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午時,激戰了三天的沛城漸漸寧靜下來。城內城外一隊隊面帶倦色的士兵正在打掃戰場,西門外不遠處,近十個大坑已經被一具具衣甲各異的屍體填滿,雙方在這場戰爭中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城外軍營的中軍大帳中,葉氏閥主葉鼎高坐在上,豫州刺史葉池陪坐在下首。他們兩個站著兩個全身披甲的年青人,兩人皆是衣甲破敗,血跡四布,甚至身上皆帶了不輕的傷,不過臉上卻是神采飛揚。
這也確實值得他們高興,葉氏與南乘風相鬥近兩月。雖然誰也沒能徹底打敗誰,不過在此戰之前,南乘風憑著優勢的兵力和獨霸江淮的無敵水師,幾乎一直穩在上風。從淮河到泗水一線,葉氏的勢力根本站不穩腳,僅能勉強保持與豫州交界一帶的州縣而已。葉浩棟也不愧是葉氏最為出色的將領,並不急於與南乘風爭鬥,一邊盡量蠶食南乘風暫時無法顧及的地方,一邊令人在幾條主要水道裡動手腳。
功夫不負有心人。四日前,葉浩棟親率一萬本軍在泗水一處較窄的河道處設伏,或許是長期的勝利讓揚州水師有所鬆懈,又或者他們根本沒有想到有人竟然敢在河道上與之對敵,毫無防備之下,竟然被葉浩天打得大敗。水師雖然沒有多少傷亡,不過戰艦卻多有損毀,葉浩棟又趁勢以雜草、樹木充塞河道,再以數十根大鐵鏈鎖江,使得南乘風對泗水沿岸的控制大大下降。這還不算。揚州軍的糧草供給幾乎全靠水師支撐,此戰不僅令其無法揚帆泗水,連帶其他地方也受到了一定的影響。
葉家卻是準備已久,泗水大捷後,豫州軍傾剿而出,連取泗水沿岸七座城池,直到在沛城遇上揚州軍一支三千人地主力精銳後,這才稍阻其勢。葉浩棟雖然才能與南乘風不相上下,不過豫州軍卻與揚州軍相差太遠了。南乘風手中真正的精銳只有兩萬。但這兩人卻是長期跟隨他追剿海盜歷經百戰的真正戰士。反觀豫州軍,葉家入主豫州的時間並不長,雖然擁兵五萬,但真正的精銳卻只有葉浩棟親自訓練的三千人,其他的也只是比新丁好一點而已。
以五萬對三千,自損卻高達七千之數,這看似得不償失的一戰。但對葉家來說倒還真是來之不易。若不是之前阻住泗水,使得隨時游弋在河道的揚州水師無法來援,葉家要想取沛城,恐怕還得付出數倍地代價。這還不算下的另一支揚州軍精銳在內,若其及時趕來,勝敗就很難說了。
當然,這一戰的象徵意義遠比實際的意義來得重要。之前兩軍互有勝負。但卻一直由南乘風把握著戰場的主動,壓得葉家難以喘氣。但沛城一戰後,盡收泗水諸城的葉氏卻終於有了可與南乘風相較高下的資本了。泗水現在可以說承擔著揚州軍近半將士地補給,只要葉家能緊扼住沛城,用不了多久便可盡收徐州北部諸郡,加上之前所佔的郡縣,足足佔去徐州六成有餘。
「可惜啊,這一仗恐怕白打了。」葉鼎與葉池對視一眼。並沒有因此戰勝而面露喜色,反而皆有些憂慮與無奈。
一心等著嘉獎的葉浩棟和葉浩仁等來的卻是這句話,二人均是一愣。性格火爆的葉浩仁搶先問道:「父親何出此言?」這一戰雖然功勞主要在葉浩棟,不過他也是數次領軍衝殺,即使拋開他葉家子弟的身份,功勞也是僅次於葉浩棟而已。葉浩仁之前本是北地郡守,因為北地正處於顧氏與鄭氏的夾縫之中。一年前便被顧氏擠了出來。到豫州掛了個郡守之職。相比之下。葉浩棟便沉穩得多。雖然這一戰花費了他無數心血,不過卻並沒有什麼過激地表現。
