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看了一眼那宏偉的宮門,楊誠默然登上早已備好的已經替他在長安城內選了一座符合其現在身份的豪宅,鄭氏在長安經營數十年的丞相府。這似乎有些不吉利,陳博也極是自責的表達了自己的歉意:百廢待興,他雖然有意送楊誠一座嶄新的忠勇公府,但這卻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辦到的。鄭氏的府邸在戰火中幾乎完好無損,論其規模和豪華程度,除皇宮外,在長外再找不出一座可堪比擬的宅院了。除了簡單修葺之外,陳博甚至讓人替楊誠打理好了一切,管家、僕人一應俱全,根本不需要楊誠準備什麼。
突然間在長安有了個「家」,楊誠一時還有些不適應。不過此時他的心思根本沒有放在這上面,十里亭那些大臣們的眼神,讓他心裡有一個解不開的結。莫名其妙之下,他便與長安的官員們有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按照之前他和張識文等人的猜想,最為忌憚他的皇帝,反而表現出了完完全全的信任,至少從表面看,那信任幾乎與他信任張識文沒有多少差別。可這些應該與他毫無矛盾的官員們,反而表現出對他極大的忌恨。完全出乎意料的差距,頓時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好在剛才在上書房與皇帝的單獨會面,著實讓他心裡暖了一暖。除開陳博的誇讚和直白表達的信任外,陳博說的最多的就是一個字:准!
從交州選拔合適人才到各州充任縣令一級的基本官員,這是他的第一個建議,也是最容易引起皇帝猜疑的建議。三家叛亂平定後,各地的官員奇缺,很多地方甚至沒有一個地方官員可以留任。在當前這樣的局面下,擔任這些地方的縣令一級官員,實在是一項吃力而不討好地事情。不僅沒有絲毫油水可撈。還得面對無數饑民潮甚至暴動。安撫百姓,恢復生產,這些幾乎都需要地方官員親力親為。一個小小的縣令,卻必須得具備能吃苦耐勞、踏實踏干、清廉正直和知農體民這四項素質。
天下除了交州之外,恐怕沒有一個地方能選拔出大量具備這些素質的人了。楊誠倒也是舉賢不避親,雖然這有謀私之嫌,但也直接將主要人選的來源放在了交州。事實上,早在之前的關中。楊誠便已從荊交選派了一批官員主持地方政務。後面逐步平定的洛陽外圍與兗、並兩州,陸續也派去了不少官員。而現在,不僅冀州的劉虎在向他伸手要人。連徐州、青州也急需大量這方面的官員。經過這數次「輸血」,交州原本地官員幾乎少了近七成,大量優秀的縣令、郡守被調往最需要他們的地方。
單憑這些人,當然不夠了。隨即而來地。則是大量原來只在官府中擔任小吏的人員「平步青雲」。不過這些人的選拔。皆是由張識文親自把關,無不熟悉政務、稟性純良。至少從已上任的那些人這段時間地表現來看,皆擔得起稱職二字。不過交州地郡縣數量遠不及中原各州。即使將原來各級官府的所有小吏用上。仍然遠遠不夠。滋事體大,雖然各地不凡人才。但楊誠深怕用錯一人,以致鑄成大錯。他根本沒時間去一一考察,是以剩下地缺口,也有大半交給張識文在交州挑選。
在這種情況下,前一天還是百姓,第二天便成了一縣官員的事在交州簡直成了平常事。無怪乎朝中官員得知後,無不驚呼:「楊誠一人得道,交州雞犬升天!」雍州、兗州、青州、并州加上正在擬定名單地冀州、徐州,擔任縣令地官員,十個裡面至少有七個來自交州,這還不算大量從荊州挑選的數量。若是將荊交視為一體,這個比例恐怕還要增加近兩成。不要說關隴庶族集團為之眼熱忌妒,就連忙得暈頭轉向地張識文也四度來信,讓楊誠三思而後行。
楊誠雖然自問心中毫無私心,不過卻也不是一點也不明白這樣做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只不過他現在還有其他的選擇嗎?即將漫延開來的災害直若一座大山般向他逼來,他已經無遐去顧及章盛當年向他叮囑的平衡之道了。若是為了平衡,違心的將一些自己無法信任,不能毫無差錯地執行自己諸多政令的官員送到各地,因而產生的嚴重後果是他絕不願意看到的。是以寧願背負一切指責與猜疑,他也要全力打造一個完全放心的郡縣官員群體。
唯一讓他意外的是,指責與猜疑並不是來自大陳的最高統治者,反而是那些他自認為沒有觸動他們的朝中官員。荊交大量官員充實到各地,但進入長安的幾乎沒有一人。一則是他讓張識文選派的這些人,多是些務實辦事之人,特別適合縣令一級需要處理具體事務的。這些人雖然有能力將地方治理得妥當,但卻難以擔任好更高一級的事務,在官場上的上升空間並不大.
