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飄搖的大陳邁著沉重的步伐步入了七月。年初的踵而至的三家叛亂,皇帝率百官逃離長安,大陳立國以來,如此巨大的變故還從來沒有發生過。不過禍事卻並沒有因此而終結,眼看著三家聲勢浩大的叛亂在半年時間便已顯出平定之勢,卻沒有一人能為之欣喜。叛亂未平,天災又降。這場由六月初便悄然降臨的大旱,到現在仍然沒有一絲消停的意思,而且範圍之廣、旱情之重,也是百年不遇。即使是那些對農事毫無所知的朝臣,在這一個月的酷熱之中,也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
七月初一,吉,利出行動土。浩大的船隊離開長沙,這場聖駕巡幸終於開始宣告結束。在江陵登岸轉走陸路,然後北上襄陽,再通過搭建在已縮減過半的襄江上的浮橋,過武關而返回帝都長安。
陳博歸心似箭,沿途再沒有駐足的安排,朝中重臣皆乘馬車,護衛禁軍僅留二千五百人,全部輕裝簡行,每日除了四個時辰的休息外,一刻不停。前番為了供應荊州軍的糧草物資,荊州至關中的道路已經修葺一新,一路暢通無阻,若是不出意外,自江陵上岸後不到五日便可趕返長安。
艷陽高照,涼風習習的洞庭湖上絲毫感受不到大旱的氣氛。陳博所乘的巨舟在上百之船槳的划動中破浪而行,將後面的隨行船隻遠遠地甩開。船上特意建起的議事廳內。陳博立在几案後面,神色堅定地看著面前擺著的五卷黃綢聖旨。廳內坐著十幾名朝中重臣,望著陳博和那五道聖旨,欣喜、期冀、擔憂、嫉妒、忿憤……神色複雜,各不相同。
荊州之行,只要不是白癡,任誰也可以看出皇帝有著銳意革新之意。雖然前面搞錯了方向,不過想明白這一點後,大臣們立即將精力調整過來。初時還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地反對。不過陳博似乎對什麼祖宗成法並不放在心上,所有反對的人先降一級,若再言直接罷免,十年內不得錄用。朝中官員大多是新近提拔的,大多勢單力薄,對於皇帝的獨斷根本無力反抗。沒幾下,包括六部尚書在內的一眾朝臣。全都成了革新的堅定擁護者。各式各樣的革除弊政、新增法度地奏章,幾天之內便堆滿了一屋子。
這次陳博倒也沒有將它們燒掉,不過也沒有怎麼看,而是將其裝了滿滿三輛馬車,派人送到交州安平交給張識文。這一舉動立即震動了整個朝廷。陳博毫不掩飾的態度頓時讓所有人都似乎嗅到了什麼。特別是六部尚書。心裡更不是滋味。要知道陳博親政以來。並沒有設立丞相、太尉等職權在尚書之上的官員,政務方面。自然是六部尚書最大了。以往不論大小事。陳博總要找他們六人商議,可這一次卻反而將此殊榮降到一個在他們眼裡還是待罪之人的張識文身上。
機靈的。似乎已經察覺到朝中的格局會有大變,自然立即見風使舵,甚至還有不少為張識文請功的。雖然他們中根本沒幾個見過張識文,前番幾乎人人地彈劾名單裡還有張識文的名字,不過此時卻將其誇上了天,連古之賢才也全被比了下去。
六部大臣此時卻感受到了切膚的威脅。只不過他們將自己的失寵與前番「不識時務」的彈劾掛了上鉤,此時雖然有千般理由,也不敢再彈劾悄然成為他們巨大對手地張識文。唯一能夠讓他們出氣地,便只有這些朝中地牆頭草了。於是乎,朝中大臣之間好一番爭吵,若不是前番的「彈劾」風波,只怕又會奏章滿天飛了。
陳博卻並沒有理會這些,離開長沙地前一天,又拋出了一塊重重地試金石。在大臣們毫不知曉的情況下,陳博直接下旨,廢除皇族地禁足限制,任何皇族成員可自由在封地所在的郡內活動,可以與包括郡守在內的各級官員正常交往,有權就當前時敝直接上書朝廷。
此舉幾乎一下子將立國之初,為防止皇族禍亂而作出的種種限制廢除了大半。要知道大陳百餘年來,從來沒有發生一起皇族作亂,幾乎全賴於此。現在陳博一下子作出如此大的變動,在朝臣中引起的震動可想而知。特別是三家叛亂之後,已有驚弓之鳥之勢大臣們,對於可能發生的皇族叛更加憂心。
擔憂幾乎人人都有,不過反應卻大相逕庭。除了幾個正直而迂腐之人外,其他人不約而同的上表稱讚皇帝的聖明。陳博連一道稱讚的奏章也沒看,不過卻不聲不響的將那些反對的人踢出了今天的登船名單。理由各不相同,但結果卻是一致的,這些人都被投閒散置,再難有出頭之日。
剛才聽到陳順代為宣讀聖旨後,少數幾人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更多的卻才恍然大悟。陳博前番一系列作法,其實只是為今天作
而已,雖然他們之前也有不少激進的革新意見,不過決定的這些,實在是大巫見小巫了。
這五道聖旨,第一道便是加封楊誠為忠勇伯,食邑為交州州府所在的安平。劉虎雖然沒有升爵位,不過同樣加了食邑。對於其他在平叛中表現突出的將領,盡皆根據楊誠的上奏進行封賞。而楊誠特別避開的荊州諸營統領,受到的獎賞更豐厚,七營統領全部封侯,連吳振翼也被升了兩級,加封為驍勇將軍,暫時仍統襄陽之兵。而其中潼關一役中表現出色的蔡進銳,更被升為兵部侍郎兼即將成立的水師衙門大督統,節制天下水師。不久之後,以往附庸於各州的水師將成為一支單獨的力量,直接隸屬於水師衙門,地方將無權問津。
交州七營皆封侯。加上晉陞伯爵地楊誠和不久後必然冒起的張識文,大陳一下子便有七侯一伯一重臣出自交州,這將是一股多麼大的勢力!一個楊誠就讓他們心憂不已了,再加上個張識文更讓他們束手無策,現在……雖然心中千般不願,但朝臣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卻並沒有一人敢出言反對。誰都巴望著別人能出頭,可是卻也沒有一個傻子。在這個時候提出反對意見,那豈不是自絕仕途嗎?