「朝廷任命了新的徐州刺史了。」葉鼎搖頭歎道。張晉根五天前從洛陽出發。沿途是大張旗鼓,行得卻並不快。特別是進入豫州後,竟然以朋友的身份提醒沿途各郡縣進行抗旱。雖然消息昨天就已經接到了,不過心情複雜的葉鼎並沒有阻止勝利在望的葉浩棟,他們一直被南乘風壓著打,不論張晉根來不來,總把先出口氣再說吧。
葉浩仁瞪大了眼珠子,氣憤而又難以置信地問道:「朝廷?朝廷不是在巴蜀嗎?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插手呢?」張晉根之前分析的沒錯,葉家和南乘風爭奪徐州,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徐州無主,只要誰能先把它掌握在自己手中,自然不難以功勞獲得朝廷的認同。可是朝廷現在插手了,他們的處境卻極是尷尬了。
「哪裡是什麼朝廷,只是楊誠藉著朝廷地名義任命的罷了!新任徐州刺史不是別人,正是他手下的張晉根!」葉池頗有些憤慨,顯然對楊誠此舉極是不滿。三家叛亂對於葉家來說是簡
天賜良機,長期夾在三家與朝廷中間掙扎求存,讓葉實力的心情極為迫切,否則也不會不惜與南乘風鬧翻也要搶佔徐州了。為了讓家族贏得這場勝利,他這個豫州刺史幾乎是傾盡全力了,可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心裡當然不是滋味了。
葉鼎皺眉看了葉池一眼,對他此番言論卻也無可奈何。他又何嘗甘心呢?身為閥主,他卻只掛了一個虛銜,品階雖然比弟弟葉池高,但卻是個沒有實權之人。本指望這次藉著平定徐州的功勞撈個刺史來做做,一來可以增加葉氏的實力,二來也不至於如此尷尬。葉池雖然從來沒說什麼,不過葉家的實力幾乎都在豫州,兵馬調動、糧草供給都要經過葉池那兒,這不由讓他覺得這個閥主當得還真是有些憋屈。
「楊誠不是有荊交兩州了嗎?怎麼會來圖徐州?」葉浩棟略一沉吟,言語中倒是並不見絲毫不滿,只是極感意外。他與楊誠有過一面之緣。對其印象倒也不錯,楊誠並非是個追名逐利之人,他著實不明白他這次為何會來搶徐州。「這可就有點麻煩了。」不待葉鼎回答,葉浩棟臉色便已經變得極是凝重了。
「當然麻煩。」葉鼎歎道:「他這簡直跟我們出了一個天大地難題。」接到消息後,葉鼎和葉池昨晚幾乎都是徹夜難眠。自黃渠一戰後,葉家和楊誠便站到了同一條戰線上,因為葉浩天地關係,連帶使楊誠與葉家地關係也漸入佳境,唯有在徐州一事上有些糾葛。不論葉家和南乘風。之前都是與楊誠交好地,是以這一仗誰也沒有向楊誠求援,楊誠也並沒有站在任何一方。本來還以為楊誠會默認兩家地爭奪,沒想到此時卻突然來了這麼一手。
張晉根是什麼人,葉家當然極為清楚,由他來做徐州刺史代表的自然就是楊誠了。可是他們到底是承不承認呢?說起來他們似乎並沒有反對的資格,楊誠不僅與他們無仇。更是由皇帝任命的招討大將軍,可以光明正大的節制他們,當然也可以明正言順的任命徐州的刺史。反倒是他們之前對於楊誠的幾次傳信都沉默以對,故意裝糊塗。楊誠這麼做,他們倒也怨不得什麼,畢竟人家在前面拼了命地對抗三家,他們卻在後面搶起地盤來。
