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角落裡的兩個人,正是交州刺史張識文與軍械營統到陳博出了七千兩的天價,老程一臉驚愕,甚至有些不安起來。雖然之前已經有了來自於張識文的心理準備,但他仍然沒有想到耗了自己一夜做出來的小玩意,竟然能夠值得了這麼多錢。倒是張識文一臉鎮定,收回他之前伸出的那個手指手,便完全進入了看熱鬧的角色,似乎眼前發生的事根本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真的要那麼多?」老程的聲音有些顫抖。那天他找張識文要錢,卻沒想到張識文也不知道想到什麼鬼點子,說著說著竟然連招呼也沒打便跑了。他左等右等沒有音訊,只得自己回去了。想到自己設計的大型投石車在戰場上的威風,那一夜他連一點睡意都沒有,整晚都在工房裡搗鼓著,等到他把第一輛投石車做好的時候,同樣滿眼紅絲,一看就知道整夜沒睡的張識文抱著一大摞紙出現在工房門外。
因為第一輛投石車做成而陷入極度興奮的老程,一時間倒也忘了昨天張識文的不辭而別,興沖沖的拉著他便要開始這具他最得意的投石車的試投。不過張識文顯然比他興奮,他話還沒出口,反倒是張識文緊張而又興奮地說找到了一個可以解決目前獎金缺乏的辦法。當時老程根本就不相信,不過心情大好之下,倒還耐著性子聽完了張識文的計劃。
解決資金奇缺問題地關鍵,便落到一個名叫石甫寸的富家少年身上。據張識文所說。這人腰纏萬貫,一擲千金連眼都不眨一下。更主要的是,這人第一次出外遊歷,現實經驗少得可憐。只要能迎合其喜好,便可輕易賺得那三萬兩銀子。明說是賺,實際上這簡直就是欺詐,說好聽點也就是敲竹槓了。
聽到這裡,老程足足打量了張識文好久,似乎完全不認識這個人一樣。他雖然與張識文沒什麼交往,或者說整個交州除了一些出色的工匠藝人外,他根本就懶得與其他人交往。不過,張識文畢竟是交州刺史,而且在百姓中聲譽尤要勝過執掌交州達三年之久。並奠定了交州如此繁榮地基礎的葉浩天。不論如何,張識文的正直、守信已經是眾人的共識,現在他竟然毫無愧色的談論著要去敲一個無知富家少年的竹槓,這真的還是傳言中的那個張識文嗎?
雖然心裡有些沒底兒,不過為了能夠自己那驚世之作得到展現的機會,老程稀里糊塗的也就答應了。特別是在試投了那第一具投石車後,更為其驚人地威力而陷入極度的興奮,對於張識文的賺錢大計當即便表示全力配合。當天他便停下了手中的所有事情,又按照張識文的要求,兩人聯袂去邀請了交州手藝最為精湛的七八名匠師。選了一處僻靜的工房,便馬不停蹄的開工了。
張識文所要做的東西都只是些小玩意兒,這些大師級的匠師本來根本就不屑將精力耗在這種相當於小孩地玩具上面。只不過礙於老程和張識文的面子,當然也不好拒絕。特別是老程,他不僅是安平作坊區的締造者,本身就精通木器、雕刻、冶煉甚至制陶等多種技藝,在這些以技為尊地匠人大師中,獲得的尊崇簡直無與倫比。
大師就是大師。所做出來的東西確實是與眾不同。就拿一件由香木製成的水車模型來說吧。除了比例縮小之外。它完全具有那些聳立在河渠邊用來灌溉的大型水車的所有功能。除了水車本身精雕細琢外,還用五彩晶石製作了溝渠和一小塊田地模型。舀上一瓢水,便能似模似樣地運作起來。外間難尋地五彩晶石,再加上其自然散發著一股令人心曠神怡地香氣,可以說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件這樣的東西來。
