠的關係已經鬧得很僵的地步了。
當然,他們也不可能去走五大宦官的
|與五大宦官的關係比與楊誠還要惡朝夕相對,激烈的衝突根本無可避免。更何況以這些儒生的稟性,身體殘缺的宦官本在他們眼裡本就是低人一等的,讓其騎在自己頭上已經是奇恥大辱了,更不用說去低聲下氣的相求了。而楊誠卻是任著戰功與能力一步一步登上這個位置的,雖然因此不斷擴大的權勢而遭到他們的敵視,但卻遠比宦官們要讓他們容易接受得多。即使有著權爭的存在,但這朝中官員又有幾個對楊誠不心存敬意呢?
想到這裡,溫廷羽心中不由生起一絲悲涼。當初三家被逐出長安,他們這一眾關中庶族之人在皇帝面前是何等的威風。雖然令不出關中,不過朝中的每一件事情皇帝幾乎都要虛心聽其意見,即使不是完全照辦,但卻也有心傾斜。就邊當初逃出長安時。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聽從了他們的建議。可是這一出長安。形勢就完全變了,皇帝對他們越來越不耐煩,越來越冷淡。而皇帝從巴郡獨自離開微服私訪交州後。他們更是徹底失去聖寵,數次對楊誠的彈劾被強力壓下,十餘次與宦官地爭鬥因皇帝地偏袒而以失敗告終,這些可都是在他們掌握了足夠的證據後才進行的。結果楊誠越被彈劾權勢地位越高,宦官越是爭鬥勢力越大,一切幾乎都與他們地願望背道而馳。
朝中大臣現在幾乎成了擺設一般。除了每次的朝會仍然參加外,幾乎再沒有其他的作用。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皇帝除了對他們斥責與冷淡外,還沒將他們逐出朝堂的意思。這才讓其中的部分有識之士抱有一線希望:這樣地情形絕對不會維持太久,皇上還是聖明的。不過更多的人,卻已然心灰意冷,僅有心中存有的良知支撐著他們為社稷盡一分力,與宦官和權臣爭鬥。
溫廷羽正是其中的後者。從極寵到極冷,這樣的轉變幾乎是讓他難以接受的。只不過現在他已不是初是那樣孤身一人了,他的身上,寄托了太多地希望。「忠勇公可有什麼線索?這事關乎朝廷的體面。下官當然也要盡一份力。」溫廷羽故做關切的樣子,眼神中卻難掩其緊張。這件事情他們雖然做得還算隱秘。不過到底有些做賊心虛,更何況世上哪有真正不透風的牆。楊誠對這事地瞭解程度,對他們來說自然極為重要。
楊誠歎了口氣,不答反問:「溫大人可知鄭臨此人?」鄭臨,正是那名悍勇無比的持槍刺客。傷了楊誠那名刺客在危急之時叫出其名字,當時他地反應已表明其身份了。說起來,楊誠對於此人並不陌生,當初征討謝明倫時,由於楊誠事先派出數支精銳斷其後路,謝氏一族幾乎在那一戰中被滅族。只不過卻有兩名將領得以逃脫,其中一人正是號稱謝明倫手下第一猛將的鄭臨。而張破舟和吳嘉火也是在與鄭臨的那一戰中結識並成為結拜兄弟的,楊誠當然也從其口中知悉了鄭臨的能力。
僅是從當日那一戰看來,鄭臨當真不愧是一員猛將,若是將之放在陣前殺敵的話,荊州軍諸將中恐怕也只有公孫勇可與其正面相抗,其他人都略有些遜色。不過若是單打獨鬥,其他幾人倒也不會遜色多少。當初鄭臨逃脫,楊誠也曾令人四下追捕,不過卻最終徒勞無功,卻沒想到會在長安遇上。只不過他也不知道朝中與此事有關的官員是否知道鄭臨的身份,若是知道的話,那倒讓他有些心寒了。無論如何,借用通緝叛逆的力量來達目標,都不是楊誠所能理解的。
「鄭臨?」溫廷羽面露疑惑。
「就是使槍很厲害那個。」楊誠不以為意地說道。
「哦,不認識。」溫廷羽聞言微有些驚異,接著卻一口否認,但神情卻已經有些不自然了。身為朝廷重臣,對於楊誠平定謝明倫那一仗他當然不會毫不知曉,鄭臨是什麼人物怎麼會全不知曉呢。
楊誠笑了笑,雖然溫廷羽一口否定了,不過他的神情卻給了他想知道的答案。試探已經再無意義,楊誠乾脆直言道:「我是行伍出身,喜歡直來直去。皇上已將此事全權交由我負責,溫大人若不表現誠意,那我只好秉公辦理了。這件事我本不想太過追究,不過卻不能接受與叛逆合謀之事!」
溫廷羽聞言默然,沉吟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忠勇公真的不打算追究?皇上那兒……」這樣的事情楊誠竟然不打算追究,他當然有些難以置信了。畢竟這可是楊誠一攬朝政的大好機會,雖然他們現在也幾乎說不上話了,但畢竟佔據著諸多重要的位置,總歸是一層阻礙。楊誠之前大肆安插出身交州的官員,下意識裡他們都將其當作了一個有擅權野心的人,考慮事情自然以此為憑了。
