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血如花。
常寬強嚥下喉間那股溫熱腥甜,槍尖一抖,便有一蓬鮮紅粘稠的血液四散飛開。戰鬥已經整整持續了三個時辰,如血的殘陽早已消失不見,所有人都迷失在這如墨的夜色之中。
趙佑隆遠遠地立在一處小山上,周圍獵獵的火把照應著他凝重無比的神情。接戰前常寬和那兩百騎兵淡漠生死的眼神便已經讓他心生警惕,但他卻沒想到戰鬥竟然會如此慘烈。居高臨下的兩百騎兵在常寬的帶領下,猶如一把鋒利的長刀切入細嫩的豆腐一般,將他派出的一千敢死隊輕易分成兩半。接著爆開反噬,這些在并州軍中還算得上悍勇的士兵根本沒有絲毫抵抗之力,被迅速絞殺。
最初的戰鬥只能被稱之為屠殺。看著那如入無人之境的騎兵們,趙佑隆的心中只剩下震憾二字。他也有好幾次帶領京畿軍隊戰鬥的經歷,可是卻從來沒有想到他們竟然能如此強橫。這就好像前些天在你手裡還只是一把普通的砍柴刀,轉眼到了別人手裡就變成了一把吹毛斷髮的神兵利器一般。
震憾之餘,趙佑隆也不由生起一絲忌妒,他知道之所以能產生這種變化的原因。兵法有云:夫戰,勇氣矣。一個士兵若是在戰場上出現兩種絕然不同的實力,那無疑是因為他地士氣、鬥志發生了根本的變化。能夠產生這種變化的原因很多。但最主要的卻是主帥所帶給他們的戰鬥信念。一個深得士兵擁戴而又領兵有道的將領,往往可以令其下的士兵發揮出極致的戰力。這個人顯然不是他趙佑隆,而是眼前這個敢以兩百人便擋他三萬大軍的武門校尉常寬。
這種忌妒地感覺對他來說簡直是一種恥辱,為了洗清這一恥辱,趙佑隆不顧士兵疲憊不堪的狀態,連續派出千人對圍攻常寬。不過其後的戰局卻讓他自取其辱,本來素質就與京畿軍隊有天壤之別的并州士兵,又因疲累難以發揮平常一半的水平,此消彼漲之下。根本就難以對常寬他們產生多少威脅。三個千人隊,大半死傷,餘者喪膽而潰,這個戰果幾乎是趙佑隆根本無法想像的。一個時辰裡,常寬及其下兩百騎兵,人人手上都沾了十個以上敵人的鮮血,卻無一人陣亡!
趙佑隆不甘失敗。咬著牙繼續派人進攻。在又派出兩個千人隊以後,戰局終於開始發生了變化。京畿騎兵激戰不停,到底不能保持旺盛地精力,而并州士兵卻在一個時辰的休息中得以恢復。再加上趙佑隆先殺其馬的策略,明槍暗箭,面對數倍敵人的京畿騎兵們根本防不勝防。戰馬的迅速減少終於遏制了騎兵們如狂風般的衝殺,陷入了慘烈無比的短兵接戰之中。
「啪嗒!」一串血珠從眼眶上墜下。砸在堅硬地黃土上濺起一陣微塵。面露欣喜的百夫長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便看到一道靈蛇般疾馳而來的暗紅槍影。「噗!」常寬和那個百夫長同時噴出一長蓬血霧,後者直鋌而倒,前者卻連看也沒看他一眼便再度躍入戰團。
「我就要死了嗎?」感覺到手中的長槍越來越沉重,常寬的心中不由浮現出這個苦澀的念頭。他的長槍不知道奪去了多少名并州士兵的生命,半凝固地血液在槍身上裹了厚厚的一層。整整三個時辰沒有片刻停息的戰鬥,他的體力幾乎已經用盡了,唯一能夠支撐他的。只剩下心中那股信念。「父親,孩兒沒有給你丟臉,孩兒就要來侍奉你了!」