可是要輕易放手。誰又捨得呢?和南乘風打了這麼久,雙方幾乎都傾盡一切地押上了自己的所有實力,就連這段時間旱情四起,也無遐顧及。並不是葉家不想卻管,要是豫州因此欠收甚至絕收,對於他們來說也絕對不是件好事情。可是這不是他們說了就算的,只要他們稍稍鬆懈,徐州無疑就會落到南乘風手中。南乘風想必同樣有著這樣的顧慮。兩邊便只能硬撐著了,誰能撐得更久,誰便是最後的勝利者。
「父親打算怎麼辦?」葉浩棟顯然也知道這其中的關節,便直接問道。張晉根眼看就要來了,他們不可能不做出反應,整個徐州的局面當然也會急劇變化。
「不能答應他!當我們葉家好欺負嗎?誰都可以一把把我們推開。」葉浩仁顯然對於自己丟了北地郡守地事耿耿於懷,不過卻也道出了葉家這些年的尷尬處境。
葉鼎搖了搖頭。苦澀地笑道:「我們有反對的資格嗎?楊誠不到一月就擊敗三家六十萬大軍。掃平關中。現在又兵抵洛陽,聲望已是如日中天!更何況人家還是欽命的招討大將軍。不僅節制天下各州兵馬,還可以專斷所有叛亂之地的官員拔擢!先前我們數次違抗他的命令,便已經不對在先了,若是追究起來,還真是一樁麻煩事。」
葉浩棟點了點頭,無奈地說道:「是啊,浩天若在還好辦。」以葉浩天和楊誠的關係,自然可以在其中起緩衝地作用,只可惜他去了交州後,便一直沒有了音訊。葉浩天失蹤的事在雖然鬧得沸沸揚揚,不過卻被張識文特意封鎖了消息,再加上這段局勢多變,即使有少許傳言流出,也被鋪天蓋地的戰報傳聞所淹沒了。是以直到現在,葉家上下仍然不知事情真假,只道他真的出海一遊去了。
「撕破臉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葉鼎看了看葉池,鄭重地說道:「我和你們二叔商議了許久,最後還是決定,我們先靜觀其變。我們手中的州縣,當然不會輕易讓出,不過也絕不與張晉根做對。」
「不可!」葉浩棟急忙反對。「今時今日,徐州已經不可再圖了。既然如此,我們不如作個順水人情,大力支持張晉根。這樣或可化解前些日子與楊誠的僵局,為日後留些餘地。南乘風若是不太笨的話,想必也會如此,我們若是被他搶在前面,就大大地糟了。若是南乘風不肯放手,那更好,讓他與楊誠鬧翻,對我們百利而無一害!」
鼎和葉池都露出深思的表情。他們倒也不是沒有想法,只不過徐州之戰到底是傾注了不少心血,好不容易才佔了這麼多地方,要放手談何容易。
「我,我。氣死我了!」葉浩仁心知葉浩棟向來極受二老地信任,見狀當然知道自己這段時間又白費力了,心裡既無法接受,又無可奈何,當下負氣而走。
三人只道他一時氣不過,過後自會沒事,便也沒有理會,接著商議應對的細節。不過他們卻沒想到,葉浩仁這一去不僅再也沒回來。還給葉家帶來了極大的禍事,差點舉族不保。
「威德將軍別來無恙吧!」常寬躍馬橫槍,傲然正視著對面地趙佑隆。在他身後,兩百騎兵成三列而立,一手握弩,一手提槍,全神戒備著。只要常寬一聲令下。便會一往無前的殺出去,即使面對的是百倍的敵人。
趙佑隆微有些驚訝。之前常寬雖然只是一名小校,不過駐守地卻是每日朝臣上朝必經地宮門,他當然認識了。不過當時他記得常寬地名字正在趙長河清洗的第一批名單中,卻沒想到他竟然逃脫一劫。可是他又是如何出現在這裡地呢?微微皺了皺眉頭,趙佑隆地心裡不由感覺有一絲妙起來。
