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安平刺史府
後堂的小園子裡,一株需要四五人才能合抱的大樹拔地而去,濃密的枝葉遮蓋了數畝大小的地面。一身便服的張識文在樹下舒展著筋骨,藉以消除疲勞的同時,也享受著難得的陰涼。此時已近五月中旬,剛剛進入初夏的交州卻已經炎熱無比。張識文每天幾乎都要花上近四個時辰來處理交州和荊州的緊要公文,身體的狀況日趨惡劣。楊誠再三勸告並派兩名侍衛提醒督促下,這才在每天抽出半個時辰活動活動,以保持足夠的精力。
自從隨楊誠到了交州後,張識文幾乎便沒有輕閒過。特別是在荊州也被劃歸楊誠管轄後,兩州政務幾乎全壓在他一個人的肩上。雖然經過數年的發展,交州的官員體系已經日漸變得有效而廉潔,但需要操心的地方仍然不少。特別荊州方面,幾乎分去了張識文大半的精力,官員的安排、地方的安撫、百姓民生……各方面也只能算得上初上正軌,要想真正放手,恐怕還需要數年之功。再加上楊誠此時已升至招討大將軍,一待朝廷局勢穩定後,他的荊州刺史必然就不能再兼任了,到時荊州會有誰來主持,還是個未知之數。為了趕在朝廷新任命刺史之前,替荊州打下牢固的基礎,以便能讓荊州保持目前的勢頭不斷發展,張識文這段時間可沒少花功夫。
「大人,你幾天沒休息了,今天就不會客了吧。」一名侍衛端來水盆。將毛巾遞給剛剛活動完的張識文,看到他略顯蒼白地臉,一臉關切地勸道。當初在涼州為官時,張識文便經常與百姓接觸、溝通。來到交州後,更成了定例。除非實在太忙,否則他每天都要抽出半個時辰,用來專門會見百姓,聽取意見、瞭解民生。
張識文擦了擦汗,微有些氣喘地說道:「沒事,會客對我來說就和休息差不多了。再說別人等了一天了,就這麼說取消就取消,總歸不大好。對了,今天有多少人登記求見了?」現在交州百姓來見他的已經不多了。大家都知道張識文是個大忙人,若不是難以解決的問題,便也不忍來打擾。倒是這段時間遷入交州的百姓,雖然有著各級官員地宣傳,不過到底是見過交州最高官員才能踏實一點。尤其是一些舉族遷來的大族,更是必然會來拜見。
「只有七個,其中五個是從荊北和關中遷來的大戶,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備了些禮物,不過已經被我們擋在了外面;一個自稱是關中來的商人。領頭的居然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孩子,說是久慕大人風采,特來一見。另外軍械營主管程大人剛才派人來了一趟。說是等大人有空了,傳個話,他要親自來拜會您。大人處理完公務時屬下便派人去通知了,恐怕一會就會來。」一名親隨遞上記錄薄,恭敬地回道。
「老程找我幹什麼?」張識文自語道,看了看詳細的記錄。邁步向會客的偏廳走去。他最感興趣的便是這些外地遷來的大戶。雖然這些人來地目的無非是為了套套交情。而他卻可以借此收集各地信息。這些大戶在原住地也算得上有名望和實力的,舉家遷來的少。多是派部份族人前來,最近中原兵荒馬亂,交州算得上是最穩定的地方他,自然就成了他們轉移家產的最佳去處。這樣一來,即使是遭遇戰火,也還能保住一定的元氣,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這些大戶既然要在交州置辦產業,當然得和交州的官府搞好關係。張識文本來就主張多吸納這樣的大戶,一來可以增加交州地人口,二來也可以引來更多的財富。當然,更重要的是借此將這些大戶在原住地地影響,進一步擴大交州在各地的商貿交易和情報收信。數月之間,張識文便借這些大戶的力量,將商會與諜探的勢力延伸到十幾個郡縣之中,雖然現在還並不能見到多大的效益,不過隨著時間推移,其影響也勢必會越來越大。
倒是老程這人一向只窩在軍械營中,少有露面,現在居然會主動來見,讓他頗有些意外。這段時間為了集中精力處理好政務,他把軍需供給的絕大部份事務都交給了商會和軍械營,只是偶爾過問一下。老程此番主動來找自己,莫不是軍需供給上出了什麼問題?想到這裡,他地步履不由有些急促起來。毫無疑問,現在荊交兩州地頭等大事便是全力支持楊誠地平叛之戰,即使是再艱難,也得保證好後勤補給。
一到偏廳時,老程並沒有來。張識文無奈之下便只得先會見了五個大戶。只不過心中一直猜測著軍需供應是否出了問題,便有些心不在焉了。勉強保持耐心的將各項政策講明後,他便端茶送客了。「老程還沒來嗎?派人去催催。」等待總是最令人覺得漫長地,雖然只是等了一會,張識文卻有些等不及了。
「是,
「哦,那就讓他進來吧。」若不是自己的親隨提醒,張識文差點忘了這碼事了。這也難怪,交州商會已經日漸完善,在商人中的影響極大,再加上其本身便有著官府的背景,商貿上的事情幾乎都交給商會打理了。除了最初那段時間,張識文幾乎再沒會見過前來拜訪的商人。
「嗯,這個……」親隨並沒有立即出去,反而有些欲言又止的望著張識文。
