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當空,雖然有臨時搭起的草棚遮陰,但眾人卻無不背。在孫安堅壁清野的方針下,洛陽城外方圓數十里的樹林幾乎都在之前被或砍或燒,連一人高的小灌木也難見蹤影。在毒辣辣的太陽照射下,空曠的原野裡幾乎見不到一個人影,即使是雙方負責警戒的士兵,也不得不盡可能的躲在陰涼的地方,如非必要,誰又願接受這陽光的炙烤。
這才入初夏不久,天氣便異乎尋常的熱起來。已經有十來天沒有下過一滴雨了,除了詛咒這幾乎要曬死人的鬼天氣外,所有人的心裡都被蒙上了一層陰影:入夏無雨,天氣又這麼熱,大旱已經初降了。若是再這麼下去,征戰之年再遇大旱,這簡直就是雪上加霜。
由於大旱的陰影,楊誠這幾天都是眉頭緊鎖,雖然戰事方面進展得極為順利,卻也沒能讓他有絲毫好轉。三天前他便以朝廷的名義發出八百里加急,責令仍由朝廷控制的各地立即上報最近的天氣情況,並同時嚴令做好防旱準備。到現在為止,豫州、荊北、雍州的消息已經傳回,除了極少數地方外,幾乎都與洛陽這般,連日爆曬,就是沒有一滴雨下下來。
而且從交州商會的一些往來豫州的商人那裡還瞭解到,由於葉家與南乘風在徐州的爭奪已經到了關鍵時刻,兩家實力相當,沒有任何一方敢掉以輕心,幾乎都傾注了全部精力。豫州雖然今年春播未誤。但此時大量稻田乾涸,百姓雖然在積極自救,但效果卻甚微。倒是荊北因為之前楊誠因為不能立即放歸那數萬兗州軍戰俘,全部雇來修繕荊州水利設施。雖然同樣遭了大旱,卻根本沒有受到什麼影響。荊州水網密佈,再加上軍械營所制的大型水車已經普及到各縣,又有高效有力地官府組織,即使是百年一遇的大旱,也不能產生多大的災害。
可是其他地方就沒有這麼幸運了,關中因戰亂,百姓大多已逃離,小麥的播種還有數月之久,倒還沒什麼。但豫、徐、揚三州主要種植水稻。此時正是水稻成長地關鍵時期,對水的需求最是旺盛。偏偏這個時候葉家和南乘風鬥得不亦樂乎,單靠百姓的力量,要想戰勝這場旱災恐怕就是癡人說夢了。這三州的水稻產量幾乎佔了整個大陳的一半還多,若是任旱災肆虐,楊誠想要以南方水稻來緩解平定叛亂後所出現的糧食巨大欠缺,恐怕就要落空了。
他現在已經不能去指望老天爺開眼,轉眼便降下甘露來。事實上入夏十幾天無雨的情況在大陳歷史上也有過一次,那一次長達三月的乾旱,幾乎讓南方顆粒無收。雖然當時的朝廷有力的控制著全國,但因此而餓死地百姓幾乎佔去了南方百姓總和的三成。雖然那時楊誠還沒有出世,但他完全可以想像得到其中慘狀。莫非自己還要眼睜睜的看著這樣的慘劇出現在自己面前嗎?為了這個問題。楊誠這兩天幾乎都是徹夜未眠,連主持每日的軍事會議時也有些心不在焉。
「大人,事到如今已經不能指望葉家和南乘風聽我們的調解了。」張晉根略有些猶豫,似乎下了一個難以做出的決定一般:「在下有一個辦法,或可解此危局。」平定關中後,楊誠又數度或以私人、或以朝廷的名義向葉家和南乘風發函。甚至不乏措辭嚴厲的命令。雖然兩方都立即表達了自己對朝廷以及楊誠的尊重。但卻都隱晦而固執地表達了對徐州志在必得的決心。說白了也就是。不管是率兵響應楊誠的平叛大舉,還是運送錢糧緩解朝廷所需。這都沒問題,不過得兩方分出勝負再說。
「有什麼辦法?」聽到張晉根地話,楊誠並沒有表現多大的歡喜。對於徐州的事,可以說他已經頭痛很久了,或許可以說他現在已經是束手無策,什麼方法都用盡了,但還是沒有效果。到現在,他已經不作他想了,若不是因這次察覺到大旱的苗頭,心憂其嚴重的後果,他幾乎要任他們去鬧,懶得理會了。
可是,這場戰亂不僅讓大陳數十年來苦心經營的四大糧倉為之一空,甚至不論官府還是民間,積累地糧食可以說已經被這場戰亂消耗得所剩無己。用盡了天下積糧,但南方地水稻還有兩三月才成熟,北方地小麥,甚至還遠沒有到播種的季節。饑荒這把鋒利無比地大刀已經架在了大陳的脖子上,準備大肆收割大陳百姓的生命。即使是南方種植水稻的諸州大獲豐收,也無法完全阻止這把大刀的劃下,更何況半路再殺出個大旱災來。對於未來的擔心已經讓楊誠心急如焚了,甚至於眼前的平叛之戰對他來說都沒那麼重要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如何能放任葉家