離開河東已經兩天了,由於所帶的大多數都是步兵。速度並不快,是以他這一路倒是聽到了不少關於後軍的傳言。此時的河東與蒲州已經亂成一團,楊誠按兵不動,可并州軍內部卻起了無數次騷動了。朱時俊放出的傳言雖然起了一定的作用,不過效果卻正如他所說,根本無法抵消楊誠那些紙片所帶來的影響,越來越多地人開始相信,並聚集起來準備搶奪戰功了。
幸好之前趙長河對京畿軍作了極大的調整。稍有威望的將領不是被秘密絞殺,便是編到了其他軍。雖然被楊誠煽動的士兵不少,但在群龍無首之下,一時還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至於趙長河與朱時俊,卻也在當天晚上一同失蹤了,至今仍然沒與趙佑隆聯繫上。趙佑隆當下也顧不了這麼多了,謹記著朱時俊的話。拚命往太原趕。眼看還有兩天便可到達了。卻沒想到在這裡被常寬給攔住了。
常寬既然出現在這裡。當然就不只是他一人這麼簡單了。極有可能劉虎或楊誠早就作了安排,那麼此時的太原便有些危險了。「常老將軍是我敬重之人。我念常家三代單傳,就你這麼一根獨苗。若是現在讓開,我就當沒有見到你!」趙佑隆冷冷地說道。常寬所處之地雖然並不怎麼險要,人數也只有兩百,想要阻擋他並不容易。不過這一路趕來,他這三萬人已經精疲力盡,本來打算再行幾里便紮營休息,若現在打起來,還真是有些麻煩。
「是嗎?」常寬臉上露出一絲戲謔地笑容,他當然不相信趙佑隆所說的話,否則當初趙長河就不會在潼關向他下手了。「先父恐怕並不希望有你這麼一個敬重他的人!」聽到趙佑隆說起死去的父親,常寬臉上的神情更加決然。常刑惟戰死沙場,總算圓了馬革裹屍的豪言,他這個兒子又豈能墜了他的威名。
本來他奉劉虎之命潛入并州,秘密聯絡以前的舊部,伺機在兩軍在蒲州一線激戰時以奇兵地姿態出現。這些日子,倒還真讓他找到了這兩百舊部,本來還想再聯絡一些人的,可卻突然傳來楊誠攻入并州,趙佑隆率軍撤回的消息。稍稍一想,他便猜出了其意圖,當下他也來不及再聯絡更多的人,立即帶著這兩百舊部趕到此地,希望能拖住其腳步,以便讓後面的劉虎或楊誠趕上來。
他前幾天也秘密到過太原,深知一旦上趙佑隆如願進入,絕對會有一場硬仗。雖然他現在有些勢單力薄,但即使是拼掉性命,他也不能讓趙佑隆如願。做出這個決定時,他便已經做好了戰死的準備,此時面對強敵,更是將一切全然拋開。
看到常寬那眼神,趙佑隆便知道今天是無法善了了。「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了。」咬了咬牙,趙佑隆大聲喝道:「阻路者,殺無赦!」舉手一揮之時,震天的喊殺聲頓時響徹雲霄!
一場惡戰即將展開之際,呂梁山某處,灰頭土臉地劉虎策馬躍上一座山崗,看著山下地原野不禁仰天大笑。「終於給我走出來了!哈哈哈!」林智給他指地這條路確實是難走之極,以神威營之能,居然在路上也損失了十幾人。不過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終於走了出來,而且比預計還要早上一天兩。此地離太原已不到兩日地路程,劉虎似乎已經嗅到了勝利的氣味。
無獨有偶,在劉虎大笑之際,山中的一處也傳來一陣類似的聲音,同樣是苦盡甘來。「終於……終於出來了,哈哈哈!」神箭傳說第七卷第一百三十六章決戰洛陽·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