「有什麼事快說,難道你是第一天跟我嗎?」張識文皺眉責道,老程給他帶來的心結越來越大,他幾乎都想親自去軍械營問個究竟了,平時的耐心自然就少了不少。
「剛才我聽前院一個兄弟說,那個少年商人的護衛之中。有一個好像是黑甲雄兵地頭頭,叫裴什麼來著。他之前見過他一面,也不是很確定,不過我覺得還是得告訴大人一聲。」親隨猶猶豫豫地說道。顯然對於這個消息連他自己也沒多少把握。裴成奇在交州呆的時間並不長,但他那張狂的性格卻是人所周知,若說裴成奇會安安份份地做一個商人的護衛,還真沒多少人能相信。
張識文微微一愣,眉頭不由皺得更緊了。「你說是誰呢?」聽到親隨再度回答之後,張識文露出思索地神情,隔了好一會兒才歎氣說道:「請進來吧,嗯,我就見那少年商人,其他人安排個地方等著。客氣點。」
親隨略有些狐疑的看了張識文一眼,應聲下去了。要知道張識文雖然身為一州刺史,但卻如楊誠一般平易近人,這些前來求見的人,刺史府的侍衛、府吏們向來都是客客氣氣的,張識文對這也是極為清楚的。可是專門強調要客氣一點,這還是第一次呢。不過一想到其中一人可能是那個裴什麼的,他也就釋然了。黑甲雄兵與交州也算有點交情,連楊誠都不敢怠慢,張識文當然也不能慢待了人家。
張識文端起茶碗遞在嘴邊。手竟然有些微微發抖,輕輕的喝了一口茶水,卻好一會兒都沒有嚥下。雖然那名侍衛也不敢肯定。但他卻有八成的把握斷定那人就是裴成奇,裴成奇與外表普通的楊誠不同,他屬於那種鶴立雞群,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都會留下深刻印象地人。從他收到的消息裡,只知道裴成奇在涼州出現過,而且還護著聖駕進入巴蜀。現在他竟然出現在這裡。而且並沒有支會他一聲。不用多少,他也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了。
巴郡巨舟雲集。皇帝「巡幸」巴蜀後又將巡幸荊州的消息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不過不論是從官方還是私下的消息,那都將是數日後的事情,張識文也謹慎的做了些應對的佈置,畢竟荊交二州有些東西是難以說清的,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讓朝廷和皇帝看到。可是千算萬算,他卻沒有算到小皇帝竟然會撇開大隊,玩起微服私訪來,而且一訪就已經訪到了交州!
之前他便與張晉根因荊交二州會引朝廷非議而憂心,畢竟很多事情都與瞞著朝廷干的,甚至有一些看起來與大逆無異。只不過事已做下,他們也知道隱瞞不了,改變地話又會影響官府好不容易建立的信譽,甚至危及百姓民生,是以只希望在朝堂上以流言駁之,拖得了一天算一天。做夢他也想不到皇帝會以這樣的形式來交州,現在還找到刺史府來,也不知道他到底來了多久,都知道了些什麼。想到可能引發地一系列後果,當初以一小縣對抗匈奴都未曾變色的他,竟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不一會兒,一個衣著華貴、相貌不凡的少年昂首闊步的走了進來。張識文的眼光何其銳利,對觀人之術更是有著獨到之處,想到處連楊誠精心的偽裝也被他輕易識破。從這少年一進門那瞬間,他心底裡僅存著地那絲僥倖便頓告消亡,對方舉手投足間均顯示一副高貴地氣質,絕非一般富家子弟可相比擬。更重要地是,對方看著自己的眼神竟然讓有些不敢直視,這樣地情況對於張識文來說極是罕見。年紀、氣勢,再加上有裴成奇伴隨,用不著費什麼腦筋,對方的身份已經昭然若揭了。
「草民石甫寸,見過刺史大人。」少年行至中堂才從容停下腳步,微微一揖,不卑不亢地說道。
張識文當然不會立即揭穿對方身份,當也裝做什麼都不知道,一如平常地受其一禮。「原來是石公子,請坐。」張識文略微回禮,接著例行公事地問道:「聽說石公子是關中人氏,不各此番來交州是想做什麼生意啊?」石甫寸,真是奇怪的名字,轉念一想,石甫寸,十甫寸,這不正好是博字嗎?看來真的是他,得小心應對了。
「草民早就聽說交州物富民豐,百姓安居樂業,繁華不遜長安、洛陽等中原大城。正值關中
便有心前來遊歷。至於生意嘛,只要有利可圖,都做。」陳博一副富家子弟的口氣。只不過他昨晚臨時下地一番功夫,根本無法掩蓋住長久以來所形成的帝王氣質。
「歡迎之至!」張識文欣然道:「交州地處偏遠,若無各地商旅支持,恐怕仍是閉塞落後之地。不過交州這幾年略有些進步。卻也不敢與中原大城相比,石公子真是謬讚了。」
「刺史大人太過謙虛了。」陳博搖了搖頭,頗有些敬佩地說道:「別的不說,單是這安平城便極盡繁盛,商旅如織,各類貨物應有盡有。比起太平時節的長安,也不遑多讓。久聞刺史大人之賢名,今日一見果然民不虛傳。」
張識文謙虛地笑了笑,虛應了兩句,暗自揣測著皇帝此行的目的。要說安平的繁華。他當然有著足以自傲的資本,以安平這偏遠的地理位置來說,能達到今天這樣的局面已經可以稱作是奇跡了。只是皇帝此番微服來訪,想必是來瞭解交州的情況的,根本就用不著來見他,他到底想做什麼呢?