風為奪徐州而置天下大局於不顧?其實他也知道,要徐州的爭奪,說起來並不是沒有辦法,只要迅速平定了鄭氏,讓天下再度回到朝廷的掌握之中,兩家自然沒有什麼好爭鬥的。他們現在之所以爭奪得如此激烈,不過是想在天下平定之前,造成據有徐州的既定事實,甚至在短期內讓朝廷不得不承認其在徐州的地位。畢竟經此一戰,大陳的國力已經低到了一個極為危險的境地,無論如何都沒有再進行一場戰爭的餘力了。
這場戰亂其實就是陳氏皇族與豪門世家間的對決,雖然沒有參與三家的叛亂,但平叛之後世家的將大受壓制幾乎是必然會出現的。不論是南乘風還是葉家,恐怕都已經看到了此局,而他們也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同一個方式應對此劫。坐擁大量士兵與土地,雖然會引得朝廷猜忌。但卻也是一種自保的方法,至少在大陳國力沒有得到極大恢復之前,朝廷是不敢向他們下手地。這種方法雖然算不上有多高明,但卻顯然是他們既要保住性命。又要保住權勢的唯一選擇。
那麼,自己又有什麼辦法來阻止他們呢?鄭氏雖然選擇了堅守不出這個極為愚蠢的辦法,但卻令他迅速平叛的計劃受到難以破除地阻礙。說其愚蠢,這當然是以大局來看的結果,就算洛陽能堅守數月,但鄭氏卻得冒上洛陽之外諸地盡失的風險,再沒有什麼後起的潛力。不過若僅是以戰論戰的話,這也並無不可,以洛陽所貯存的物資,守上一年半載都沒有問題。這段時間足可以拖垮朝廷的大軍了。比起主動進攻,風險自然要少得多。
不能迅速平定鄭氏,那他便沒有令葉家和南乘風完全聽自己號令的資本。自己無法號令兩方,便只能坐看這場巨大的饑荒降臨到大陳至少大半的土地上。這是一個死結,讓楊誠自覺束手無策地死結。這種無可奈何的情況,對於楊誠來說簡直就是一種煎熬。
張晉根吸了一口氣,鄭重地說道:「兩家之所以爭奪徐州,雖不排除其擴充實力以自重的可能,但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徐州無主!揚州東臨大海,南接百越。西面靠著荊州,唯有北進一途。豫州雖然與洛陽、州接臨,但洛陽實力強橫。遠不是其現在可圖;兗州雖然現在亂成一團,但之前卻還有些餘力,雖不如葉家,但卻要付出相當的代價,更何況葉家對顧氏一直心存忌憚,所以也只有選擇徐州。」
楊誠點了點頭。這些他們之前也有過分析。潘家之前雖然在徐州有十萬之眾。但在之前兩三年裡旱災與洪災交替。糧食全靠外購,不論民心、士氣還是戰力。都已經降到了極低。是以當揚州與豫州聯手攻入時,潘家的抵抗幾乎可以完全忽略,極短的時間內便大半的郡縣便已易主。也或許正是這得來毫不費力的戰果,才讓兩家起了貪念,不論靠哪一方的力量,都可以輕易佔據徐州。可是當實力相當地兩家互不相讓時,結果就變得撲朔迷離了。
「你的意思是……」楊誠略一沉吟,隱隱猜到了張晉根的意圖。潘家參與反叛,他手中地徐州自然任由葉家和南乘風爭奪。但如果徐州有一個朝廷認可的主人,那兩家的爭鬥自然就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這話說起來容易,但卻是難辦之極。起初楊誠也想以朝廷的名義任命一個徐州刺史,徐州屬於叛亂的範圍,他現在也有這個權力。可是任命誰呢?不論給南乘風還是葉家,都不妥。若是派一個資歷和聲望都足以令兩家心服地朝廷重臣,或許還可以解決兩家地紛爭,可是朝中有份量地大臣都去了巴蜀,留下來的要麼是軍中將領,要麼就是一些職位低下地官吏,根本就沒有一個合適的人選。
「雖然極是冒險,但卻是唯一的辦法。」張晉根咬了咬牙,站起來對楊誠一揖道:「在下雖不才,但斗膽向大人求徐州刺史一職。」
「晉根……」楊誠微微一愕,一時竟然沒有回過神來。他之前本就欲讓張晉根出任一州,讓他有一展抱負的機會,可卻被他堅決的拒絕了。張晉根早就向楊誠表明心跡,只願伴隨楊誠左右,對功名毫無興趣,可是現在他卻主動求職。這當然不是他改變了志向,而是為瞭解楊誠現在之憂而做出的違心選擇。「不行!」楊誠斷然拒絕,現在自己需要張晉根的地方太多了,更何況他自上次病倒後,到現在還未完全復原,在這個時候把他放到千里之外的徐州,楊誠哪裡放心得下。
「在下想通了,人生在世,誰不想封侯拜相,光宗耀祖。」張晉根低著頭,眼光雖不敢與楊誠相觸,證據卻是異常堅決。「我不想平庸一生