得以要進行撤換,接替之人也皆是原來在長安任職的人。
除了戰場上,楊誠並不是一個喜歡動心機的人。但是他卻也不得不為原來朝廷一眾官員而考慮,他本不求讓這些人對他有多好,只求能和平相處而已。不過他的良苦用心並沒有被認可,反而受到了更大的反彈。楊誠並不知道自己錯得有厲害,官場上,何曾有過真正的和平相處。至古以來,官場上的明爭暗鬥,其激烈程度甚至遠勝於戰場。即使是他不將大量交州官員調派各地,也無法和朝中大臣們和平相處,這一點也是楊誠自身永遠想不到的地方。
對於楊誠這個建議,陳博根本沒有提出任何異議,甚至將一切事宜都交付給他,僅需事後將這批官員的名冊交上即可,朝廷不進行任何干涉。拋開其他不談,僅是長沙郡佐在面聖時還念念不忘哪些村莊的田地還沒澆水那一幕,便讓他對荊州的官員有著極佳的印象。更不用說他微服私訪的交州之行時,交州的各級官府那種與外間絕然不同地辦事作風。簡直讓他驚為天人。從那時起,他便有了一個強烈的願望,讓天下所有地方官員,都能如同交州的地方官員一般,那樣在他治下出現大治盛世的局面便再不是什麼難事了。楊誠此時只是主動來實現他這個願望,他當然是求之不得了。
至於猜疑,作為陳氏嫡傳的陳博當然不可避免的繼承了陳氏這一「優良傳統」。只不過正如林智所料,年青氣盛又一心想要超越之前歷代帝王的陳博。分清事情的輕重緩急這一能力當然是不遜於任何人地。而且將這些地方官員的選拔交給朝中大臣的話,何嘗又不會出現大肆向關隴庶族傾斜地局面。兩相比較,他當然樂意讓這一巨大的傾斜指向他本就極有好感的荊交了。
楊誠的第二個建議。則進一步強調之前已獲陳博首肯,並頒下旨意地土地分配之策。只不這一次,楊誠建議地範圍由原來的三家轄地,進一步地擴展到了天下所有州郡。在雍、兗、並、冀、徐、青六州開展讓土地全新分配的同時。原本較為安定地揚、豫、涼、幽甚至巴蜀。同樣按此方式進行。至於荊州和交州,之前已經極是完善。完全可以絲毫不動。
這一建議倒是讓陳博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答倒是答應了。不過卻同樣將這一「光榮而艱巨」地任務壓在了楊誠以及隨後將調至長安的張識文身上。對於荊、交地土地狀況。陳博可以說是極為讚賞的。百姓之所以貧窮,很大程度上便是因為除了經交納朝廷規定的賦稅外。還得承受各地豪門世族的盤剝。他想要實現天下大治,若不從根本上改變這一情況,實現起來也是困難重重。
但這樣一來,所觸動的利益範圍可就太大了。沒收叛亂世族的土地,以之來分配給百姓,這倒是引不起多少非議。但在其他幾州,其土地幾乎也同樣被當地的門閥世族所瓜分,要想讓百姓擁有足夠的土地,唯一的辦法便是在這些人身上想辦法了。雖然他刻意打擊門閥世族的勢力,但那也是在有充足借口的情況下才行。這些地方的門閥世族並沒有或者說還沒來得及加入到三家叛亂之中,甚至有些在抗擊叛亂中或多或少的建立了功勳,就這樣奪去他們的土地,即使是他這個皇帝,也不可能毫無顧忌。
楊誠當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而他的解決辦法便是由官府出面,向這些世族豪強「買」回來。公平買賣倒也沒什麼,不過楊誠說的這個買,卻並非一般的買。經過此番戰亂後,連極是富庶的交州都窮得叮噹響了,朝廷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若是真金白銀的買回這大片土地,即使按市價來算,也根本不是朝廷所能夠承受的。更何況楊誠所希望的,是在今年之內完成在全國範圍內的土地分配,等國力恢復後再進行,當然也是行不通的。
而楊誠想的法子,卻是由官府一下子全買過來,不過卻分文不付,只出具一張欠條。這欠條之舉,在交州倒是司空見慣了,比如軍械營那裡,便存了張識文出具的大疊欠條。買回來的土地分配給百姓後,朝廷從每年收的稅賦中拿出一部分,用來歸還給地方的世族豪門。根據朝廷每年的收支情況,來決定其比例。根據楊誠從咨事營那裡得到的計算結果,頂多十年便可以完全償還這一欠款。
換句話說,這等於朝廷從世族豪強手中借了地,然後再租給百姓,利用租稅便「買」了過來。世族豪強可不是傻子,這樣的法子要想讓他們甘心接受簡直是不可能的。是以當聽到楊誠這些話時,陳博的表情極是尷尬,不過卻並沒有反駁一句。說起來楊誠這個法子,