這樣地精巧物件一共製作了十一件,畢竟是出自代表交州最頂尖水平的匠師之手,每一件都有著巧奪天工般的精緻,連以往對這些完全不屑的匠師們,也頗有些愛不釋手。這些小巧的物件雖然市面上也有出售,不過大多是些低級工匠求生之作,真正的高級匠師是不屑於做這種只具有觀賞價值而沒有任何實用價值的東西的。也正因為如此,這十一件物品雖然都在市面上能找到相似的原型,但卻根本無法與之相比。
到了昨天下午,張識文又心急火燎的跑來,增加了一件海船模型的要求。與他同來的,還有兩名從南海專門趕來的造船大師,交州十之**的海船,可以說都是由他們設計並參與建造而成。造船雖然也是屬於工坊的範圍,但因其特殊性,交州的兩座造船廠其實都控制在商會手中,除了他們,其他人確實也沒有需要建造海船的需要。這兩個人可以說是商會秘不示人的寶貝,即使是張識文,恐怕也要親自前往才能將其要過來。
不用張識文說,一眾匠師都明白這艘海船模型的重要性。兩名造船匠師隨身帶來了厚厚一摞設計圖紙,頓時讓一眾匠師感覺眼花繚亂,雖然他們都在各自的領域有著傲人的水平,但畢竟沒有涉及到海船。光是兩名造船師耐心的講解,便足足花
時辰,這艘海船竟然是兩外匠師一直夢想著要建造的都還沒有一艘出現!也不知道張識文打的什麼主意,竟然能將這兩名造船匠師秘不示人的珍藏拿出來。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在十名大匠師齊心協力之下,終於趕製出了這艘由整支象牙精心打磨、雕刻而成的海船模型。
在張識文的再三要求下,之前絕大多數時候都袖手旁觀的老程,也不得不親自操刀,完成了其中大部分的工作。比起其他匠師,老程又何止高出一籌。是以這件象牙海船一出,其他地十一件精緻物品頓時失色了不少。雖然老程自己也是讚不絕口,但即使是做夢他也沒想到,張識文竟然要把這件東西賣上一萬兩的高價!
要知道老程雖然全力配合了張識文的敲竹槓計劃。但在這些物品開拍之前,雖然張識文一直自信滿滿,但他內心卻是半信半疑。雖然這些物品平常根本有錢也買不到,畢竟要請動這些大匠師製作這類在他們眼中完全沒有實用價值的東西,可不是光用錢就可以達成地事。不過若是真要把這些總共成本也不過千兩的東西,賣出三十倍的價錢,到底還是有些讓人難以置信。
要知道多年的征戰讓大陳國力日衰,這幾年更是急劇下降。奢侈品雖然並非完全沒了市場,但絕大多數人都被時局逼得越來越現實起來,實用與廉價漸漸成了主調。就算是那些身家巨萬的人也不例外。商會從千里之外運來的香料、瑪瑙、珊瑚、象牙等東西,銷路一直都不順暢,多有堆積,即使是一再降價,也沒有什麼改觀。這十二件物品雖然無不是用珍貴稀有的物品製成,但至少在現在的局面下,成本其實並不高,當然也不能指望其能賣出多少錢。
可是這場兌拍大會,卻讓老程大開眼界,向來對金錢沒什麼興趣的他。一張老臉也不由漲得通紅。僅是前面四五件東西,就賣出了上萬兩銀子,這個象牙海船模型甚至要值一萬兩。這是什麼概念?囊括了交州成千上萬熟練工匠的軍械營,半年地利潤竟然都不如他們幾個一兩天裡弄出的東西。
「八千兩!」富家公子到底還是有些遲疑,隔了好一會才咬牙報出了更高的價位。大廳裡的眾人似乎對二人拿錢不當錢的行為給麻木了,此時竟然鴉雀無聲,似乎再也沒有興趣多做議論了。現在他們唯一要做的,便是靜靜的等待這場瘋狂競價的結束。其中有不少人更是深受打擊。兩眼空洞無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九千兩!」對方的遲疑頓時讓陳博臉上洋溢著一種獲勝者的光彩。對方看來已經到達極限了。哼,想和我搶東西。這不是不自量力嗎?陳博得意地想著,絲毫沒有注意身旁臉色已經更加蒼白的陳順。