既然有意歸隱,趁此機會能放得一州刺史,也是在下了。還望大人千萬恩准。」
「不用說了。」楊誠擺了擺手,感慨而又決然地說道:「你我相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你以為說這些我就相信你了嗎?不要說你現在大病未癒,徐州現在如此複雜。我又豈能讓你去犯險?不就是個州刺史嗎?你若真的想當,等這仗打完了,冀州、兗州、青州還并州?你自己選一個,就算大鬧崇政殿。我也如你心願。」
張晉根轟然跪下,伏地一拜:「大人對在下地關切,在下銘記腑內!可這徐州之結,卻也非解不可。大人現在聲望卓著,身份超然,兩家皆知在下在大人手下的身份。若是派在下前往徐州,兩方自然不敢輕易為難,才有得解的機會。若是派了別人,即使能解,恐怕也誤了大人的大事了。在下卑賤之身。死不足惜,還請大人以大局為重。」
楊誠急忙扶起張晉根,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張晉根所言不無道理,朝廷現在地威望已經降到了極低,恐怕也只有他楊誠才能令兩家有所顧忌了。徐州無主,他現在派出最親信的人插手,就算葉家和南乘風會懷疑他有侵吞徐州的野心而心生不滿,但卻也不好在明面上直接反對。以張晉根的智謀,要化解徐州現在的死結也並無不可能。
當然,這其中也包含著巨大的風險。若是兩方都存有不臣之心,在野心蒙蔽理智之下,極有可能公然轉變為敵對狀態。更有甚者。荊州現在可以說全不設防,除了各地的捕快、衙役外,根本沒有駐軍存在。若是兩家盛怒之下大舉入侵,荊州根本就不能抵擋。荊州一失,這場戰亂就變得更複雜了,不要說迅速平定鄭氏。就連能否自保也是個極大的問題。即使是其中一方怒而起兵。也不是他現在所能承受的。
只是出現這種情況的可能性並不大。不論是南乘風還是葉家。可以說都是極有理智和眼光地,否則在三家叛亂之初就不會站到楊誠這一邊來。公然反叛雖然可以獲一時之利。但對長遠來說卻並沒有好處,以楊誠在荊交兩地的聲望,最終失敗的顯然只會是他們。更何況戰局此時已經向朝廷傾斜,他們也必須考慮楊誠迅速平定鄭氏後,舉天下之兵擊之的可能。以他們的實力,比起叛亂之初的三家還遠遠不如,斷不會輕易與朝廷公然相抗。
「唉!」楊誠重重的歎了一口氣,一時有些猶豫不決起來。要化解兩家在徐州的爭奪,進一步講平穩江淮地區這三個產糧大州來增加應對這場大饑荒的砝碼,張晉根無疑是最佳甚至唯一的人選。可是要真正做出這個決定,於公於私都讓他極感艱難。
「大人不必為在下擔心。」張晉根懇切地說道:「為大人解憂是在下地職責所在,如今洛陽大事已定,咨事營的幾名骨幹在在下生病這段時間,也漸漸承擔了各項主要事宜,已可獨當一面了。有沒有在下在都影響不大,可徐州之結若不解,卻會種下災難的禍根。以天下蒼生為念,大人當速決!」
「也罷。」楊誠無奈地坐了下來,顯然被張晉根給說服了。三家大勢已去,不過是體膚之膿瘡而已。但若是這次大旱真的降臨,而豫、徐、揚三州卻因葉家和南乘風的爭奪而深受其害,餓琈千里之下,大亂之後的大治根本就沒有出現的可能。歷代百姓大規模的爆動,雖然有吏治爛地原因,但卻無不與饑荒有關。民以食為天呀,糧食地問題其實才是最大地問題,百姓若是連吃的基本要求都得不到滿足,天下又如何能太平。
「晉根此次前去也要多加小心。」無奈接受後,雖然知道張晉根足可獨當一面,卻仍不放心地叮囑道:「兩家或許不會公然翻臉,恐怕也並不甘心,萬事不可操之太急。只要能令兩方暫息征戰,轉而大力抗旱,便足矣,其他地以後再緩緩圖之。我現在也抽不出多的兵力給你,就從親衛營裡挑選五百人,一路上也算有個照應。同時我也會讓識文組織荊州鄉勇多加操練,令兩家有所顧忌。不論如何,一切以你的安全為重,若難以為之,就盡快返回吧。」
「在下定不會令大人失望!」張晉根深深一揖,頗有一番易水相別的絕然。他深知徐州之事的重要性,當然是竭盡全力也要取得成功,此行絕不會順風順水,對於楊誠的關切,恐怕只能心領了。
楊誠微微點頭,正準備親自去安排諸多善後事宜,進入洛陽後再沒有聯繫的潘家卻遣使而來。神箭傳說第七卷第一百二十五章決戰洛陽·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