是現在除了強行收回外,唯一可能收回世族豪強土地但是恐怕除了楊誠以外,根本沒有人願意接這個差事。無它,無論誰做這一件事,勢必都會遭到地方世族的深深敵視,這根本就是搶了人家的飯碗嘛。
楊誠當然也知道此間種種,不過相對於因此而給百姓帶來的巨大利益,與世族門閥結上仇怨便顯得微不足道了。事實上他讓人在兗州、并州等地做的事情,便已經引起了不少勢力的忌恨。有道是帳多不怕欠。虱多不怕癢,做完該做的一切,拍屁股走人,誰又能把他怎麼樣!連皇帝地猜疑他都可是放在一邊,又何懼其他。
在陳博同意就此事立即頒下聖旨,令各地先行準備實施後,楊誠提出了第三條建議:以天下之糧接濟天下!這又是一個需要大動各地豪強利益的舉措。經此一戰,作為整個大陳戰略儲備的興洛倉和洛口倉這兩座巨型糧倉。幾乎已經見底了。三家原來所控之地雖然大部份平定,但除了供應巨大的消耗之外,剩餘的幾乎都集中在了洛陽。以目前朝廷的各地官府存糧來看。僅能勉強維持太平時期朝廷各地軍隊正常消耗到南方水稻成熟,連官員的俸糧也虧欠不少。
就算戰事已經完全平息,也無力賑濟各州現在就已經陷入糧荒的百姓,更何況今年地大旱。豫、徐、揚甚至巴蜀都將不同程度地欠收。一句話。若單官府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讓百姓安然度過這長達一年的調整期。只有到了明年南方豐收之時。大陳才可能擺脫缺糧地危機。從古到今,每一次朝廷無力控制的饑荒。勢必都會引起百姓暴動。也不乏有因此而覆滅的王朝。不論從哪方面來說,如何化解這場危機都是當前最急迫的事情。而楊誠地前兩個建議,也無不圍繞這一問題。
荊交不是問題,只要楊誠一句話,相信除了留下百姓必須地糧食外,其他均可以以極低的代價付出。不過單憑荊交,當然是不可能滿足如此大地空缺的。而大陳現在手中還有餘糧地,便只有各地地豪門世族了,這難題少不了得從他們身上想辦法。楊誠的辦法除了以大義號召以外仍然是打欠條強買,沒辦法,朝廷地府庫比起交州也好不了多少。更何況大亂之後,賦稅的收入必然大幅減少,你叫朝廷如何能公平地向這些豪門世族買。
拐了別人的地,再賒別人的糧,各地世族的反應簡直是毋庸置疑的。但朝廷別無他法,難道眼睜睜地看著這場饑荒在大陳的土地上肆虐嗎?是以在這一問題上,楊誠的態度簡直有背其稟性的強硬。
陳博同樣二話沒說,照準。當然,也忘不了同樣授予其絕對的權力來處理此事。而楊誠卻也沒有拒絕,若是真的放給別人,他還真有些放心不下呢。畢竟這件事的嚴重性,任何人恐怕都沒有他那般深刻瞭解。當然,他也沒有將一切事情一手包辦的意思,皆是請得陳博讓朝中各級官員配合實施。單靠他現在的力量,根本無法完成這一系列幾乎牽涉到全國的事情。只有利用整個大陳的力量,才有機會完美的解決這場危機,同時為今後的大治打下堅實的基礎。
商討了一絲細節後,楊誠接著又對重鑄大陳通寶、安撫百姓、赦免洛陽除鄭氏外的叛軍將領、興修水利、倡議節儉等多個方面提出了自己的建議。陳博心情大好,一律照準之後,反而向楊誠問起左飛鴻之事。當然,讓她出任青州刺史之職他和楊誠都不認可,倒是封了左飛鴻為飛鳳郡主,讓她明正言順地代皇帝巡查青州。
君臣極是融洽的聊了整整一個下午,共進晚餐後,陳博還特意送到宮門處。臨別時更笑道,經此一談,他也不知道該讓楊誠擔任大將軍好呢,還是丞相之職好。楊誠這個招討大將軍,這一次面聖所談,反倒大半是政務方面的事了。
對於陳博這句話,楊誠只是一笑了之。不論是大將軍也好,還是丞相也好,都是位極人臣了。可是這些並不是他所追求的,咬牙堅持到現在,他的內心已經非常疲累了。從最初只想回安平照顧雙親,到改善安平百姓的生活,再到治理交州、平定荊州、平定叛亂,現在又多了一個巨大的饑荒。每一次達成他歸隱的目標時,總會出現另一件逼迫他必須去完成的事情。他現在唯一希望的,便是不要再有任何事情出現,讓他順順利利地做完這些事情,然後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平定叛亂,應付好饑荒,讓百姓安定之後,天下應該不會再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吧。楊誠默默的想著,馬車卻已停了下來。「家」,終於到了。神箭傳說第七卷第一百五十五章決戰洛陽·四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