「草民雖然生在京畿這地,卻很是羨慕交州,是以斗膽來見。說實話,關中雖是京畿,在草民眼中卻遠不如交州。不知刺史大人是如何令交州有著今天的繁榮呢?」陳博不無感慨地問道,這倒是他地心裡話。這一路來,交州的各方面情況都讓他感歎不已:四通八達而又寬闊平坦的大道。居然大部份都是百姓自發而建;天下各州都無法倖免的盜匪之禍,在交州根本就沒有任何立足之地;整個交州只在安平設有一座監牢,根據他打聽得來的消息,竟然大多數時候都空無一人……如此種種,簡直不勝枚舉,之前的荊州便已經讓他大開眼界。而到了交州後。荊州根本就算不了什麼了。
張識文意味深長的看了陳博一眼。淡然回道:「無他,凡政皆是民利為先罷了。」他心裡想著陳博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份已經暴露。正好可以利用這一有利條件,為這諸多難以解釋的事情留下伏筆。
「凡政皆是民利為先。」陳博喃喃說道,臉上微微地動容,沉吟了好一會兒才又問道:「聽說為了支援忠勇侯平叛之用,交州百姓幾乎盡起家中存糧,不知是真是假呢?」這個消息給陳博留下了極是深刻的印象,百姓與官府之前冷漠甚至對立的情況他屢見不鮮,但僅從這一點來看,若是真是百姓自願,那麼其他州縣比此更有天淵之別了。
「這倒屬實。」張識文毫不遲疑地肯定道:「交州雖然地處偏遠,但百姓卻深明大義,值此國難之際,為國出力自是不遺途力。」其實百姓倒也沒他說得這麼高尚,造成這一局面地,主要還是楊誠在百姓中崇高的威望,以及數年來所積下的官府良好口碑。他當然不會據此實說,那簡直就是在自找麻煩。
陳博點了點頭,似乎在消化張識文話中給他帶來地震憾,沉默了好一會才又問道:「刺史大人治理交州算得上是英明,不過私鑄錢幣卻有些不智吧,這可是叛逆之舉。此番叛亂平息之後,不知刺史大人準備如何處理呢?」
看到陳博關注的眼神,張識文心中微微一寬。最讓他頭疼的便是這荊交通寶了,而且這還是當初由他親口提出並主持實施的。私鑄錢幣形同謀反,更不要說他這還是私鑄新幣,若是真要追究起來,任是什麼理由也無法辯解。不過既然陳博現在問起,那麼事情還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若是自己回答得當,則大有可能免除這一大禍。「石公子莫不是忘了我之前那句話了?」張識文微笑道:「為解百姓之苦,雖知其中利害,卻也無可奈何。當然,這只是權宜之計,日後自然會廢止。當今皇上年少而聖明,又體恤百姓,想必也能體會我們這些做臣子的苦衷。萬一因此獲罪,我也毫不怨悔。」
「刺史大人倒真是愛民如子呀。」陳博淡淡地說道,也不知道是讚賞還是另有深意。「若是關中能有刺史大人這樣地官員主政,那就好了。草民還有些事,也就不打撓大人了。」
「本官豈敢奢求。石公子慢走,不送了。若是還有何疑問,隨時歡迎。」張識文站起說道,心裡因陳博最後那句話而生出一絲憂慮。看樣子皇帝應該對交州地情況有所釋懷,但卻似乎有意將他調離交州。交州若是沒了他,也不知道會換何人前來,說不定他和楊誠此前地心血,便要付之東流了。這到底是預示著朝廷會在秋後算帳,還是真的認可了交州地種種呢?
「張大人,還債了還債了!」陳博剛走了門口,衣著破舊而又不修邊幅的老程扯著嗓子衝了進來。神箭傳說第七卷第一百一十八章決戰洛陽·十二