「正是我在皇
力阻此事,否則溫大人以為五位公公到現在還會一點嗎?」楊誠坦言道:「你我都是明白人,希望不要自誤才是。」
溫廷羽咬了咬牙,似乎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一般。「大丈夫行事敢做敢當,此事皆出於溫某之意。還望忠勇公有信勿要殃及他人。」看樣子。他是想自己一個人扛下這件事情了。
「溫大人看來誤會了。」楊誠歎道:「楊誠此次到長安,只想合朝廷之力應對這場大禍,並不想捲入任何爭鬥。我對諸位大人並無惡意。甚至有心保全,只望可以讓朝廷上下一心,否則大陳危矣。」
溫廷羽愣了愣,略有些不解地問道:「大禍?鄭氏被忠勇公圍困洛陽,指日可平,天下還有何大禍可言?」
「鄭氏不過疥癬之患而已。」楊誠皺了皺眉。略有些疑惑地說道:「你們不是派了這麼多人巡查各地嗎?總不可能一點也不知道不久即將肆虐的大禍?」饑荒地陰影早已籠罩在他地心中,下意識的,他當然不會認為其他人竟會毫不知曉了。
溫廷羽臉紅了紅,卻有些尷尬。他們確實派出很多人巡查各地,不過卻並像楊誠所想那樣去瞭解民生,而是去找與楊誠有關的「罪證」地。從荊州開始,朝中主要官員們的精力,差不多都放在了這上面。對於其他反而並沒有多少關心。在他們看來,扳倒專權的楊誠和五大宦官,這才是當今天下的第一要事,其他都得放在後面了。
楊誠歎了口氣。當下便簡略地道出數州初現饑荒,而且還有大肆漫延之勢的情況。說到此處。楊誠的表情不由變得凝重起來,從他這段時間收集地信息來看,僅是各地上報的饑民人數,便已經達到了令人恐怖的數字。糧倉漸盡,這樣的情況只會愈漸嚴重。
溫廷羽聞言也不由眉頭緊皺,從皇帝接連下達的詔令,他多少也知道一些關於缺糧的事,但卻沒有想到事情會嚴重到如此地步。到底是出身於書香門弟,讀書人所存的良知讓他不至於被權爭完全蒙蔽了雙眼,想像著可能出現的慘狀,讓他如何不急。「忠勇公可有解決之法?」
「之前皇上地數道詔令便正是我的淺見,只不過杯水車薪,難有萬全。」楊誠搖頭歎道,神色黯然。這場戰亂徹底透支了大陳的國力,是以現在即便是上下同心,全力以赴,也不可能完全化解這場危機了。他所能做到的,也不過只是盡量減少因這場危機而造成地傷害。
「這麼說來……」溫廷羽低頭沉吟,自然知道自己之前對楊誠頗有些誤解了。憑心而論,雖然楊誠在荊州的所做所為讓他心裡有諸多非議,但荊州地民生安定遠勝其他州郡,這卻也是不爭的事實。真要處理起地方的政務,他們這些未必比得上楊誠的交州「泥腿子」。
「現在大人應該知道,我為何會請皇上不追究此事了吧。」楊誠站了起來,感慨道:「若是朝廷上下一心,百姓或可有喘息之機,否則天下必將再度陷入混亂之中。我不管你們怎麼對我,也不管你們和五大宦官之前的恩怨,但誰若是要不顧大義而攪亂局面,我楊誠也絕不會手軟!」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溫廷羽長身而起,向楊誠深深一揖。「忠勇公此言真令我等汗顏。若忠勇公能保五大奸宦不再迫害朝中官員,我等必助忠勇公成此大義。」
「溫大人言重了。」楊誠扶起溫廷羽,雖然他也不敢確定其這番話是否發自內心,但至少之前他與朝中官員的冰封僵局卻也有所化解。「楊誠不過適逢其事而已,若僅憑一己之力,又能起得了多大作用?實不相瞞,我的志向並不在這朝堂,一待完成此事,便要請辭歸隱,天下大治之業,還將落在大人肩上。」
「什麼!」溫廷羽聞言深深地看著楊誠,似乎想要看出其中真偽。他雖然不是一心追求權力之人,但也不是完全淡泊名利,當然更無法理解楊誠這樣的志向了。可是楊誠此時目光清澈,極是真誠,讓他的心裡也不禁有些矛盾。「若真如此,忠勇公又為何提拔如此多的交州官員?」想了想,他還是忍不住提出了心中的疑惑。
楊誠啞然失笑,終於明白自己為何會受到朝中官員如此敵視了。「成事而已,為解此患,楊誠又何必避親呢?」心中坦蕩,楊誠說得自然也理直氣壯了。
「謹受教。」溫廷羽再度一揖,緊緊地握住了楊誠的手。恐怕在事前誰也沒想到,這場刺殺行動,反而促成了楊誠長安之行的目的。只不過這突如其來的和解,到底能保持多久呢?神箭傳說第七卷第一百六十五章決戰洛陽·五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