「一……九千五百兩!」富家公子沉默了好一會,不停的與身邊那名管家裝束地人耳語著什麼,間或又低頭翻著手中那沓錢引,臉色已經有些發青了。直到商會主持競拍的人即將宣佈陳博獲得這件象牙海船模型的時候,他才咬牙切齒,又極是艱難的報出了新的價位。
聽到這個對不少人來說已經是天文數字般的競價,眾人並沒有發出驚呼,反而發生出種終於要解脫地歎息聲。不論是誰,都已經從那富家公子地表情、動作和語氣中看出來了,九千五百兩已經是他地極限了。不論那個從來沒聽說過的石公子出不出價,這場競拍都已臨近尾聲了。在這些一文錢也恨不得掰成兩半來用地商人們看來,二人的競價簡直就是一種難熬的打擊,他們中也有不少人參加了多次競拍,卻沒有一次如此難熬。
張識文臉上掛著微微的笑意,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拍了拍身旁已經呆若木雞的老程,暗中隱晦地向那富家公子做出了個大功告成的手勢。在把主意打到陳博身上那一刻,他便預料到了這一局面。陳博雖然貴為天子,而且遠比同齡人早熟,但畢竟他還是個孩子,雖然那些同齡孩子的渴望被他深深壓制在心底,但卻並非絲毫無存。再加上其身份和此次微服出巡的背景,獵奇與好勝自是不言而喻。只要利用這一點,他就不怕不能把陳博此次的全身家當給搾出來。
那天他撇下老程後,便立即登門拜訪了商會與監查衙門的核心人物。在這兩個勢力遍佈整個荊交兩州的部門全力配合下,一夜之間他便獲得了陳博一行人進入交州後的種種表現,從所行路線到所住客棧,甚至於僱傭的馬車、每天早中晚三餐的菜單、街上買了哪些小吃、在哪些攤點店舖有過停留、停留了多久、買了什麼……種種資料一應齊全。
天下的各色商會雖然不少,但象交州商會這般獲得官府和百姓一同支持地卻絕無僅有。交州商會的成員不僅囊括了交州九成九的商人。甚至還包括了絕大多數的農戶、莊園,就連街頭巷尾地小販,大部份也是其成員。這些本來就是當初商會成立之初,由葉浩天通過種種手段威逼利誘所達成的。後來更隨著商會規模越來越
成員更獲保障,即使不再強制,反而主動加入的更多商會或者著官府之所以能完全控制各種商品的價格,可以說全賴於此。
當然,如此宏大的成員體系,也如同商會及官府的無數眼線,交州境內的任何風吹草動,只要官府想要去查,便沒有查不到的。而由黃南傑主持的監查衙門。更是一支獨立而隱秘的隊伍,向來只向楊誠一個人負責,一旦查出官員貪瀆或是民間地異動,都可以憑著實據甚至在不知會張識文的情況下進行處理。相對於商會來說,其情報網絡雖然沒有這麼寵大,但卻更專業,情報收集效率也更高。
有了這兩大勢力的相助,一路大搖大擺來交州的陳博一行,根本就藏不住任何秘密。在陳博在南海看了兩天海景的空檔裡,張識文手裡便掌握了其從南津關露面開始的所有資料。甚至於陳博離開南海時對於大海的戀戀不捨及裴成奇為其買了不少海船模型的消息。也由快馬趕在其前面傳了回來。這才有這艘價值上萬的海船模型的出爐,甚至於這個競拍大會,也是張識文在算好其行程後。暗中令商會將舉行日期提前了兩天,恰恰趕在陳博返回安平之時。憑著交州境內快捷地信息傳遞,雖然改變了日期,但參與的商人並不比往日少多少。