若說第一道聖旨讓他們心憂,那麼第二道聖旨就完全讓他們坐立不安了。陳博之前賦予楊誠的權力之大,直若一個臨時的小朝廷,各方面的事情都可以先行作主。這本來是聖駕離京後的權宜之策,當然不可能長久下去。事實上早在聖駕決定巡幸荊州時,楊誠便已自己上書想要交回大半權力。不過當時皇帝一個人偷偷的溜了,朝中大臣根本做不了主。等陳博回到長沙後,又陷入了彈劾風暴之中,竟也無遐應付。直到前幾日楊誠再度上書移交權力,陳博卻還是壓著沒有回復。
現在。陳博終於在這道聖旨裡做出回復了。除已平定的關中、渭北外。雍、、青、徐、冀、並諸州仍然由楊誠統一節制。軍政要務由他獨斷而定。不僅如此,朝廷此番還將專門發出旨意。承認之前由楊誠任命地各地官員。包括刺史這類位高權重之人。徐州刺史張晉根、州刺史夏雲、并州刺史韓亮青、冀州刺史李康信、雍州刺史賴子南。至於郡守、縣令之類,當然也皆以楊誠的任命為準。沒有絲毫的變動。
徐、兗、並三州刺史都與楊誠交往密切,而并州和冀州刺史卻是出身劉虎的神威營。而劉虎與楊誠的交情,卻是天下皆知。想到這一點,眾人心中不由一寒。楊誠之前本來就執掌荊、交二州,現在再加上這五州,天下十三州超過一半都與他和劉虎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而且楊誠和劉虎本來就已經位高權重,若皇帝真的要將張識文召入長安委以重任,他們這一系地勢力簡直不遜於叛亂之前的三家聯手!
於公於私,他們都不願意看到這一幕出現。如此一來,世家沒落後的權力分配,他們連嘗羹的機會也沒有了。可是幾番欲言又止後,最終還是沒有一人站出來反對。經過長沙的一番「鍛煉」後,他們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將陳博視為可以隨意教訓地小孩子了。任何相反地意見,都必須經過深思熟慮後才能決定是否發出,能夠爛在肚子裡地,便決不會吐出一個字。
第三道聖旨,倒是讓他們沒有什麼感覺,至少是現在還沒有十足的反對意見。荊、交兩州地土地制度給陳博留下了極為深刻地影響,土地乃百姓之根本,百姓手中無地,天下恐怕永遠沒有寧靜之日,更遑論盛世。是以他不僅全然同意了楊誠之前所定的關於土地地政策,還進一步的要求各地逐步實現與交州相同的辦法,務必不令一人淪為無地之佃農。甚至於皇室在各地所佔的大量田莊,也被他拿出來任楊誠分配。
而楊誠前番對於各地望族的作法,陳博反而變本加利。楊誠只是收了那些與三家有關聯的土地,其他的只是分去小半。陳博卻更不客氣,將交州之法完全照搬,規定任何人擁有的私田不得超過五十畝,即使是因功而獲得的,超過五十畝的也不得買賣,要賣也只能賣給官府充為官田。如此一來,一戶人家所擁有的土地,便與其人丁數緊密相聯了,那些大戶人家,不論你再有錢,想要像之前那樣擁有大片大片的良田,便再也不可能了。至於像鄭氏那樣擁有數州過半田地的門閥,在這樣的政策下也將成為歷史。
這些新晉的朝臣們本就出身庶族,家裡的田產根本沒有超過陳博規定之數,當然就沒有什麼感覺了。更何況他們也樂於見到世家大族受到打擊,而真正因這道聖旨而受損的,絕大多數都是世家大閥了。是以這道聖旨不僅無人反
而還引得不少稱讚附和之聲。
不過他們並沒有高興多久,第四道和第五道聖旨又讓他們目瞪口呆了。
第四道聖旨是對於官員產生和考核地變動。以往官員的產生。一種是直接由世家推薦,一種是由鄉老推薦再參加科考。由於科考數年才會進行一次,實際上大部份的官員都來自於世家門閥。不過現在這也將成為歷史:官員將全部產生於科考,世家子弟、功勳後代若想入仕為官,也只有這一條路。而且還規定在州郡之中同族之人必須避閒,不得直接統屬,那種一州或一郡官員幾乎出於一家的現象,自然也再沒有出現的可能。