敗亡只是遲早的,兩百騎兵戰到現在只剩下十二人,不過他們卻讓趙佑隆附出了近四千人的代價!雖然他們相對於并州士兵完全可以以一擋十,不過在這種亂戰之中,能夠取得這樣地戰績也足以自傲了。
「將軍!」戰圈越縮越小。又有三人被淹沒在了并州兵地人群之中。九名士兵與常寬背對著圍成一圈。感覺到常寬那搖搖欲墜地身體。九人不由一齊發出悲壯之聲。聲音雖悲,但卻沒有一個眼神中露出怯意與後悔。唯有的絕然赴死地堅定,令外圍的并州兵禁不住連連後退。
雖然勝利在望,可是并州士兵卻也是心驚膽寒了,若不是趙佑隆親自帶人督戰,退者一律斬殺,只怕沒有一個人願意去面對這個恐怖的殺神。這批并州兵只不過是經過一個多月訓練的普通百姓,之前雖然與劉虎對峙黃河,不過卻並沒有打上一仗。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這還僅僅是他們的第一仗。第一仗就遇上了京畿精銳騎兵,對於他們來說簡直就是一個惡夢。若不是入夜後讓他們的人數優勢得到更大的凸顯,這場戰鬥恐怕還要付出更多的代價。
火光大盛,也許是知道已經到了最後時刻,趙佑隆令之前散佈在四周舉火照亮的士兵靠了上來,將最後這個小***照得一片透亮。「常寬,我敬你是條漢子,若是現在投降,我就饒你一命!」趙佑隆策馬趕到戰圈百餘步外,猙獰的臉上哪有絲毫招降的意思。常寬給他帶來的損失並沒有太放在他心上,但是那盤桓在心間揮之不去的挫敗與恥辱,卻不是其一死便可以解除的。不好好將其折磨一番,趙佑隆恐怕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要輾轉難眠了。
「呸!」常寬吐出一口血液佔去大半的唾沫,抹了抹嘴,仰天而笑。「哈哈哈,沒膽的趙氏小兒,你難道只會躲在一旁狂吠嗎?來,你要是個男人,就像一個男人一樣光明正大的和你小爺一戰吧!」
趙佑隆臉色一變,眉間閃過一絲戾氣。不過旋即壓了下去。「匹夫之勇不過是莽漢所為!我看你也就和你那死鬼老爹差不多,生來就只能被人當槍使。」趙佑隆冷言嘲諷道,哪裡還有絲毫對常刑惟對敬意。
「你也配提我父親!」常寬大喝一聲,瞪眼欲裂,手中長槍一抖,衝著趙佑隆所在方向殺去。看他那勇猛
,精力似乎全然恢復了一般,首當其衝并州士兵懾其紛往一旁避開。「將軍!」其餘九人見狀。自知此戰再難倖免,齊喝一聲緊隨而去。
「不准退,給我殺,殺了他們,一個不留!」雖然明知其久戰力竭,手底也算弱的趙佑隆竟然生出一絲恐慌,連忙勒馬後退。嘴裡更是氣急敗壞地連聲大罵。
「嗚……」示警的號角聲剛剛吹起便嘎然而止,外圍警戒的斥還來不及回報,一陣隆隆的蹄聲便踏碎了如墨的夜色。「大陳威武侯、護國大將軍奉旨討伐趙氏叛逆,敢阻者視為叛逆一黨,誅九族!」蹄聲尚遠,數百人同時發出的宏亮聲音卻清晰傳來。
趙佑隆聞聲一驚,倉促間來不及去想劉虎是如何會出現在這裡的。更加急迫地催促士兵上前圍殺常寬等人。并州士兵們卻顯然被這兩個頗有份量的名頭和誅九族那三個字給鎮住了。雖然他們之前只是百姓,但卻也知道不論是威武侯還是護國大將軍,那都是要仰起脖子看地大人物。至於叛逆要誅九族,那更是人所盡知的事情,平時連談也不敢談,怎麼就和這事兒扯上邊了?