「一萬兩!」陳博義氣風發的喊出了張識文預想中地出價,看著那名富家子弟如同霜打的茄子般癟了氣,心中的愉悅甚至不下於即將獲得的那艘象牙海船模型。
其後的過程自不用多言。順利拍得象牙海船模型後。他又其他數件張識文專門準備的精品以不同價格拍到。當然。也少不了那失利地富家公子參與競爭,不過或許是其後地東西讓他沒那麼大地興致。二人的競爭都在兩三千兩地價位便結束,再沒有出現那令滿場懼驚的天價出現,勝利者的位置也自然由陳博當仁不讓的霸佔了。待到競拍大會結束,陳博毫不客氣的將十二件令人讚不絕口的精品包攬,同時也為此付出了三萬五千兩的代價。
看到圓滿完成任務,張識文大大的鬆了一口氣,除開成本和付給商會的佣金,他至少有三萬三千兩的進帳。即使真正到他手中的只有那個零頭,但已經可以大大緩解他此時的困局了。與之同時,陳順也同樣鬆了一口氣,幸好只有十二件令陳博感興趣的東西,要是再多上幾件,他還不知道該怎麼辦。不過他卻不知道,張識文早就摸清了他錢袋的份量,要掏多少早就已經定下了。
心滿意足的從競拍大廳出來後,不待裴成奇和陳順開口,便立即登車離開安平。對於此時的他來說,雖然仍有不少值得他留戀的地方,但相比之下已經不再那麼重要了。迅速趕回長沙,才是他眼前的當務之急。
疾馳的馬車中,裴成奇看著愛不釋手的把玩著那具象牙海船模型的陳博,不由露出一絲會心的笑容。也只有在這個時候,陳博在他眼裡才稍稍真實一點,他喜歡這種真實,這也是他沒有在競拍大會時將心中的疑惑說出的原因。作為陳氏歷代最年輕的皇帝,陳博的心機更加深沉,雖然他堅定的拒絕了陳博許下的誘人職位,但畢竟還要相處很長一段時間,他可不希望自己過得太累了。
陳順則是一臉討好的望著陳博,不時發出兩句讚歎,對於陳博的「識貨」更是表達出毫不掩飾的敬佩。雖然他的錢袋子已經空了不少,但這與全然與他無關,畢竟這本來就不是他自己的錢。讓皇上快樂的花錢,這才是他的本分。
倒是坐了另外一輛馬車的虞彬,仍然沒有從陳博一擲萬金的震憾中恢復過來,剛開始他還興致勃勃地介紹競拍大會的種種規矩,但從陳博以三千多兩拍下第一件物品時,他就已經呆住了。那可是他們家一年才能賺回來的錢,陳博竟然用來買了一具水車模型,向來被父親斥責花錢大手大腳的他,當時覺得自己實在是太節儉了!至於其後,他更是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一個接著一個的震驚中過完了兩個時辰,甚至在競拍大會結束後,陳順連拍他十幾下,才讓他回過神來。震憾之餘,他也是極度的興奮,他這次的苦心顯然沒有白廢,單憑陳博那一擲萬金的豪氣,便可看出其所屬家族的勢力有多麼寵大,只要自己獲得其一點點幫助,便足以令整個家族受益無窮。
在馬車行到安平與荊州交界處,陳博停了下來,站在路邊遙望南方,默然不語。過了好半晌,陳博才轉向裴成奇,歎氣說道:「我恨你!你知道嗎?那或許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出海的機會了。」
裴成奇微微一愣,隨即默然。怪不得當初陳博會露出那種眼神,當時他還以為只是其少年心性使然,卻也沒有想及此層。一入豪門深似海,要是入了宮門呢?說不定這次逃離長安,陳博為的恐怕不只是避禍那麼簡單吧。神箭傳說第七卷第一百二十四章決戰洛陽·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