這倒沒什麼,關鍵是後面一半。官員上任之前。還需要進行專門的考核,而且這一考核將由皇帝直接參與。若是有不合格的,即使在科考中高中狀元,也只能永遠待職。或許是受了長沙縣佐的刺激,陳博這聖旨裡對於縣令便多了一條熟知農時的內容。當縣令還得先學會種田,這對於這些只知道研習詩書、風花雪月地儒生們,差不多是一種羞辱了。一時當然難以接受。
幾個蠢蠢欲動的人還沒來得及站出來,第五道聖旨又從陳順的口中蹦出來了。陳博再度照搬交州的官員監察制度,設立巡查使與監察使。監察使每郡設一人,每州設監察衙門,專門監督當地官員。一有所獲。可以立即上奏朝廷。若是有確實證據。還可以直接將犯事的官員抓捕入京。交由荊部審理。巡查使與監察使差不多,只不過他們沒有固定的地點與人數。幾乎全國所有的州郡都可以行使職權。而且他們還有監督各地監察衙門地權力。若是監察使犯法,照抓不誤。
說起來陳博一心想要整頓吏治。大臣們當然是由衷地歡迎。他們上任的時間並不長,再加上一直動亂不堪,所以幾乎沒有一人有什麼問題。身正不怕影子斜,陳博查得再嚴也沒他們什麼事。
可是在這兩個監察部門中,卻同時出現了令他們不願看到的身影:宦官。各州監察衙門的最高官員,皆由宮中的宦官擔任,只有各郡縣地由選拔產生;而巡查使,則全部都由宦官擔任,只對陳博一人負責。如此一來,之前因三家叛亂而沒能進一步出頭地宦官,又將變成一股寵大地勢力。一個楊誠就讓他們悶了,現在頭卻又壓上了一個更加沉重的負擔。
雖然這確實可以監督百官,改善吏治。可是宦官向來為世人所唾棄,被視為低人一等,且不說這些心高氣傲地儒生們願不願意受他們監督,單是朝廷之前便有地宦官不得干政的嚴令,便足以讓他們進行寸步不讓地反駁了。
「皇上,本朝初立時便有嚴令:宦官不得參政!」輕輕地咳了一下,作為眾人之首的溫廷羽終於站了出來。「祖宗成法,必有其深意,皇上切不可輕易改動。前番禁軍動盪,莫非皇上就忘了嗎?」
「祖宗成法?」陳博冷哼了一聲,卻沒有再說什麼。
溫廷羽的冷汗卻在瞬間冒了出來。小皇帝所表現出來的勢頭,又有多少是遵循的祖宗成法呢?現在這方面的論述便在十幾名官員的罷免中得到了結果,現在自己竟然把這個提了出來,豈不是自討沒趣。瞥了一眼站在陳博旁邊面無表情的陳順,溫廷羽卻也不敢把話說得太難聽,只是委婉地說道:「天下人理當各司其職,才不會亂了套。宦官之職正是料理皇上起居,如果用來監查百官,恐怕多有不適。更何況由他們來監察百官,那麼他們又由誰來監督呢?」
「監察使與巡查使都直接向我負責,自然由我來監督!」陳博笑了笑,輕鬆的化解了溫廷羽的借口。他這次之所以動了如此大的決定,便是因為前番在途中的種種見聞。要知道他還在長安時,得到各地的匯報簡直無一不好,可真正到了地方時,才知道真實的情況是如何。他現在能完全放心的,也只有這些宦官了,不用他們,他又能用誰呢?
溫廷雨一愣,陳博這個理由可以說毫無力度,可是自己能對此表示質疑嗎?顯然不能,當下他也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說辭,長歎一聲後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陳博站起身來,環視眾臣:「那麼即日起我便通告天下。為圖大治,之前的種種大家可以議論,也可以寫折子上奏。但必須保證及時執行,不得有任何阻礙之舉!」
「嗚……」號角聲起,江陵已近在眼前。陳博已經迫不及待地展開他的大治計劃,至少表面上,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只不過這一切,真的會如此順利嗎?神箭傳說第七卷第一百四十八章決戰洛陽·四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