驚疑不定的神情隨著那陣陣宏亮無比的聲音迅速漫延開來,以是強弩之末的常寬等人藉著這個機會全力撲殺,竟然漸漸逼近了趙佑隆。趙佑隆一臉死灰。催馬不斷後退。他終於知道為何當初朱時俊為什麼要在蒲州布下如此嚴密的防禦,連他主張的半渡而擊也毫不理會;為何聽到楊誠進佔箕關後,他又表現如極度絕望地神情。作為趙氏的首席智囊,朱時俊顯然極為清楚趙氏這致命的缺點。
無根之木,無源之水。這八個字無疑是趙氏的處境最佳詮釋。騙來的十萬京畿軍也好,強征來的四萬并州軍也好,這些人對於趙氏根本就談不上一點忠心。十萬京畿軍可以一道聖旨就盡喪。四萬并州軍在這幾聲大喝之下。也實在好不到哪裡去。怪不得朱時俊讓他火速趕返太原。恐怕也唯有將這些士兵的家眷捏在手裡,才能勉強讓其為己所用吧。不過現在。他顯然已經沒有機會了。
「喲,這不是威德將軍嗎?」五輪齊呼後,一身雪亮盔甲地劉虎終於在眾騎簇擁下出現了。他的眼力倒真不錯,趙佑隆此時都已經逃出兩百多步外,卻仍然被他發現。
趙佑隆卻是不理,他心知大勢已去,一邊召集自己的心腹一邊後退。為了圍殺常寬,他將手下的士兵分成數組,準備以車輪戰將其拖垮。圍在這一帶候命的只有六千之數,剩下的兩萬大軍還分散駐紮在兩三里外。他不知道劉虎這次帶了多少兵來,不過只有兩百騎的常寬都能讓他寸步不前三個時辰,拋開常刑惟之子的身份,常寬與劉虎地聲名根本難以相比,意想之下當然也就更加難以對付了。更何況此地根本不適合大量士兵作戰,若非如此常寬又豈能有如此戰績。想來想去,也只有退到後軍,以那些沒有受影響的士兵來抗衡劉虎了。
看著趙佑隆匆忙而逝的身影,劉虎只是輕蔑一笑,卻也不在顧及。放眼在人群中緊張搜索一番後,他終於發現了尚在向前衝的常寬等人,頓時喜出望外。「快,把他們救出來!」劉虎疾聲令道,接著一瞪眼,大吼道:「趙長河父子陰謀造反,你們還不快快放下兵器,莫非是想和他們一起造反不成!」
「放下兵器!放下兵器!」在巨大的「擴音器」作用下,聲音頓時傳遍四野。并州士兵並沒有注意到趙佑隆已經悄然消失,還在因為之前神威營喊出的話發愣呢。「匡當!」或許是被造反的名頭給嚇著了,又或許早就對趙氏父子比之前地潘氏還要凶狠地搜刮心存怨恨,不用誰帶頭,兵器拋落地聲音便陸續傳來,連猶豫的人也沒幾個。
當然,這其中神威營此時地形象也起了功不可沒的作用。劉虎躍馬在前,後面簇擁著數百名騎兵,人人都穿著神威營特有的雪亮鎧甲,在火把的照映下,并州士兵只看到高處一團難以直視的炫目光團,心裡哪還有半點與之對抗的勇氣。甚至有少數士兵,對著惶然膜拜,還道是神仙天降呢。再加上先前常寬和那兩百騎兵如殺神般的凶悍,在沒有趙佑隆的強行督戰下,士氣頓時跌至谷底。
看著自己如此輕易的便控制住了局面,劉虎嘿嘿地笑了兩聲,躍馬追向營救常寬的隊伍。說起來也真是巧,他費盡千辛萬苦從中條山出來後,剛一下山,就碰上常寬之前派出聯絡駐守各地的原京畿將士的一名士兵。得知常寬僅帶兩百人便去阻擋趙佑隆後,他哪裡還顧得了去太原,問明地方後,讓那人繼續去聯絡各部,自己則領著神威營馬不停蹄地趕來了。也合該常寬命不該絕,終於讓他在最後關頭趕到了,若是再遲上一會兒,恐怕他和那九人都得死在亂刀之下了。
常寬和其餘九人本就全靠意志在戰鬥,看到自己人趕到身邊後,哪裡還堅持得住,竟然齊齊昏倒過去。「好小子!」仔細檢查過常寬的傷勢後,劉虎雙目之中也不由微現晶瑩。劉虎本來是想留常寬在自己身邊的,可是他卻執意要來立這頭功。劉虎拗不過他,再加上常寬在京畿軍中也確實認識不少人,讓他來聯絡各部無疑再恰當不過,便先行派他來了。
聽到常寬在此擋住了趙佑隆整整三個時辰後,劉虎也不由暗暗心驚。一是感歎常寬的勇猛,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算是他自己帶兩百神威營騎兵來,恐怕也不會比常寬出色多少;二來若不是常寬在此,按腳程算,趙佑隆恐怕要比他先進太原城。有了這三萬人駐守太原,他這次奇襲恐怕就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了。
「一百人留駐此地,其他人跟我去取趙佑隆的狗頭!」處理好常寬的傷口後,劉虎躍上馬背,拔刀直指趙佑隆所退去的方向,臉上淡定而又自信。神箭傳說第七卷第一百三十八章決戰洛陽·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